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话要。”

    朱厚熜询问张璁他们，让他们出来自己辩解。但张璁他们还没有话，刑部尚书胡世宁却站了出来。

    进入冬天以后，胡世宁的身体时好时坏，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锐利的眼神依旧炯炯有神，扫了一眼在场的大臣，用洪亮的声音道：“皇上，弹劾汪阁老、张尚书、桂尚书，把他们比喻为‘三慧’，完全是无稽之谈。”

    石破天惊。

    黄宗明他们以“天人感应”弹劾张璁他们，很多朝中大臣都知道是扯淡的。能够走到朝廷重臣位置上的，几个人真的畏惧所谓“天人感应”。要真是有“天人感应”，朝廷这些重臣私底下做的事情，大部分都要被雷劈。但不信归不信，“天人感应”已经流传一千多年时间，在理论上已经非常完备。所以在“天人感应”的法之下，就算心中反对，但还是没有想到如何回应。

    或许有些大臣潜意识当中，也是希望张璁他们被驱逐出朝廷。

    可是没想到前几天还带头反对桂萼“一条鞭法”是害民之法的胡世宁，却第一个站出来斥责黄宗明他们，维护张璁、汪鋐、桂萼。

    不过这才是胡世宁。

    在朝廷不结党，什么事情都是以事论事。胡世宁这种脾气和做事风格在朝中也是独一份。

    胡世宁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对于黄宗明他们更是没有一点客气。

    直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彗星出现，具体是何情况，谁能清楚？就因为彗星出现，就定罪于汪阁老他们，完全是牵强附会。汪阁老在兵部尚书任上，改善火器，兵部所有人都参与。张尚书改革圣人祭祀，乃朝廷廷议通过的事情。桂尚书早年提议‘一条鞭法’，得到户部认可，全国大半省份都在实施。难道这些人都是彗星出现的原因？若是彗星出现，上苍示警，朝廷是不是应该把这些人全都驱逐？张尚书改圣人祭祀，这里面一大半的大臣都同意了。意思是所有人都要致仕谢罪？”

    “胡尚书，‘三慧’现世，上苍示警，但也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诛首恶，废苛政，发扬圣人之学，即可消灾。”

    监察御史冯恩立马站出来解释。

    冯恩他们的目标始终是张璁、汪鋐、桂萼三个改革派核心人物。他们可没有想过扩大打击面。可是胡世宁一句话，把朝廷大部分重臣都给包含进去。

    冯恩他们的政治段再怎么幼稚，也不敢应承这种事情。

    但冯恩解释，并没有得到胡世宁的理解。胡世宁反而是更加严肃的道：“‘三慧’现世，谁是首恶，谁是苛政，难道是冯御史确定？若是都跟冯御史一样给人随意定罪，那要我刑部干什么？以后朝廷废除刑部，就交给冯御史每天观察天文，根据上苍示警来给人定罪就可以了。或者我把刑部尚书让给冯御史？”

    “胡尚书，下官拳拳忠君之心。所做一切都是为皇上计，为朝廷计，岂可平白污人清白？”

    “原来冯御史也知道什么叫污人清白。冯御史污人清白就可以，我两句就不可以？”

    胡世宁突突的，把冯恩贬损了一顿。胡世宁资历深、地位高，更重要的是胡世宁自身清白，立身很正。不贪污、不结党、管家甚严。这种人最不怕别人，因为其他人找不到胡世宁身上的问题。

    弹劾都找不到多少罪名。

    因此不像是其他朝中大臣一样忌惮科道官员，完全不顾及冯恩他们是科道官员，该骂就骂。

    黄宗明看着胡世宁如此维护张璁他们心中暗恨。

    老东西太过碍事。这一次他们弹劾的是张璁、汪鋐、桂萼，和你胡世宁又有什么关系。平时没见你们关系好，反而因为政策问题，胡世宁和改革派大臣多有龌龊。

    现在你出来逞什么能。

    “冯御史，何为奇巧淫技？”

    在胡世宁站出来之后，内阁阁臣汪鋐也站了出来。毕竟这件事情跟胡世宁没关系，张璁他们这些当事人还是需要站出来辩解的。汪鋐此人是能文能武，同时也是能言善辩，嘴皮子利索得很。就像是张璁要推行孔子祭祀改革的时候，面对朝中大臣反对，张璁是引经据典来和他们争论。但汪鋐不一样，他当时很直接问了两句反对的大臣。一个是“天子大还是王爷大”，另外一个就是“天子可拜王爷乎”。两句话就让当时的内阁次辅蒋冕无话可。

    因为的很简单。

    孔子当时的封号是“达成至圣文宣王”。

    祭孔是国家重要的典礼，一直以来皇帝也是参加的，而且是参拜的。汪鋐两句话直接把问题揭开，皇帝身为天子能给王爷施礼吗？

    从礼仪上，这就是矛盾的。

    孔子如果没有皇帝的祭祀，那么地位立马就会下降一半。这是儒家学子不能接受的。但想要让天子参加祭祀，那么孔子的“王号”就不合适。既然如此，要么是改了孔子的“王号”，要么是天子不参加孔子祭祀。

    最后大家只能是接受废除孔子“王号”。

    这就是汪鋐。

    这一次汪鋐站出来，直接询问弹劾自己推广西洋奇巧淫技的冯恩。

    冯恩站出来要话，但汪鋐没有给他话的会。继续问道：“缁衣氏教会人类以兽皮御寒，用树叶蔽体。用树枝绞合搓捻成绳子，用它捆野兽、缚牢茅草屋、做腰带系住草裙，是否是奇巧淫技？有巢氏建造房屋、袭叶为衣、食果为粮是否是奇巧淫技？燧人氏钻木取火是否是奇巧淫技？奚仲造马车，蔡伦率少府尚方作坊改良造纸，是否是奇巧淫技？冯御史衣食住行，所用之物都是奇巧淫技。冯御史从读书写字，用的纸张也是奇巧淫技？冯御史若是如此看不起奇巧淫技，为何还用他们？冯御史干脆天当被地当床，衣服也不好穿了，也不要吃饭，每天喝水就行了。”

    “你，强词夺理。”

    冯恩生气的甩了袖子。

    汪鋐鄙夷的瞥了一眼冯恩，继续道：“皇上，冯御史弹劾臣推广西洋奇巧淫技？臣承认这是事实，但臣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臣学习西洋奇巧淫技，给朝廷建造的船行使更快，给军队的火枪更精确，火炮射程更远，火药威力更大。任何一样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臣无愧于心。至于臣怠慢圣人之学，臣是不承认的。”

    “圣人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圣人的‘利其器’，难道不是奇巧淫技？臣是儒家学子，圣人门徒，岂会怠慢圣人之学。只是臣把圣人之学用于处理事情当中，而不像是某人一样把圣人之学当成是耍嘴皮子的学问。”

    汪鋐不是费宏、毛纪、李时、翟銮这些内阁阁臣。

    他们因为常年在翰林院、礼部这些部门，所以非常重视礼仪，非常重视自己的言行举止。但汪鋐是地方官员出身，早年一直在地方当官。后来更是率领部队和葡萄牙商人打过仗。等回京之后一直在兵部，开始负责火器的研制。后来担任兵部尚书之后，则是协助杨廷和制定计划，负责军队后勤问题。

    虽然都是科举入仕，但入仕之后的仕途经历完全不一样。

    因此话没有那么多顾忌。

    以内阁阁臣，还是内阁次辅的身份，直接下场怼冯恩这个监察御史，一点看不出是内阁次辅。本来朝廷重臣就算是被人弹劾，也都是以辩解身上的罪名为主。哪里跟汪鋐这样，和弹劾自己的监察御史打嘴仗。

    “好。”

    冯恩这边正准备回击汪鋐，没想到朱厚熜在上面大声喊好。

    武英殿这些大臣，瞬间都不知道该什么。现在还是汪鋐和冯恩他们正在辩论的时候，你一个皇帝突然叫好，怎么都别扭。毕竟皇帝这么表态，那就是支持汪鋐了。

    但朱厚熜才没管那个，很直接道：“汪卿，的好，的太好了。有巢氏、燧人氏、缁衣氏，他们都是我人族先贤，谁敢他们做的是奇巧淫技？那神农尝百草也是奇巧淫技？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们，谁的功劳比他们还要大？他们的功绩值得我们代代相传，代代颂扬。他们做的事情谁敢是奇巧淫技？就是孔圣人在世，也会赞叹他们的功绩，不会他们做的是奇巧淫技，还鄙视他们的奇巧淫技。”

    “若是有人能够让耕地里的粮食收成增加，谁能够让天下书籍更加便宜，谁能够让织布造出更多的布，谁能够让船只行使更快，谁能够让马车跑的更快，那就是朝廷的大功臣，朕都重重有赏。银子、品级不论，就是爵位也不吝啬。这样的奇巧淫技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