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的时间，在几句家常中消磨得很快。

    大多数都是林森和顾知栀一来一回聊着天，林彻埋着头默默吃菜，只有林森叫他时他才不紧不慢回一两个字。

    林森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吃完以后没多留就走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彻一眼：“把栀栀送回家，知道吗？”

    “不用，林叔叔我可以自己回去。”

    顾知栀开口，极力拒绝，撞入林彻冷漠的眼神中，脖子缩了一缩，又将头埋下。

    在林彻的视线里，某人一晚上都快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神情微动，但还是漫不经心地将眼睛瞥向一边，不情愿地样子：“走吧。”

    他随意将手插在裤兜里，身形笔挺侧着身站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知栀心跳漏了半拍，眼神闪烁不定，她慢慢起身跟在林彻身后。

    两人一起往外走。

    男生个子高大，身材清瘦但结实有力，一双长腿迈开，很快将顾知栀甩在身后，他停下脚步，慢悠悠转过身，等她走上前来。

    女生加快了脚步，白色的衣裙在昏暗的灯光下扬起好看的弧度，这一抹白色像是正在黑夜中翩跹的蝴蝶，让林彻晃了晃神。

    “想怎么回去？”他开口了，慵懒低沉，黑夜中显得格外好听。

    女生搅了搅裙摆：“我车就行了。”

    男生轻啧了一声，没多什么，转身继续走。

    出了酒楼，清冷的夜风拂过，让顾知栀感到一阵凉意，她用手搓了搓胳膊。

    这一动作不大，却印入林彻余光里，让他的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冷？”他将顾知栀清瘦的身体从上到下量一番，尤其是看到那双光溜溜的腿时不满地皱起眉。

    不意外的，顾知栀摇了摇头。

    这番心翼翼抗拒的样子被他捕捉到，心里升起不快的情绪。

    林彻忍不住了，走近一步逼近了女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时间，充满侵略感的男性气息从头顶上压下来，他呼吸的气息离她很近，稍微抬眼能看到白衬衣微微敞开的领口，结实的胸膛线条隐约可见。

    他不紧不慢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听：“你为什么？”

    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很怕我的样子？

    好多为什么，将他这几日来所有的情绪都揉杂在一起，反复在他脑海里扰动心神。

    因为太过激动，后面的句子都哽在喉咙里，变成无声的质问。

    顾知栀不解地抬起头，撞入他纷乱的眼神中，那双乌黑干净的双眼让林彻怔了一怔。

    “什么为什么？”

    林彻舔了舔唇角，垂眼看着她，那张轮廓清晰的脸陷入了半明半暗的交界处。

    “你怕我？”

    他离顾知栀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让她脸不由得一红，于是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

    注意到她的退缩，林彻拧了拧眉，眼神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怕？顾知栀耳边响起他之前过的话。

    “什么哥哥？不认识你”

    冷漠的语气和疏离的眼神，让她心里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已经认定了林彻非常讨厌自己，于是有些不敢面对他。

    她这番模样和曾经截然不同，曾经的她毫不客气地张扬着，骄傲着，像朵向日葵，一年未见，她变得大不一样，收敛了，稳重了，也……更疏离了。

    林彻不乐意。

    “那就是，你讨厌我？”男人步步紧逼，声音低沉带着沙哑，充满了危险。

    听到这，顾知栀赶紧摇头。

    “不，不讨厌的。”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躲着他……

    “不是，你讨厌我吗？”顾知栀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两道目光相接，让林彻有过一瞬恍惚。

    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讨厌你？”

    “你在学校，不认识我……还我，自作多情，我…”

    顾知栀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她曾为林彻的冷漠而泪流满面，难道他不记得了吗？

    少女软糯微颤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在他脑里炸开来，等他在脑里把这句话反复回味以后，他才蓦地想起什么。

    第一次重逢时，她撞到了自己，也是用这个语气喊他，他因为难以接受所以态度很恶劣。

    后来，有几次见面，他都是很强硬的样子。

    所以她认为我讨厌她？

    就因为这个？

    林彻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呼吸紊乱了，又气又笑。

    当时离开的是她，受伤的是他。

    更可气的是，明明自己已经放下了尊严去面对她，她注意到的却只是自己僵硬的态度，都没发现自己对她的关心。

    将不满化作反问：“我就不能生气？”

    他伸出手将顾知栀的肩捏住，让她看向自己，因为止不住激动，而让顾知栀肩头一痛。

    “你走就走，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我留，我就不能有生气的权利吗？顾知栀。”

    他将一年来的情绪都发作出来，像野兽一样低吟。

    一句一句，像刀划在顾知栀的心上，她怔怔地望向他，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颤抖着嘴唇摇头。

    “没有……”她喃喃细语，就快要哭出来。

    “你你要去照顾外婆，那照顾就好了，为什么不要联系了。”

    林彻继续倾倒深埋心底的疑惑，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失控，一贯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看起竟痛苦不已。

    “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不相信我，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的手逐渐收紧，顾知栀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传来强烈的痛感，可是复杂的情绪让她无暇顾及。

    “不是这样的阿彻……”

    她的一句阿彻让林彻瞬间失神，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令人心疼，林彻这才后知后觉将捏住她肩膀的手松开。

    像是恳求一般，将语气放软，正如他曾经求她不要离开那样：“那你回来可以吗？栀栀。”

    女孩满是泪水的眼里情绪闪烁，最终一抹泪从她眼角滑落，像珍珠一样滴下。

    原本总是充满笑意的双眸此刻充满悲伤，还有一丝坚定。

    她流着泪，直直望着林彻，离他很近，却让他觉得很远。

    她稳住呼吸，轻轻开口：“林彻。”

    “你对我很好。”

    “好得让我害怕。”

    “好得我们都不再平等了。”

    娇的身躯后仿佛有种陌生的光，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少女扬起脸，果毅坚决，这幅模样让林彻心里慌乱了一下。

    “正如你所，我全身上下哪样不是你家的东西，所以我越来越怀疑自己。”

    “自己对于你来，到底是喜欢还是理所当然的占有？”

    “你，我……”不知不觉，她的声音哽咽了，她情不自禁地闭起了双眼，眼泪如雨般倾泻而下。

    她颤抖着，继续往下：“我接受了你的好，是不是就成了你的东西？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番话如巨石一般在他脑海里投出惊涛骇浪。

    林彻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如此脆弱，又如此伤心，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将她的隐忍都发泄出来。

    他呆在原地，脑里始终盘旋着这句话，开始回忆自己曾经过的东西，到底是哪里让她有这样的误解。

    连顾知栀转身离开时也忘了追上去。

    顾知栀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以后就止不住哭泣。

    这幅样子把司机都吓了一跳，直接一踩油门，车开得飞快。

    等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向车窗外的时候，司机幽幽的声音传来：“姑娘，别难过了。”

    着，还递给她一张纸。

    顾知栀接过纸巾，抽泣地了声“谢谢”，然后擦拭眼角的泪水。

    司机这才从后视镜里看到顾知栀的脸，心里惊叹了一声真漂亮啊，像洋娃娃一样，然后又开始不解，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伤心。

    车窗外的风景一下掠过，五彩斑斓的灯光应接不暇，属于城市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不一会儿，天空飘起雨，落在车窗上，织成斜斜的一条条水线。后来，雨越下越大，让路人猝不及防，明明怎样都被雨淋湿，却总有人会在雨中奔跑 。

    等车稳稳停在区门口以后，雨已经倾盆而下。

    顾知栀付了钱，直接从车里出来，不管下着多大的雨，无事发生一样淋着雨从区门口走到家。

    刚好雨水模糊了她的眼泪，也藏匿了她刚哭红的双眼。

    等她回到家时，沈暖吓了一跳：“怎么都不让我下去接你？”

    她扯起一抹笑，宽慰地道：“就淋了一会儿，不碍事的。”

    然后逃匿般钻进浴室。

    沈暖感到一丝异常，凝视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这边，林彻在路边呆站了许久，一遍一遍回忆她的话。

    刚刚顾知栀的情绪让他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她好像认为自己对她的喜欢其实是一种占有欲。

    至于她的“我全身上下哪样不是你家的东西”，这句话，他敢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他从来都把顾知栀当成独立的个体，不是依附于自己而存在的人，甚至将她的重要性视为超过自己。

    自己以前真的过这种话吗？如果是的话，那一定是另一种含义……

    可是栀栀无疑是因为这句话难过了，所以她才会质疑自己对她的感情，才会不相信他。

    当脑海里混乱一团的思绪逐渐厘清，林彻这才明白顾知栀为何离开，他捏紧了拳头，懊悔与不甘涌上心里，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逐渐恢复了理性，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

    站了一会儿，天空飘起雨，他拦了辆车，然后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你到我家来一趟。”

    雨越下越大，林彻冷着脸，又担忧地点开顾知栀的微信。

    把“你到家了吗”这句话输入又删去。

    最后，点开了另一个联系人。

    -栀栀到家了吗？

    沈暖收到他的短信有一瞬间不可思议，朝浴室那边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回复了一个“到了”。

    林彻：淋雨了吗？

    -嗯

    林彻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真的想爆粗口。

    等回到家时，已经有个熟悉的人站在他家门口，是一脸斯文的男生，他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看到林彻一脸狼狈的模样，不掩嫌弃地扬起眉：“怎么了，别这样急匆匆地喊我是又想请我吃火锅。”

    林彻没有理会他的话，径直开了门，连湿掉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将男生推了进去。

    他头发已经湿，发丝朝下一点一点滴水，顺着他结实的胸膛一路往下，平添几分魅惑，他气息凌厉，一双眼漆黑，浓的像化不开的墨，看不清情绪。

    叶凡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感觉，顾知栀在我家生活那么久，她有受过委屈吗？”林彻直接开口，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叶凡挑了挑眉，原来是因为顾知栀的事？

    他摇了摇头，他和顾知栀还有林彻从就认识，林彻对顾知栀的好人人皆知，顾知栀被保护得心翼翼，怎么可能受委屈。

    “咋了？突然这样问。”

    “你们是怎样看待她的？”

    听到这，叶凡更摸不着头脑了，于是坐到沙发上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不是你的媳妇吗？虽然她声称是你的妹妹。”

    着还狡黠地看了一眼林彻。

    顾知栀念初中的时候总是到林彻的班级来找他，每次都是甜甜地在门口拦住自己：“叶凡，我找林彻哥哥。”

    然后教室里就会传出促狭的笑声：“林彻，你的媳妇又来找你了。”

    顾知栀虽然低了一年级，但因为总是到林彻教室来的原因，大家都认识她，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他的妹妹，知道的都戏谑地称她为媳妇。

    这番话一出，林彻的表情更加纷乱了，他怔怔抬起脸，神色黯然，出现了少见的无助。这番模样很是陌生，就跟一年前，顾知栀刚离开的时候那样，他找到自己，第一次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

    叶凡皱起眉：“怎么了？”

    “我之前无意过一句话，让她伤心了。”林彻闭上眼，紧皱的眉头透露着他此刻复杂无力的情绪。

    没等叶凡话，他开门见山：“她觉得我们不平等，我没注意到……”

    然后林彻将顾知栀的原话复述给他。

    林彻讲完，脸色颓然，眼角尽是疲惫之感，和平时的光鲜耀人截然不同。

    “就是这样。”

    叶凡进入了沉思：“所以，你过这种很傻逼的话？”

    “大概是的，可是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大哥，你可能是自作自受了。”叶凡拍了拍林彻的肩膀，有些同情，“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你想想，她在你家住了十几年，平白接受你家的养育，这些她都自知的。”

    “你这种话可能是无心，可她却不这样想，她会因为这句话一直惦记。”

    “你还记得时候吴家的那群孩怎么她的吗？寄生虫，你忘了？”

    “我要是顾知栀，听到你这种话估计心都碎了。”

    “那也难怪她会不敢相信你。”

    叶凡一连串的话犹如一桶水泼在林彻头上，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靠坐在沙发旁，不管身上还淌着水，水滴顺着他的衣角滴在地板上，炸出一圈圈黑色涟漪，清隽的五官间神色黯淡，眉间的起伏给他的眼神更添几丝忧郁。

    嘴角掠过一抹自嘲的弧度，然后将头埋进胳膊里。

    “我……”他开口，声线沉闷，带着些许沙哑，“该怎么做？”

    叶凡瞧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状态，见一次少一次，不知道把他这样拍下来传给那些同学们，他们会作何感想。

    “好好沟通吧。”他拍了拍林彻的肩，像是给多年的好友加油鼓劲儿。

    当叶凡离开以后，林彻独自思考良久。

    埋藏在时光里的记忆像被流水冲刷过一般，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在眼前一幕幕展开。

    他很久之前就喜欢顾知栀，那个女孩像天使一般降落在他的生命中，给他带来光和温暖，她善良，可爱……

    虽然顾知栀从都喊她哥哥，但自己深知，他从没把顾知栀当妹妹。

    他以为后来的相守是水到渠成，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表明过他的喜欢。

    ……

    由于理所当然的自信忽略了栀栀的情绪，直到她离开时，他还傻傻的认为这是栀栀不够相信自己，而没想到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源于他的自大，他的狂妄，他没有情商的发言。

    这样想来，确实是自作自受。

    向来风光霁月的少年正年少轻狂，认为世界都是自己的，可这习惯了自信盎然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