第89章 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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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赵子衿连续给赵子义写了好几封书信, 一直在询问林沛下落。

    按照原定计划,林沛已经被“就地处决”,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偷梁换柱, 让林沛暗中离开了。

    可不论赵子义的人还是宋祁瓒的人,他们都没有林沛的消息。

    林沛就这样杳无音信,好像一夜从世间蒸发了。

    赵子衿心底不安, 但站在林沛的处境上想,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他一直引以为荣的父亲, 竟然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他的伤害击极大。

    他从便怀有报国之志,可如今他是罪臣之子, 他们林家声名狼藉, 他所有的梦想和信仰一夜之间破碎,如此大的变故, 令他心底羞愧又绝望, 早已不知如何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

    什么忠烈遗孤,如今早已沦为世人的笑柄,他成了被世人唾弃的逆贼之子。

    世事沧桑, 热血已凉。

    他已没有颜面活下去, 若不是宋祁玉和赵子衿,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下落,情有可原。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罪过,可是造化弄人, 这是他的命, 他注定要背负着父亲给的枷锁镣铐走完这一生。

    赵子衿不知道林沛有何算, 如今他下落不明,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她希望他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生活, 慢慢地治疗心中的伤痛,慢慢地放过自己。

    以林沛的个性,他们这辈子恐再难相见了。

    赵子衿想到这里,心底又泛起辛酸。如今他们天各一方,但愿能各自安好。

    眼下她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解决,也不知道这场无形的硝烟会持续多久。

    前些日子赵问钣纸媸チ耍廊晃私换贡ㄒ皇隆?br/>

    朝中大臣忌惮外戚干政,对他们赵家虎视眈眈。虽然此前的风波已被宋祁玉压了下去,但合力对抗她的风气在朝中已经渐渐成为一股势力。

    为此,他们不惜散布她与林沛的谣言,不惜触怒宋祁玉,每日上疏奏请选妃一事。

    今日,他们又联名上奏,让宋祁玉下诏调回驻守南境的赵子义。

    事态已经愈演愈烈,如果不及时控制,这祁国暗潮汹涌的朝局,将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浪。

    如今她与宋祁玉假意疏远,很多人正围观着这场戏,蠢蠢欲动。

    而她通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将朝中大臣的底细逐一摸清,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

    赵子衿要将朝中拧起来的这一股绳逐一拆解,各个击破。

    有些朝臣贪酒好色,喜欢拈花惹草,赵子衿便让高斩四处收罗证据,一份交给衙署,一份私下送入他们府中,让他们后院起火,自顾不暇。

    至于那些品性端正,不卑不亢的朝臣,她便下懿旨频频传召他们的女眷入宫,以此牵制他们。

    赵子衿的法子与宋祁玉不同,那些杀杀不适合她,她于后宫大多采用怀柔手段,至于有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她又换了种方法。

    这些日子皇宫内院的校场可畏是宾朋满座,她空闲的时候,都会请上几位大臣过去参观。

    表面上是参观,实际上是威慑。

    但凡来过校场的大臣,回去都要怔忪几日。

    一开始赵子衿与宋戴竹商议这个计策的时候,宋戴竹有些不放心。

    直到他在校场上见她胸有成竹、英姿飒爽的模样,别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文臣了,就连他常年跟着宋祁玉出征仗见过各种大场面的人都被她的气魄所震慑。

    今日,赵子衿特地邀请太卜丞邹议前来,此前众人已略有耳闻,因此邹议被召见之时已经胆战心惊。

    前些日子似锦在凤祥宫里烧香为她祈福,这个邹议便放出谣言,诬陷赵子衿信奉鬼神,明为祈福,暗为诅咒。

    这件事一出来,差点没把赵子衿气死。

    这些人为了对付她,什么事都扯得出来。

    她忍耐了好些日子,将这些人逐一开刀,直到今日才轮到这个邹议。

    校场上,高斩和宋戴竹天天伴赵子衿左右,看着一个一个仓惶而逃的大臣,心底幸灾乐祸。

    今日邹议一进入校场,高斩和宋戴竹已经立在远处静静地盯着他,他走过来的时候,连手都在发抖。

    宋戴竹心想,这么没骨气的人还敢暗中散布谣言诬陷皇后,还真不知死活。

    赵子衿坐在一旁悠闲地饮茶,见邹议过来行礼,置若罔闻。

    邹议待要自己起身,赵子衿的目光慢慢投向他,由上往下缓缓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地上。

    她眼眸低垂,缓缓问道:“邹大人,本宫让你起身了吗?”

    她特意压低了嗓子,声音和神色都和宋祁玉学的,冷漠淡然,看上去威严十足。

    邹议不知道她今日想对自己做什么,不敢抬起头,颤巍巍地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传闻前几日有个人被她绑起来栓在了马上,被马拖行了数里。

    邹议心想,如果皇后这么对他,以他这副瘦弱的身板,定会要了他半条命。

    他这会儿才老老实实地待着,不敢动弹。

    耳畔的风呼号而过,整个校场喧嚣四起。而此刻赵子衿一言不发地啜着茶,目光冷冷地凝在地面。

    等风声渐息,校场又恢复了安静,他只听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宋戴竹瞧邹议惶恐的样子,双手抱胸,已然一副看戏的神色。

    过了一阵,赵子衿喝完茶,她的声音才再一次传了出来。

    “邹大人,你作为太卜丞,占卜吉凶,那你可曾占卜过你今日的运势?”

    “禀皇后娘娘,先师曾言,身为太卜署官,掌阴阳卜筮之法,观天下吉凶之变,若为自己占卜,必将折寿,因此微臣从未越矩。”

    “好一个从未越矩?那本宫想问问邹大人,你们的身为太卜署官,难道就可以罔顾事实,满口胡言,信口开河?这又算是什么规矩?”

    邹议心底一沉,知道赵子衿找他算账来了,硬着头皮道:“微臣不知道皇后娘娘所指何事。”

    “不知道不紧,等会儿你或许能想起来。”赵子衿淡淡一笑道,“本宫常侍奉皇上左右,忽然想起皇上对本宫的一些教诲,本宫向来愚钝,今日就请邹大人帮本宫参详参详,皇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曾,如若别人欺负你,你便该以牙还牙。邹大人,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别人怎么你,你就怎么回去?邹大人,您有何高见啊?”

    邹议压住一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低头道:“皇后娘娘识文断字,自能体会圣上的用意,微臣怎敢妄议圣上!”

    赵子衿脸色一沉,问:“那你就敢妄议本宫!”

    “微臣不敢!”

    “邹议,你好大的胆子!明明是祈福,你都能成诅咒!你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当个太卜丞未免委屈你了。”

    “微臣不明白皇后娘娘所言。”

    见他还死鸭子嘴硬,赵子衿倒也不急,他们这群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摘下你的官帽。”

    “这……皇后娘娘,这不合规矩。”

    她从前就是规规矩矩的才叫他们欺上头,如今她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还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对付她。

    “你摘还是不摘?”

    “皇后娘娘,自古以来……”

    高斩在一旁已经没了耐心,用石头落了邹议的官帽。

    “捡起来,捧在头顶上。”

    邹议心中慌乱无措,可仍是没有听话照做,只是颤颤巍巍地僵着。赵子衿一怒,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邹议吓得连退了两步,立即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恕罪!”

    “恕什么罪?”

    邹议不答,赵子衿拿起身旁早就摆好的弓箭,顷刻间已经拉满了弓对准了邹议。

    高斩拾起邹议的官帽,强行将他按住,他被迫举起了自己的官帽。

    邹议望着眼前锋利的箭头,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从方才一直心生畏惧,豆大的汗珠直流,此刻心中更加慌乱,忽然感觉底下一热,他吓得一下子失禁了。

    校场上一股尿骚味随之弥漫出来,邹议瑟瑟发抖地哭了起来。

    他仍是不肯回答,赵子衿并没有因此心软,她沉着脸,朝着他举过头顶的官帽射去,一箭将他手上的帽子射落。

    邹议吓得一屁股跌坐下去,伏首痛哭。

    “皇后娘娘饶命,微臣再也不敢了。朝中对皇后娘娘颇有议论,微臣不知死活,见风使舵,颠倒黑白,这才犯下大错。”

    邹议已经吓得面色苍白,六神无主,浑身已经汗涔涔。最近这些人当中,就属他最没胆。

    “邹大人,今日本宫箭法还挺准。不过下次就不定了,一不心的话,那支箭可能会穿喉而过。”她嘴角的笑意极尽嘲讽,“本宫信奉鬼神?邹大人,乱话的人,阎王索命的时候,是会被割掉舌头的。”

    “微臣以列祖列宗起誓,如若再对皇后娘娘不敬,我邹家世代沦为贱奴,永受他人糟蹋唾弃。”

    邹议咬着牙发了毒誓,一直瑟缩在一旁。

    “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的话,可以滚了。”

    听见赵子衿发话,邹议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校场。

    邹议仓惶而逃,极为狼狈,看着他刚刚的模样,赵子衿心中满是无奈。

    若是祁国的朝堂都充斥着这种鼠辈宵,那未来堪忧。好在很多朝臣通情达理,他们在校场上早与她一解心结。

    赵子衿并不是每次都在校场上如此,很多时候她只是借这个地方与他们谈谈话。

    赵子衿想让他们知道,作为赵家女儿,武将之后,她有胸襟与气度,也有智慧与远见,清楚自己的身份,深知该做什么与不该做什么,让大家放下对她的芥蒂。

    不过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不一样,对待像邹议这样的,直接动武就行。

    宋戴竹和高斩全程围观,宋戴竹再一次领教了赵子衿的魄力,想起从前在晋王府上的事,于是上前拱手行礼。

    “皇后娘娘,邹议让微臣想起了从前,从前微臣真的是太不知好歹了,所幸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没有与微臣计较。”

    “你少在这儿拍马屁了,我知道你一心向着皇上,为人并不歹毒,所以才放你一马。”

    “他不歹毒?”高斩冲着宋戴竹冷哼了一声,“就他最会玩弄心计,实在阴险狡诈。”

    宋戴竹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高斩。

    “高斩,你不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是夸你。”

    高斩总是故意惹怒宋戴竹,而他自己总是一脸平静,波澜不惊,惹得宋戴竹每次都气急败坏地想他。

    “我谢天谢地谢谢你!”

    高斩走在前面,宋戴竹话音刚落,一脚朝高斩飞踢过去。

    高斩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急不缓地闪开了,而宋戴竹非但没有踢中他,反倒把自己的腰给扭了。

    他哀嚎了起来,骂道:“死高斩,你给我等着!”

    高斩大摇大摆地挥手,得意洋洋地离开,宋戴竹怒气冲冲地追了过去。

    赵子衿无奈摇头,兴许他们会这样斗一辈子,她连拦都懒得拦。

    *

    夜深人静之时,宋祁玉一个人在寝宫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赵子衿的法子颇见成效,最近众人见他们疏离,那些想让他选妃的大臣又一一冒了头,奏疏一封接一封地送过来,于是赵子衿在校场见了一个又一个大臣,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心思。

    现在有些人听到皇后二字,已经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宋祁玉不习惯这种怀柔手段,以他的性子,直接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可既然答应了赵子衿,让她处理这些事,他也只好配合。

    可是其他事情都好,就是这样的漫漫长夜,他一个人要熬到什么时候?

    宋祁玉实在睡不着,只好出来看月亮。他一个人坐在寝宫外的台阶上,幽怨地盯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阿七,出来陪朕聊会儿。”

    高斩立刻悄无声息地从上面飞了下来,在台阶下候着。

    “皇上,您睡不着吗?阿七能为你做什么?”

    “朕孤枕难眠啊。”

    宋祁玉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语,平时赵子衿特别喜欢坐在台阶上看月亮,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现在越看心里越愁闷。

    深夜的寝宫实在太安静了,而高斩在一旁呆若木鸡地候着,宋祁玉也不知道同他谈什么。

    “阿七,你倒是话啊?”

    高斩一愣,无辜地眨了眨双眼。

    “皇上,要不我陪您练练剑?”

    宋祁玉无奈地叹气,高斩现在一点都不懂他的心思了。

    “阿七,你知道什么叫孤枕难眠吗?”

    高斩想了想,摇头。

    宋祁玉暗暗咬了咬牙,高斩一直这么愚钝,叫他心里一团火气不知道往哪里发。

    宋祁玉目光沉沉地盯着高斩,闲来无聊想逗逗他。

    “阿七,你也不了。这满朝文武百官,你有没有相中哪家姐,朕为你指婚。”

    高斩脸上一热,脑海里倏地浮现一道袅娜的身影,可宋戴竹随后突然冒了出来,他一下子消了所有念头。

    高斩道:“皇上,阿七想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阿七,你是不是想多了,难不成你以为你成亲了就不在朕身边当差了吗?”宋祁玉暗暗一笑,道,“吧,你可有中意的人?”

    高斩神色有些凝重,淡淡道:“阿七不曾想过这些事。”

    “那你觉得户部尚书唐大人的女儿如何啊?”

    见高斩一脸紧张不安,宋祁玉哈哈大笑了起来。

    关于高斩的婚事,赵子衿很早之前就向他提过。宋祁玉瞧高斩这么不开窍,以后肯定委屈了似锦,他和赵子衿便将这门婚事先搁下了。

    今日他试探高斩,发现他好像有心事了。

    宋祁玉心中暗喜,继续逗他。

    “阿七,你倒是看,要不礼部侍郎黄大人的侄女?”

    “皇上,阿七身份低微,配不上达官显贵家的姐。”

    “胡!若不是朕想把你留在身边,随便给了你中尉这个差事。凭你的本事和功绩,至少也得封你个将军。”宋祁玉眸光一闪,笑着问道,“那如果是身份低微的姑娘,可有中意的?”

    高斩没有答话,但他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宋祁玉继续问道:“你最近天天往凤祥宫跑,该不会是看上皇后的人了吧?告诉朕,朕帮你做主!”

    高斩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惊喜,眼眸里有了亮光。

    宋祁玉故意道:“只要不是似锦,都好办。你也知道,皇后她最疼似锦那丫头,怎么可能舍得给。”

    高斩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眼底的亮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谢皇上美意,皇上不必为阿七费心。阿七从孤身一人惯了,心中没有牵挂倒好。若有了牵挂,倒叫我不自在。”

    宋祁玉笑而不语,他一来一回已经摸透了高斩的心思,此时百无聊赖地听着他口是心非的话。

    高斩不知道,他的心事已经一点都藏不住了。

    宋祁玉没料到今晚夜不能寐竟然找到了乐趣,于是他便坐在台阶上继续津津有味地逗着高斩。

    有高斩陪伴的夜晚,连天上单调乏味枯燥的月亮也都变得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