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八年八月五日。

    张家口。

    吉囊和昆都力哈率领鄂尔多斯万户和永谢布万户的五万多部队追击何卿。

    何卿带着一万五千骑兵袭击了张家口，袭击了永谢布的老巢，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永谢布的实力比较差，而且宣府到永谢布距离短，因此偷袭非常成功。相比起大同那边来，宣府这边的偷袭轻松很多。何卿偷袭永谢布老巢之后，都没有多少伤亡，轻轻松松就拿下了永谢布老巢。因此他又分兵袭击了周围依附永谢布的部落。

    杀伤无数人。

    然后把那些俘虏合起来，有三万多人，加上赶着几万头的牛马羊，往宣府而来。

    速度不快。

    本来何卿还想要加快速度，但沈希仪不同意。让他每天以三十里的速度前进，甚至快要到达沈希仪设伏的地方，沈希仪命令何卿制造一些事端也要减缓速度。

    就这样何卿走了两天多的时间，才走了五十里。一直到发现了吉囊和昆都力哈的主力部队跟上来，何卿才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还是因为宣府和永谢布太近。

    吉囊和昆都力哈的大部队奔袭一天半的时间，奔袭三百多里，追到了离何卿只有二十里的地方。吉囊和昆都力哈的侦骑，也是发现了何卿的队伍。

    发现了何卿之后，吉囊和昆都力哈立马是率领大军，快马加鞭追击何卿。何卿押走的三万多俘虏，对于草原部落来，是非常重要的人力资源。绝对不能让他们落入汉人中。

    “那是什么？”

    快马加鞭奔袭二十里，看到的不是何卿的人马，而是看到了明军另外的部队。

    吉囊让队伍停住，然后观察前面的部队。昆都力哈道：“只是汉人的步兵。他们这是阻挡我们的路，好让之前的部队跑了。大哥，等不及了，这里离宣府不到五十里。如果在这里耽误时间，我的部落就真的没了。”

    昆都力哈是真的着急。

    虽然发现了前面的明军步兵，而且明军步兵都做好了防御阵型，但昆都力哈完全不在意。昆都力哈虽然年轻，但也不是没有和明军打过仗。

    在野战的时候，明军就不是蒙古骑兵的对。

    就算对方部署好了阵型，那又如何。真要是面对几千几万骑兵的冲锋，这些明军步兵很难稳得住。多少次明军都做好了防御阵型，但碰到骑兵冲击，他们自己就乱了。

    因为害怕。

    如果步兵阵型非常严密，受到冲锋也不乱，那么对于骑兵来绝对是很大的限制。甚至面对这样的精锐步兵，骑兵都要绕道走，不会跟他们硬碰硬。可是面对上万骑兵的冲锋，真正能够保持阵型的，那都是最精锐的部队。

    显然明军没有那么多精锐部队。

    不要明军，应该自古以来这么强大的步兵，都是少之又少。明军部队也就是靠着城墙防御可以。打野战，昆都力哈根本不放在眼里。

    昆都力哈相信，只要自己这边几万骑兵冲锋，明军就会有逃跑的，阵型自己就会乱。

    “你忘了俺答的。明军火器部队不好对付。”

    “那是因为蓟州总兵是周尚文。周尚文就是以善守闻名的，当年爷爷他们面对周尚文都吃过亏。我对面的宣府总兵是一个从没有听过的，叫什么沈希仪，他哪里比得上周尚文。而且这里是宣府，我也不是没有和宣府的明军打过仗。明军哪里来的那么多火枪部队，哪里来的那么多精锐部队。大哥，现在来不及了。部队长途奔袭三百多里，必须要一鼓作气击溃前面的敌人。若是让他们休息，那么士气就没了，大家反而会更加疲劳。你再看看我的部队，他们的家人就在前面。我的部落死伤那么多人，都是我麾下军队的家人。现在我要是不让他们进攻，以后我怎么领导他们。”

    昆都力哈是真着急。

    该死的汉人。

    把永谢布老巢那边祸害干净了。所有的蒙古包，有些被明军带走了，大部分都被明军烧了。还有囤积的粮食，部落中的牛马羊，都被他们带走了。

    而且这群缺德带冒烟的，把永谢布最好的牧场也给烧了。

    损失惨重。

    因为这些很好的草原，被他们一把火祸害之后，短时间之内根本无法放牧。而且永谢布老巢那边，到处都是死人，惨不忍睹。昆都力哈虽然没有统计，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光是自己看到的尸体就不少于五六千人。

    昆都力哈都不知道，自己的部落要怎么过这个冬天。

    所以一定要复仇。

    而且就算自己不想要复仇，他底下的那些人也要复仇。因为他们的家人，多少都死在了这一次偷袭当中。还有大量的家人被汉人俘虏，现在正在迁移到汉人的地盘上。

    女人孩子都要被汉人抢走了，他们怎么能够忍受。

    吉囊皱眉。

    心中有些犹豫，总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但看了看昆都力哈，再看了看昆都力哈那边的人，只能是点了点头。因为现在的情况，不由得自己决定。这些人都是满腔的愤怒，一定要报仇，这个时候自己不可能阻止他们。

    今天自己一旦阻止进攻，昆都力哈下面的那些人，肯定对于自己非常不满，甚至有人可能给自己背后打枪。既然如此，吉囊也没有办法。因此吉囊想了想，道：“看到汉人部队前面放了什么吗？”

    “看起来像是战车。”

    “对，就是战车。他们摆了这么多的战车，就是为了防止我们的骑兵冲进去，乱了他们的阵型。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离战车有三十步左右的时候，用骑射弄乱他们阵型。部队到了战车前面，下马冲进去。挪开几个战车，给后面的骑兵冲入打通道。”

    “我明白了。”

    “我们两个人各带自己的人马，集中骑射出众的人，支援先锋部队。”

    “好。”

    昆都力哈点头。

    两个人立马从自己的部队当中，找了一些精锐部队。

    他们的目的就是到了战车前面下马，然后突入明军阵营。而后面的骑兵则是用骑射给他们作掩护。必须要挪开那些战车，骑兵部队才能够发挥作用。

    “挥旗。”

    几万人的部队，通讯段是落后的。

    人太多，不可能靠吼，也不可能只是用传令兵。

    所以主要用帅旗，用战鼓，来传递命令。此次就是用帅旗，来传递简单的命令。

    “冲——”

    “杀——”

    开阔的草原。

    最适合骑兵纵横。济农和昆都力哈握五万骑兵，在这么宽阔的地方完全可以展开。骑兵部队散开，五万部队从几个方向共同进攻。

    也是为了分散防御注意力。

    同时也有重点攻击。

    沈希仪在部队中央看着这些奔袭的骑兵，心中也是骇然。

    几万骑兵奔袭而来，光是看着这个画面，从心理上都是非常震撼的。几里地之远，但骑兵奔跑的时候，土地都开始震动。这种震动，沈希仪在军中都能够感受得到。沈希仪是西南名将，从就跟西南土司打仗。和西南土司打仗，沈希仪有足够的经验。但是在北边，和草原骑兵打仗，这还是第一次。

    沈希仪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骑兵冲锋的情况。就算是部队演练的时候，也没有看过如此骇然的情况。

    难怪明军在野战当中，面对蒙古骑兵总是落下风。

    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光是带来的心里压力就不是一般般。除非是真正的精锐部队，要不然一般的部队碰到这种情况，双腿都会颤抖。

    就像是沈希仪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都打鼓，更何况是普通的士兵。

    此次带过来的部队，沈希仪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非常担心。

    步兵打骑兵，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乱。步兵阵型一旦乱起来，就会成为骑兵的靶子。只要步兵能够保持阵型，那么就算是骑兵也没有多少办法。

    沈希仪看着蒙古骑兵的威势，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判断骑兵的距离，下命令道：“摇旗，开炮。”

    骑兵已经离明军快要三里。

    沈希仪下了命令。

    沈希仪旁边的传令兵，立马是挥舞着帅旗，给山上信号。看到沈希仪的命令，山上的火炮部队，立马开始开火。其实这个时代的火炮，有效射程在五百米左右，最远射程也就是一千米左右。

    但此次把一半的火炮部队设立在了山上。

    居高临下。

    射程大大增加，可以达到一千五百米左右。这些沈希仪都是计算过的。当年朱厚熜在军队当中成立数学部队，专门计算火炮的射程，提高火炮的准确度。

    效果是有的。

    训练炮兵部队的时候，他们发挥很重要的作用。

    因此沈希仪才会下命令。

    “轰——”

    “轰轰——”

    “轰轰轰——”

    为了这一次作战，沈希仪把宣府火器部队的火炮，京营火器部队的火炮，还有周围一些部队的火炮都集中了起来。甚至朱厚熜为了支持沈希仪，把北直隶地区的火炮，都拨给了沈希仪。因此沈希仪总共动员了90门火炮。可以大明朝一半的火炮都在这里。光是运输这些火炮，以及炮弹，动用的民夫就有近两万人，四千多匹骡马。

    加上火枪弹药，粮食等等，动用的民夫则是超过五万人，八千多匹骡马。此战宣府这边动用的民夫，达到了十四万人。

    这还是有三万后勤部队的基础上，动用的这么多民夫。

    动用了这么多人，沈希仪这边的火炮是完全足够。沈希仪动用这些民夫，把400门左右的火炮都部署在了山上。虽然只是一个山包，但把火炮弄上去，还是废了不少劲。

    但效果是非常好的。

    400多门火炮开炮，给对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蓟州大捷的时候，周尚文只是动用了八十多门火炮，已经是让俺答部队非常吃亏，非常震惊。俺答对于明军的火炮开始非常忌惮。更不用这一次沈希仪动用的火炮数量是周尚文的十倍以上。

    就算是实心弹，砸在蒙古骑兵的中间，带来的杀伤力也是很大。

    毕竟最轻的都是四五斤，大部分是七八斤，最重的炮弹更是有十斤左右。

    如此重量的实心弹，火炮打出去，又有足够的速度。往前的速度，往下的速度，任何人只要被砸下去，砸在了身体上都是必死无疑。应该只要是活物，不管是人，还是牛马，只要被砸一下，都必死无疑。

    而且这种实心弹，可以打击一排人。

    且高速奔跑当中，中间有一个人倒下去，会直接让后面的人撞上去。这要是调整不好，就会造成十几人、几十人的大碰撞。如果严重，都能够造成上百人的大碰撞。

    骑兵部队本来就速度快，这样的大碰撞，被战马冲击，被战马踩踏死去的都是一大堆。

    一下碰到了四百多炮弹，直接倒下一大片。

    其实相比起直接的杀伤力，间接的杀伤才是火炮更大的作用。

    很多马匹被火炮的炮弹受到惊吓，开始乱跑。战马也跟军队一样。军队的精锐部队，心理素质好，碰到意外情况，碰到敌人的偷袭，就算是开始有一些慌乱，但很快可以迅速的适应。而实力差的部队，碰到意外就是作鸟兽散，将军根本控制不住部队。战马当中的顶级战马，因为受到了严格的训练，所以就算是受到惊吓，但也能够保持一定的镇定。

    但没有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战马，一旦碰到惊吓，他就会乱跑。

    此次就是如此。

    右翼三万户，有他们的主力骑兵。这些骑兵部队的战马，那都是接受过非常严格训练的。一些惊吓，不会让他们慌乱。但为了和兀良哈万户打仗，鞑靼右翼不仅征召了大量的青壮年打仗，也调拨了大量没有接受严格训练的马匹作为战马。平时打仗没什么问题，但受到了惊吓之后，他们就根本不听命令。

    到处乱跑。

    可是他们乱跑，不仅直接影响骑兵进攻步伐，还会导致骑兵部队自相践踏。

    沈希仪看到冲击的骑兵部队出现慌乱，心中非常满意。这才是火炮第一轮的炮击，蒙古骑兵就已经慌乱。果然火器部队是最适合打击蒙古这些轻骑兵。

    顿了一会之后，山上的火炮再次开火。

    400多颗炮弹再次呼啸而去，砸向了骑兵当中。

    “火炮第二队，开炮。”

    山上的火炮是第一队，在步兵内的火炮是第二队。

    蒙古骑兵虽然乱了，但依旧是往前冲锋。已经是进入千米以内。沈希仪让其他炮兵也开火。

    “轰——”

    “轰轰——”

    “轰轰轰——”

    火炮第二队500多门大炮。

    分为两部分，第一批开炮250门，之后接着是第二批开火也有250多门。

    “噗——”

    呼啸而去的炮弹，再次给了蒙古骑兵巨大的打击。

    还是那句话。

    实心弹，直接造成的伤亡不大。

    短时间之内，火炮部队打出去了200多颗炮弹。直接造成的伤亡，其实才五六百人。但这些炮弹打过去，造成伤亡，连累周围骑兵，还有战马受惊乱跑造成的践踏，带来的伤亡是惊人的。

    只要有一个战马受惊乱跑。带来的互相践踏，伤亡就会有几十个人。

    现在就是如此。

    吉囊和昆都力哈率领五万多骑兵，还没有怎么样，伤亡已经是超过了四千多人。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人碰撞自己人，造成的踩踏。

    吉囊和昆都力哈脑袋都是空空的。

    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甚至一些胆的骑兵，已经开始减速，或者是往外走，想要脱离大部队。实在是空中飞来的石头，太危险了。砸一个，那就是砸个稀巴烂。看着都让人害怕。

    “轰轰轰——”

    在骑兵部队进入五百米左右的时候，明军火炮再次开火。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来，明军火炮开炮速度是比较慢的。因为这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需要经历复位、再装填，再次设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骤。这样才能够提高火炮的精准度。

    可是沈希仪想要的，并不是那种精准的开炮能力。

    明军使用这些火炮，也不是为了精准的瞄准某些人开炮。特别是面对蒙古骑兵，火炮的主要作用也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为了给敌人一个心理上的震慑，是为了让战马受惊。

    所以明军的火炮目标很简单。

    只要能够把炮弹打入骑兵那边就可以。至于能不能打中，都没有要求。

    所以装填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蒙古骑兵进入五百米，再次受到火炮的洗礼。近千发炮弹倾泻在了蒙古骑兵当中，再次造成了大量战马受惊，直接扰乱骑兵进攻。

    互相踩踏就更严重。

    “强弓准备。”

    沈希仪现在的心是越来越稳。

    蒙古骑兵不过如此。

    应该蒙古轻骑兵不过如此，蒙古轻骑兵已经到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历史上蒙古轻骑兵根本不是女真部落的对。努尔哈赤崛起的时候，其实蒙古也出来了几个强大的部落。但他们和女真部落打仗，被他们摁在地上。而女真骑兵并不是蒙古轻骑兵，他们是重步兵。

    骑马只是为了动能力。

    到了打仗的时候，他们并不是骑兵，而是重步兵。

    明军的火器部队，在明中后期开始是慢慢的压倒了蒙古轻骑兵。像戚继光在蓟州的时候，那是直接压着蒙古骑兵打的。包括号称明中后期第一猛将的马芳，面对强大的俺答，他们也开始占据上风。

    轻骑兵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或者是轻骑兵作为主力的年代过去了，以后在战场上更多的是以辅佐的形式出现。

    “放——”

    蒙古骑兵进入二百五十米左右的时候，沈希仪下令强弓射箭。

    这些强弓部队，都是为了对付蒙古骑兵的。这样的强弓部队，如果是碰到了历史上的女真重步兵，威力会下降一大半。因为他们的重步兵身穿盔甲，可以有效的阻挡这些强弓。

    但蒙古骑兵不一样，他们是轻骑兵。

    身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保护。

    非常适合强弓。只要被弓箭击中，非死即伤。

    “搜搜搜——”

    强弓部队是专门的部队。

    这是宣府的部队。

    人数不多，还有大约三千人左右。因为强弓兵连起来非常不容易。三千多箭飞过去，打击骑兵非常好用。

    “强弩上前。”

    都有步骤。

    如何对付蒙古骑兵，沈希仪不知道训练了多少次。而且和镇远侯顾仕隆，还有蓟州总兵周尚文，都做了很多交流。正因为训练多了，所以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

    强弓射箭之后，强弩上前。

    这都是按照射程来算的。

    “火枪一队上前。”

    “火枪二队准备。”

    蒙古骑兵越来越近。

    快要到一百米的时候，强弓、强弩都已经后撤，换了短枪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上前的是火枪兵，准备开火。距离是越来越短。

    一百米。

    九十米。

    八十米。

    “开火！”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