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 第二十六章 他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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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下旬, 整个金陵城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皇帝赵禅真到了束发之年,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突破了永安王等一干别有用心的倒皇派的重围, 成功执掌政权。

    所以,礼部操办的束发之礼, 按照的是登基大典的规模来办的。

    在束发之礼前一周, 南阳老人被李巍请出山, 来到了金陵。

    赵禅真以很高的礼遇接待了他, 并在大殿和他促膝长谈,足足谈了两个时辰, 南阳老人总算愿意留下来, 扶持朝政。

    南阳老人名叫苏和同, 原本主张激进的改革, 后来永安王带军入京, 他便趁乱逃走, 隐居多年。

    这么些年, 他隐居在南阳,并不是整日喝茶赏花,反而整理了古人的一些农业知识,装订成册。

    赵禅真想让他当丞相,苏和同却不愿意,他只想把自己整理的农经让更多的人知道。

    无奈,赵禅真只能奉他为上卿, 并赐府邸和用来验证农经的良田百亩。

    身上的龙袍是三月份就由宫内的织娘开始赶制的, 据丝绸是永安王从青州高价购来, 质量上乘。

    赵禅真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 有经验的织娘特意做大了些, 到了六月份试穿的时候,却刚刚好。

    他站在等高的铜镜面前,张开双臂,任由宫女为他调试衣服。

    铜镜里的人面冠如玉,眉眼多情,他的上唇有些薄,下唇又稍厚,笑起来便带着勾人的模样。

    赵禅真身高足有一米七二,不过半年多的功夫,他长高了二十公分。原本精致的模样也长开了,从一个漂亮的哭包,到现在惹人爱慕的风华少年。

    只一瞬间,赵禅真便有些恍惚……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好看的像是四月里山寺间开的正盛的桃花,脑子里不自觉就想到,他这副样子,真不像是个皇帝啊。

    他没有见过那个是他父皇的男人,也无从得知,他是否生的像他这样多情。不像是个威严的帝王,反而像是……

    像是什么呢,赵禅真也想不出来。他只知道,庙里庄严的菩萨好看,但只是种和蔼可亲的好看,而不会太过艳丽,惹人遐思。

    因为这张脸,他必须要严肃起来,下狠手段,有时候还要见些血,才能镇压住那些不乖的人。

    他再想想清竹,只记得她常年一身僧衣僧貌,生的圆脸杏眼,在他眼中却是极美的。可乍一看,又和庙里别的僧人没什么二般模样。

    想到清竹,赵禅真的心便沉了下来。

    他束发之礼,清竹会知道吗?

    之前他想她的时候,秋实便会告诉他,当娘的都会想孩子。就像秋实那时候被卖,前一晚,她透过窗户看见,娘抱着她的襁褓偷偷哭呢。

    所以她心甘情愿被卖到宫里,她知道,不是生活所迫,当娘的都不会对儿女下手。

    赵禅真听了她的话,经常会想那个画面,昏暗的屋子里,一个母亲抱着孩子幼时的襁褓,为了离别而哭泣。

    他代入了清竹和自己,一下子就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勇气。清竹是个女人,还只是个尼姑,她不是故意丢下他不管哩。

    都男孩像娘,他长的应该和清竹很像吧?可惜离别太久,他以前也不是经常见到清竹,现在脑海中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赵禅真有些不满,鼓起脸颊,看起来又多了些稚气。等那些宫女要整理他身前的衣服了,他便又板着脸。

    宫女红着脸,圈着他的腰,替他束腰带。皇帝长大了,连胸膛都比以前有安全感,她不自觉贴的更近,却被赵禅真毫不客气的推开。

    宫女“砰”地一声碰到铜镜上,吓的跪倒一片侍人。

    赵禅真无声张嘴,想要伸手,却又立马收回,振袖。

    他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眼前的宫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早就吓得摊在地上不知所措。

    赵禅真觉得她可怜,可若是今天可怜了她,明日便会有数不清的宫女故技重施。

    秋实见他半晌不话,便知道他心中所想,连忙挥退众人:“都退下吧,每人扣两个月的月俸。没有下次了。”

    “是。”宫女鱼贯而出。

    房间里只留下皇帝和秋实,赵禅真咬了咬唇,神情有些落寞,“秋实,朕是不是变了?”

    秋实给他整理着腰带,闻言,抬眼在他脸上扫了一下。以前在她面前,皇帝从来不会自称朕。

    她露出娴静的笑,安抚道:“陛下就是陛下,一直都是。”

    赵禅真沉默。

    秋实帮他穿好了礼服,怔怔地看着他的模样,“陛下真的长大了。”

    赵禅真才露出笑来。他不是一直在等着长大吗?

    大礼那天,钟琤再也找不到借口避而不见了。上次他装病,还诈死,又被皇帝的眼泪弄到崩溃,自己不死了。

    也不知道赵禅真信没信,反正来给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少了。

    钟琤最近得了新乐子,他迷上了一种石头,盛行于文人之间,名叫袖石。每日所做,也就是把玩袖石,给袖石做不同的装饰搭配,比如把天青雨色石放到碗莲里。

    玩得不亦乐乎。

    就连大典这天,怀中都揣着几颗石头,算无聊的时候观赏。

    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万里无云,很热。好在钟琤并不会觉得太热,从早上九点,一直到上午过后,大典才算正式完成。

    苏和同代替钟琤,为皇帝束发。

    钟琤站在文武百官前列,他眼神极好,可以看到皇帝今天穿的礼服上绣的龙纹,腰带上还挂着他送的兔子玉佩 。他长发松散,垂在身后,跪在垫子上,面容祥和,任由苏和同有些笨拙地为他带上礼冠。

    这也算是给苏和同涨身份了,不然哪里轮得到他?钟琤哼哼,亏他还提前早了精通束发的人去教苏和同,真是白瞎了皇帝那么柔顺的头发。

    好在,苏和同不算笨的出奇。礼官的长文念完,他也总算把皇帝的头发束好了。

    钟琤长袖中的袖石碰撞声,暂停了一会。

    他没想到赵禅真长发束起,也会这般好看,整个人站在龙椅前,像是会闪闪发光一样。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里也有一股子满足感,想对众人,看,这是我养大的孩子。

    也就是在脑海里想想罢了。赵禅真的眼神扫过他时,甚至没有停留。

    随后就是一段又臭又长的讲话,幸好赵禅真声音好听,字正腔圆的,不算太难熬。

    大典一结束,钟琤就迫不及待往家跑去。

    还没等他上马车,就被人给拦住了。

    “哟,这不是永安王吗?许久不见,这天儿还早着呐,您这么急着回府做甚?”

    钟琤回头,一行四五个人,没一个他认识的。正想着怎么拒绝,就看见赵喜搭着拂尘一路跑过来,有些气喘:“王…王爷,陛下有请。”

    不用想借口了,钟琤点头示意,便跟着赵喜一起入宫。

    留下后面几个官面面相觑,“不是永安王失势了吗?”

    “哼,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不过就和他爹一样,是个软蛋。”

    钟琤不知道金陵城里的人都是如何谈论他的,毕竟像他这样,半拉屁股都坐到龙椅上,又自己退了下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入了宫,赵喜七绕八绕的,也不知道要把他往哪里带。

    “王爷,您可得心点啊。”半路上,赵喜四处瞧瞧,才敢声告密。

    “怎么?”钟琤挑眉,难不成皇帝要处置他了?

    赵喜一挤眼,老脸皱成搅乱的粥,“您当老奴傻呢,陛下要真的对您下手,估计您早就跑了。只不过老奴心里毛毛的,您这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知道永安王背地里有动作,可还是无动于衷。起来,永安王好像也是这样……赵喜瞄了钟琤一眼,只敢暗中嘟囔。这俩搁这儿扯大锯呢。

    前主仆关系的俩人正慢慢走,慢慢聊着。钟琤就被截胡了,皇太后身边的素月姑姑,亲自带着宫女在前面等他。大有不跟她走就不行的样子,“奴婢也是奉了皇太后的旨意,请王爷跟奴婢走一趟吧。”

    钟琤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束发大典办的挺热闹的,估摸着宫内防的再严实,他这个难搞的老母亲也已经知道了。

    这次叫他,估计又是想合计怎么搞垮皇帝。

    不用想都知道她要什么,钟琤有些头疼。可若是不去,估计明天宫里就有皇帝身世的传言出来。

    “罢了,本王先去看皇太后。”钟琤淡淡看一眼赵喜,道:“你先去回禀陛下,就本王晚些再去。”

    赵喜:“是。”罢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路上素月都没开口讲话,木着一张脸,把钟琤带到慈宁宫。

    还没进去呢,就听到里面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看宫外宫女噤若寒蝉的样子,估计摔的有一会儿了。

    宫女起帘子,钟琤走进去,笑道:“母亲这是作何?”

    一个杯子在他脚下摔碎,赵氏气鼓鼓地道:“哀家生气呢!你看不到?”

    “哦,原来是在生气啊。”钟琤恍然,随即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那就继续砸吧,若是宫里的不够,就请素月姑姑去我府上,把那些个瓷器都搬来,让母亲砸个过瘾。”

    赵氏扶着桌子,声音都气的变声了:“今日那杂种举办束发之礼,你可在现场?你为什么要让钦天监如此操办?难道你不知……”

    钟琤神色不变,断她的话:“母亲,那是陛下。”他定定地看着赵氏,目光不容辩驳。

    赵氏被他截了话头,更生气了,尖着嗓子大叫道:“他根本不是赵家的孩子!他的母亲是秦淮河边人尽可夫的技女!”

    “母亲。”钟琤有些无奈,上前扶她坐下,“您为何这般生气,他不是赵家的孩子,对我们来不是更好不过吗?”

    毕竟他们母子,都是为了复仇。

    赵氏愣在那里,“你不想当皇帝吗?”她喃喃问道。

    钟琤回答:“父王想当皇帝吗?”他当年,明明有实力造反,至少有能力从皇帝手中抢回赵氏。

    可他只是按兵不动,什么都没做。

    他不用回答,赵氏便知道了答案。钟琤像他爹,有实力,却没有野心。他只能帮别人天下,却没耐心守天下。

    赵氏的目光盈盈,汇聚一汪秋水,她悲切地趴在桌子上痛哭。

    钟琤在一旁轻声安慰:“母亲,现在赵家已经得到了报复,不是吗?”

    赵氏以美貌独占后宫多年,从未管过后宫之事,赵家子孙尽数宫斗而死。

    唯一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早夭,被她李代桃僵,换成歌女的儿子。

    倘若赵家祖宗地下有灵,估计也死不瞑目。

    “还不够!”赵氏厉声道,“他们害我们家破人亡,我就要让你替了他们家的江山!”

    “可江山不是赵家的,也不会是我们的。”钟琤冷冷破她的幻想,“柳家为生民立命的祖训,母亲您忘了吗?不管您到哪里,都不该忘记自己是柳氏女才对 ”

    “那更不该是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杂种的啊!”皇太后有些无奈,伸出手指头戳钟琤,又被他温柔抓住。“你就是太像你父王,心地善良。你看那杂……”

    钟琤眼神严厉地看着她,皇太后换了个辞:“皇帝胆怯懦,并无英才,更别识人之能,他在后宫,全靠不惹事图得自保,三番五次有人把机会递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畏畏缩缩躲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若要他来做帝王,才真是叫百姓受苦!”

    “你至少比他强,更何况还有母亲在,你做皇帝,才是天下归心呢。”皇太后殷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够改变主意。

    钟琤只能出实话,他已经尽数让权,就连禁卫军,也被他切割成三部分,改头换面,归到皇帝手里了。

    虽现在那些人还听他指挥,可赵禅真又不是个傻的,他早晚都会把这部分兵权掌握到自己手里。

    皇太后听的目瞪口呆,差点没被气昏厥过去,气的她破口大骂:“你个蠢才!你可还记得之前我们母子是如何对付他的?他若真是卧薪尝胆,那必然是个心胸狭窄的,待他真正尝到了当皇帝的甜头,你觉得他还能放过我们?”

    钟琤一脸无辜,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太后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不行,还是要趁他羽翼未满,先下手为强才行。”

    钟琤拦住她,“母亲,若是你这样想,也许儿子真的保不住你了。”

    “那你怎么办?”

    “母亲为何不回封地呢?”钟琤循循善诱,“那里是永安王的地界,外祖父他们也都尚在,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

    皇太后嘴唇微微颤抖,神情迷茫,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回封地吧。”

    她十八岁被夺,自此无颜面见爹娘。现在兜兜转转,争来争去的权利宝座,反而被儿子拱手让给了他人。

    不得不,这让她有些沮丧。就算她尚且有再斗一斗的心思,听到父母的消息,也就少了大半。

    钟琤出了慈宁宫,呼出一口浊气,玩弄着藏于手心里的两颗袖石。

    顶多再有半个月,皇太后便会借口出家,回到永安王封地。

    虽然她让钟琤也早早结束这边的事情,跟她一起回驻地,可钟琤任务尚未完成,也不敢冒然答应。

    赵喜就在附近等着,看到他时还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定了皇太后。

    钟琤倒觉得寻常,他这个母亲,本来就是个没有大志向的。心里念叨的、仇恨的,始终是她被迫和丈夫儿子分离的事情。就连他那懦弱无能的父王,在她心里都是没错的。

    现如今,赵家似乎已经得到了报应,再添上些和父母团圆的好话,她便也没有再继续和一个赵禅真斗下去的必要了。

    隐患解决了,钟琤觉得轻松了许多,步伐也变得轻快。

    “走吧,去见陛下。”

    七拐八拐的,钟琤被赵喜带到一处园子里。

    园中有湖,湖中有亭,想要去亭子里,还要坐船。时下正是六月底,荷花开的正盛,傍晚时分,香气格外浓烈。

    原本淡雅的香味,倾泻着涌入鼻尖,天边悬挂着大团金色的云,和红色的霞光交映。赵禅真就在亭中坐着,伸手掩着白色的轻纱。

    他早已换了日常的衣裳,头发也重新束了一遍,坐在那里,探着头向船的方向看过来,看到钟琤时,露出欣喜的笑,眸光潋滟。

    人花相映,竟格外迷人眼。

    刹那间,钟琤都有些分不清人和这景的界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融为一体,让人沉醉。

    船把他送到台阶那里,便离开了。赵禅真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坐在石椅上,“皇叔,好看吗?”

    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各色瓜果,并无宫人服侍,四周围绕着轻纱,透过轻纱,还可以看见粉莲绿荷。

    钟琤深深地看他一眼,像是想要把他这副模样刻在心里。

    他哑着嗓子,道:“陛下长大了,这样束发也是极好看的。”

    赵禅真先是一愣,随后吃吃地笑起来。

    他笑的眯起眼睛,像月牙一般可爱。

    晚风徐来,带着莲花腻人的香气,似乎他的声音也被这香浸染,透着娇。

    他道:“皇叔,朕问的,是这池莲花。”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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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风水轮流转(狗头)

    最近有点懒,沉迷好玩的游戏,就不一一回评论啦,但我每条都有看!爱你们!挨个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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