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楚越听到声音，惊讶地转过身，看到的就是那个笑意盈盈的青年。

    裴殊看到暌违了8年的朋友，脸上带着笑，一双桃花眼弯弯，让人一眼看去就挠的心痒痒，就连他话的尾音也有些微微愉快地上浮。

    黎楚越看到这样的裴殊，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看到黎楚越略显生疏的神情，裴殊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两分，停顿了片刻，才道：“怎么？长大了连哥都不叫了？”

    黎楚越怔了怔，英俊的面孔恍惚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叫出声：“殊！”

    裴殊挑了挑眉，看他：“没大没，叫哥。”

    原本还有几分成熟模样的黎楚越，在听到裴殊的回应后，立刻一秒委屈脸：“殊！你终于不生我气了？”

    裴殊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黎楚越动了动手指，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记忆里的裴殊，又按捺住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声委屈道：“那可太久了，自从我8年前出国读书后，殊你就突然开始不理我，我寒暑假回国约你出去玩，殊你也只忙……我以为是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8年前……

    裴殊再一次听到这个数字，脸上的笑意彻底散了。

    黎家和裴家是父辈开始的交情，但裴殊父母离异各自再婚后，就也再没怎么回过家，倒是比他了8岁的黎楚越从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尾巴，在知道裴殊买了这座公寓的一套房后，硬是买下了这一梯两户的另外一套房，蹭在裴殊身边做了他的邻居。

    不过这邻居没做几年，黎楚越就被他家里包丢到国外去读书了，直到去年大学毕业回国，立刻又被丢到家族企业里狠狠折腾了一圈，眼下这才刚腾出手来重新回他这座时候买下的公寓看了眼。

    黎楚越的没错，过去8年的时间里，裴殊确实对他十分冷淡。

    8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走在被‘剧情’操控的路上，对于世界的认知都是模糊的，如果身边有熟识的人在，恐怕早就能察觉他不对劲。

    裴殊猜想，黎楚越在8年前突然被安排出国求学，或许也是一个符合‘剧情’需求的走向……不过，谁知道呢。

    裴殊在心里对着‘剧情’冷笑了下，越过黎楚越，开了家门口的指纹锁。

    面对明显心情不佳的裴殊，黎楚越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在裴殊开门后，就跟在后头蹭进了裴殊的家门。

    踏进房门的那一瞬，黎楚越就借着眼角余光将整个房间内的布置扫了一遍——所有的布置，和8年前裴殊的房子仿佛一模一样又微妙地刻板，像是有人完全遵照曾经的模板特意将房子布置成了这个模样，甚至连客厅电视前的主机摆放也和8年前没有区别。

    ——包括那台8年前出厂的2013年最新机型，如今的古董游戏主机。

    裴殊进屋之后，也扫视了房间一眼。

    他有些精神洁癖，哪怕明知道过去8年时间住在家里的仍旧是他自己，但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他也还是不想继续再使用。

    懒得理房间里的这些东西，他径直拨了个公寓家政的电话，在家政来了之后，毫不犹豫地让家政将家里各色有过使用痕迹的东西，全部送走回收。

    公寓的家政人员有些惊讶，但训练有素的他们也没有多废话，只认真照办。

    在家政人员和公寓管家按照裴殊的吩咐处理他家中的一应物件时，房间里惟有那台2013年出厂的古董游戏主机被裴殊留了下来。

    看着一件件东西被搬出家门，裴殊又拨了个电话，直接报出了家中的数据尺寸，让全屋定制中心送来了全套的崭新家具与被服，然后带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黎楚越出门到他们俩当年最常去的面馆吃了一顿简餐。

    裴殊全程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黎楚越也没有问。

    等两人吃完饭回到公寓18楼之后，裴殊和黎楚越在出了电梯之后，各自开了自己的房门。

    黎楚越转头看裴殊，语气有些委屈：“殊，你不会再不理我了吧？”

    裴殊笑了下，瞥他：“都了，叫哥。”

    “不过……”裴殊似笑非笑地看黎楚越：“如果你非得叫我叔，我也不介意。”

    裴殊在‘叔’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然后笑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没有再理会身后，径直往公寓保洁重新清洗过的卫生间走了去。

    关上浴室门，脱下衣服，开花洒。

    裴殊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冲走这8年时间里沾染在自己身体与灵魂中的尘埃。

    回想起今天见到的暌违8年的朋友，裴殊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家伙长大了，也变了，不过变得聪明了。

    与裴殊一墙之隔的公寓里，黎楚越进门之后，就在空旷的客厅里坐了大半个时，眼里划过一抹沉思。

    直到半时后，黎楚越才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陆友，通知中介，道南这里的公寓暂时不卖，接下来我会搬回这里。”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有些惊讶，但很快表示明白：“好的总监，我会处理。”

    公寓A1802房内，裴殊洗完澡，穿着白色的浴衣走到了客厅，他一手拿着毛巾擦拭着头发，一手拿起放在客厅充电座上的手机点开。

    这手机，内容干净得简直像是个新机，手机通讯录里，最近一个月的联系电话寥寥无几，就连来自父母的联系也完全没有。

    微信里有个工作群被置顶，这个群只在临时通知发布时会弹出消息。

    点开手机里的极星工作室内部通讯软件，裴殊看到了来自汪飞的消息。

    汪飞：【裴殊……你什么意思？】

    裴殊的手指轻点屏幕，回复：【正常工作交接。】

    回完这条消息，裴殊眼前仿佛出现了汪飞怒其不争的表情，他笑了笑，没有理会，而是玩起了自己手里的手机。

    与客厅里8年前的古董游戏主机不同，他的这个手机倒是去年底出的梨子最新款，不是他买的，是每年项目组成员的固定福利。

    和8年前相比，最新款的手机计算运行能力以及屏幕的表现力早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他曾经预言手机端游戏终将成为主要流行趋势，如今手游的普及以及吸金能力已经不是绝大多数PC端游（电脑客户端游戏）所能够比拟的了。

    他可以是错过了8年的黄金赛道，同时也缺失了8年游戏发展的相关知识——8年的时间变幻，现在的游戏受众、游戏设计理念、游戏类型是否随着时间、技术和硬件的普及增强又出现了新的品类与概念？

    想到这些，裴殊的心中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他没有忘记，自己可能还会面对来自‘剧情’的压，而他与身为主角的‘林成’，一个缺失了8年的黄金发展期，一个却拥有来自未来的全部记忆和金手指。

    裴殊的桃花眼又微微弯了下，嘴角勾起满是趣味的弧度。

    这可真是一场不对等的竞赛啊。

    不过，这样的游戏，不是更刺激了吗？

    当然，为了弥补这样的不对等差距，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在简单地玩过手里的手机之后，裴殊开家中的电脑，快速地查询起自己记忆中的游戏相关的资讯门户网站，这些网站有些仍旧延续辉煌，有些已经成为历史的尘埃，裴殊逐一快速记忆着这些讯息，在自己开的脑图文档中填补上了各色空缺，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WG平台。

    这个创立于20年前的游戏门户网站，至今仍旧屹立不倒，不仅如此，它与时下覆盖90%社交人群的社交软件联合，共同掌握了PC端与手机端近乎100%的平台流量，站在时代的风口上，成为了国内最强的游戏发行平台。

    裴殊点开了WG的数据站，开始快速吸收、了解当前的热点游戏趋势。

    第二天一早，裴殊醒来时，手机微信里正有人孜孜不倦地给他发消息。

    黎：【^^殊，早上好。】

    黎：【^^殊，该起床啦。】

    黎：【^^殊，你早饭要吃什么？你看邻街老字号李记的饺子白粥怎么样？】

    裴殊：【……】

    裴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回了对面一串无语的省略号。

    黎楚越这家伙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现在变得茶里茶气的？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裴殊懒得穿拖鞋，赤脚走到了卫生间洗漱，4月的地板上还有些凉意，他白皙的脚趾缩了缩，又没什么所谓地继续了。

    等他穿戴完毕开房门，就见门外黎楚越正斜靠着墙——他的身量很高，比180的裴殊还高出大半个头，穿了一身宽松的连帽卫衣和休闲裤，与前一天的扮相比，一下子显出了青春的气息。

    “殊。”黎楚越看到裴殊开门，当即眼睛一亮，不再玩手机，朝着裴殊露出一个可爱的奶狗笑容，“给你带的早餐！”

    裴殊面无表情地看他：“我不吃李记的饺子白粥。”

    黎楚越脸上的笑容又更明朗了几分，他点头：“嗯，我记起来了，所以我带的是李记的豆浆包子和油条！”

    裴殊：“……”

    唉，朋友长大了，心眼真多。

    裴殊有些怀疑，黎楚越究竟都察觉了什么，脑补了什么，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好笑地将黎楚越让了进门。

    难得还有个心里惦记他的黎楚越，让裴殊整个人也显得放松了几分——至少不是全世界都将真正的他给遗忘了。

    早餐时的裴殊和黎楚越两人都没什么，吃完饭后，两人一同出门，但裴殊到了1楼就下了电梯，黎楚越则是一脸灿烂笑容地跟裴殊挥手道别后，又下到了公寓的地下车库。

    裴殊懒得理会这些，只拿着手机，一路轻松地往公司的方向走了去。

    这是一条他走了8年的路，但是过往浑浑噩噩的状态，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感觉熟悉又陌生。

    进到寰宇大楼时，边上有同在极星工作室的同事认出了他，但没什么人跟他招呼。

    裴殊也没什么招呼的兴致，只专心致志地玩着手里的手机——前一晚，他已经在手机里下载了几款经典游戏和热门新游，这些游戏有的经典成熟，有的玩法新奇，裴殊玩得都颇为愉快，嘴角不免勾起一丝笑意。

    边上，同样在等电梯的极星工作室成员中，有个妹子盯着裴殊看了许久，终于没忍住悄悄掏出手机‘咔擦’了一下。

    恰好就拍到了裴殊嘴角翘起的那一瞬间。

    或许是她紧张偷拍忘记关掉手机的拍照声，在偷拍完裴殊的同时，裴殊恰好抬眸瞥了她一眼，对她露出了个笑意盈盈的模样，吓得姑娘差点没拿稳自己手里的手机。

    等电梯到了，姑娘当即一个箭步抱着手机冲进了电梯里，眼看裴殊进了另一部电梯，她立刻抱着手机和群里的姐妹嚎叫了起来。

    【啊啊啊，等电梯看到裴殊了，我以前真的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得，可是刚刚看他，真的好好看啊！！】

    【[图片.jpg]呜呜，看这个笑，蛊惑人心，我心脏都快蹦出心口了！！】

    【救命，这个笑真的好有魅力！】

    裴殊的这张照片，很快在极星工作室的内部群里流传了开来，许多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直以来籍籍无名，只有废柴之名流传的裴殊，突然之间竟然变得引人瞩目了起来。

    裴殊没有理会这些，只是随意地迈步进了另一部电梯。

    在他身旁，有一个明显的生面孔，手里拿着档案文件，身边还跟着个负责极星工作室新员工入职手续的HR。

    像是注意到了裴殊的视线，在看到裴殊和他一起踏出8楼的电梯门后，那个生面孔朝他笑了笑，带着一丝矜持的自傲。

    这个时间的新人？

    裴殊挑了下眉，心里对这个新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但他没怎么理会，只是笑笑，然后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工位坐下。

    开电脑，裴殊看了一眼项目的版本排期表——5月20日，新资料片公测。

    那么，还有不到1个月的时间，就可以验证，在他做了一系列补救工作之后，‘剧情’是否还会如期而至？

    寰宇集团大楼第8层，汪飞的专属工位上

    汪飞看着手里的文档，内部通讯软件的滴滴声响个不停，他没理会那些滴滴声，转而点开裴殊的头像，可是一晚上过去了，两人的对话内容仍旧停留在裴殊的那句‘正常工作交接’。

    看到这句话，汪飞的脸色又冷了些。

    不实话！

    这个念头从昨天晚上就盘亘在汪飞的脑海中，他又看向自己手边这一叠已经用策划案专属蓝纹纸印出来的文档——这些都是裴殊昨天下午临走前发给他的文件。

    就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样，如今项目中会交给裴殊的，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工作。但实际上，只要有过几年工作经验的人都能知道，就算是最简单的整理工作，不同的人做起来效果就也不同。

    初入职场的新人往往只知道按照上级要求，将需要整理的东西分门别类罗列起来就好，根本不懂对文档内容进行格式设置等调整。而有了足够工作经验、认真细致的人，会在分门别类时，对文档做好检索目录，同时根据内容的紧要程度和默认推荐的排序做进一步的细致分类。

    这些认真细致的人，他们梳理出的文档都是能让人一目了然清晰易懂，甚至在文档整理中，他们可以仅仅通过默认类别的排序调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想要重点推荐的内容呈现在最引人瞩目的位置。

    过去几年的时间里，裴殊所整理的文档根本没有这种条理性，他永远只能像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一样，机械地按照初始的需求完成最基础的工作。

    可汪飞眼前这些裴殊在昨天下午提交的文档，却像是突然脱胎换骨了一样，条理清晰，让人一眼明了，很是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裴殊所提交的文档中，还有专门的备注，明他在整理过程中对哪些明确有缺失的内容进行了填补，部分错误内容也均已修订，仍需数值策划、系统策划确认数值、功能补充的内容也留下了专门的批注。

    特别是昨天中午的时候，汪飞才刚刚对着裴殊狂喷过一遍的新版本道具价值梳理表单——重新梳理过的道具，含括了新版本开发至今已确定的所有道具需求，其中甚至还梳理了各个道具所逐一对应的新版本功能，并且在已有礼包的基础上做了备注。

    裴殊整理的文档中，特别明了依照当前整理版本，预期新版本前期玩家体能道具将极大缺失，可能影响玩家对新资料片玩法的体验，建议新增相应道具产出和礼包售卖。

    汪飞在昨晚第一眼看到这个建议时，本能是怀疑的，甚至有些生气。

    这8年来，裴殊是个什么状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别找到数值bug，他自己就是个bug。

    但昨晚看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条理清晰的整理文档，汪飞摁下脾气，重新看了一遍新文档，最后将这份裴殊重新整理完的文档发给了项目内的数值负责人李晟。

    很快李晟就有了反馈。

    李晟：【老汪，这是谁整理的文档？哪个新人吗？对数值很敏锐啊，如果是哪个实习的家伙，可以丢来我这里哈，我这里缺好数值。】

    汪飞前一晚正是在看到李晟的回复后，转头给裴殊发了那句‘你什么意思’，但等了半晌，最后收到的还是只有裴殊的那句‘正常工作交接’。

    个人工位上，裴殊并不知道汪飞从前天一晚上到现在的复杂心理变化，他正在看自己电脑里留存下来的旧文档。

    裴殊原本是想看看工作室过往的项目留存案，但他无意中开了自己这8年来的工作痕迹——虽然失去了自主意识，工作做得一塌糊涂，但他身体的本能仍旧让他在工作中将每一份文档都按照日期做好了编号记录。

    裴殊随手翻阅着自己过往的这些工作文档，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些文档挺有意思，虽然绝大部分都没有价值，但其中有一些零碎的语句，更像是他有自主意识时候的灵光一闪。

    逐一翻阅这些文档，从模糊的记忆里，裴殊似乎也挖出了一点自己的意识剧烈地抗拒受控的痕迹。

    正在裴殊翻看自己的旧文档时，内部通讯软件的滴滴声响起，汪飞的头像出现在了电脑的提示栏。

    汪飞：【到我工位一趟。】

    裴殊挑挑眉，回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