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待朋友的方式
无论是追赶的修士,还是求助的修士,同时愣住。
虞黛楚瞥了一眼为首者下意识按住法宝的手,却好似无觉,依旧和气,“有人拿你们当木仓使,你们竟也不介意?”
她这话已足以点醒局中人,然而先后两拨人的脸色却连一丝都不曾变。
或者,也许是变了的。
虞黛楚额前的青丝轻微地跳动了一下,拂过她光洁的面颊。
只在一瞬之间,五光十色尽出,甚至片刻压过天光,露出无穷杀机。
安宁化为骚动,静谧化为喧嚣。
不知是谁高声怒斥,“动手!”
光华满眼的杀机便已递到太玄宗四人眼前。
刀光就在身前,强敌暗藏隐处,稍有不慎就是殒命杀身,虞黛楚脸上却仍挂着浅浅的笑意,她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剑气凛冽,宝光灿灿,严列三人齐齐出手。
太玄宗近十万弟子,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修士来了又去,留下的俱是优中选优的精英,一年能留下的不过千人,三十年,便是三万精英修士。
三万精英修士里,最终择出了三个人。
倘若他们不是天才,又有谁配得上被称作天才?
剑气与宝光灿然成锋,后发先至,迎上这照面而来的杀机,左冲右突,顷刻间将其捣得粉碎。
光华褪去,眼前一净,唯有清风薄烟淡淡消逝。
众修士一呆。
能进入妖山秘境,自然个个都是宗门的得意弟子,在场最弱的人,也是从被夸作天才的精英。
都是天骄,都是精英,又有谁会真的服谁?
门第之差已是擎崖界的常识,可少年天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谁又会不认为自己是例外?
擎崖界三大错觉:我的机缘到了、我能靠努力超过天才、这把我能赢。
若非心怀这样的错觉与希望,这些修士又怎么会来触太玄宗弟子的霉头?
但只是一个呼吸,就只是一个呼吸,一切错觉和侥幸都好像他们的刀光剑影一样,被撕得粉碎,唯余满地狼藉的残灰。
他们怔住了,他们的对手却不会。
不似师茶与白洛的克制,严列拿起剑的时候,便好似完全换了一个人,杀意与冷酷
便仿佛一层无形的面具,覆在他脸上,几近慑人。
剑气纵横,不给人分毫喘息之机,直直朝对面的修士撞去。毫无收敛、肆无忌惮,任谁看了他,都会立刻明白,他是真的想杀了这些人。
那为首的修士神色一变,畏怯虽未写在他的脸上,却已又好像再分明不过地写在了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细节之中。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心存犹疑,而心存犹疑的人,注定要输。
剑光飞落,这心存犹疑的人却忽然变了神色,手中法宝光华大盛,满面尽是冷然,好似奋不顾身,又好似孤注一掷,奋力而出。
华光大盛,几乎能与剑光分庭抗礼,与之前那一触而散的溃败,简直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他方才藏拙了。
同样的念头在众人心头一闪而过,便眼睁睁地见着那华光飞向剑光,毅然决然、毫无退缩之意,转眼便要与之相撞。
然而,就在两道光辉即将相遇时,那华光猛地一偏转,便好似游鱼戏水一般,在剑光面前划过,矛头一转,竟直直朝静立原地的虞黛楚飞来。
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于修士来,其实也是一样。
无论是什么强力法术,无论是什么实力的修士,一鼓作气出手时总是气势最强、最势不可挡的。至于灵巧机变、以巧破力,总难免失之强势。
这个修士第一次出手足以与严列的剑光分庭抗礼,半途却猛地偏转,按理,无论是灵力还是气势,都该有所衰竭、不及最初才对。
然而,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秘法,这华光偏转、换了方向,却反倒因这一转更生气势,灵力大涨,倏忽飞至虞黛楚面前,竟比方才对上严列更强上一倍!
虞黛楚没有动。
就仿佛搞不明白情况一样,她仍面上带笑,笑得那样温柔、那样美,清甜得好像可以直接入梦,她望着那照面而来的华光,连眉毛也没有动一根。
她为什么不动?
虞黛楚不动,她的同门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攻击自家师姐,即使他们明知她绝非实力不足,更不是吓得不敢动。
师茶的宝梭、白洛的灵鞭,几乎同时调转,急急反追那华光,欲将其拦在飞落之前。
但那华光太快、太猛,又太突然、太决绝,纵她们奋力追赶,也唯有无力地望着那华光落下。
虞黛楚还是没有动。
“虞师姐!”白洛失声大喊,她已是惊惶至极,又迷惑至极,这一路上,她已是对虞黛楚敬佩万分、推崇万分,认为这位师姐天资绝世,早晚能追上谢衍师兄,成为举世皆知的太玄宗英才。
也正是因为她了解虞黛楚、敬佩虞黛楚,她才愈发惶惑不解,她不明白虞黛楚究竟为什么只是静立微笑。
所有人都不明白,所有人都很迷惑。
虞黛楚究竟为什么不动?她究竟在等什么?
华光仿若月光,倾泻而下,无情、无回、无匹,杀机全然笼罩了她,势必要在此令她覆灭。
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白洛目眦欲裂,师茶面露惊恐,严列犹疑不解,众人惊喜中透着难以置信、仿佛随手买了张彩票却发现中了五百万……
在这数道不加掩饰的或善意或恶意的强烈注视中,虞黛楚动了。
一面圆镜似缓实速,眨眼升上半空,悠悠轮转,放出一道温柔、辉煌又浑厚的光辉,顷刻便将那华光与修士同时拢入其中。
这光辉太过柔和,仿佛她要应对的不是什么欲取她性命的修士,而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值得她最温柔以待。
唯有被拢入其中的修士明白,挣不得、甩不掉、反抗无用、逃命无门,那看似温柔的光辉下,究竟藏着何等炽烈、何等霸道,又何等雄浑强大的力量!
流水淌过千山万水,奔流不绝,万里不停、山峦难阻、义无反顾,只为了这一刻的奔涌。
只是瞬息,那足令在场所有修士头痛应对的华光、那实力本已出类拔萃的修士,便好似残雪遇见春光,在那圆镜光辉里消融了。
也正是在华光与那修士消融陨灭的这一刻,一道隐秘的灵光无声无息飞掠,转瞬竟已递到虞黛楚背后,迸发出更远胜于那华光十倍的力量。
“谁?”白洛已是惊骇之极、也愤怒之极,竟当场大声呵斥起来。
但她也只有这一个字的空当了。
灵光飞至,正卡在覆水镜力量用到极致,老力未尽、新力未生,转换不及,重重地、毫无阻挡地落在了虞黛楚的背上。
“师姐!”
喀拉。
一声脆响,几声零落,便汇成一片破碎。
在众目睽睽之中,被击中的虞黛楚便好似琉璃制成的一般,承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猛然破碎,裂得一片零星,随风而逝。
圆镜覆转,莹莹而明。
有人伸手托起,笑容浅淡,赫然便是“碎裂成片”的虞黛楚。
那片片随风的,原是幻象。这瞬息生变,她竟早已觉察,甚至早就布下了幻象。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觉察到有人提前暗算,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置幻象的?
在场谁人不是自认灵识敏锐,谁人不是自认才高,谁人不是自认能与天才一较高下?辗转巨变,他们却连后怕都不及!
虞黛楚随手破去这毒辣强劲的一击,覆手而招,覆水镜在她掌心滴溜溜地一转,灵力翻涌如潮,化作长河,澎湃汹涌,向远处径自飞落,迢迢漫卷。
长河未至,极远处便有一道流光飞起,遁速极快,转眼便要消失在天边。
然而,遁光快,长河漫卷更快,几乎只是一个招展,便已后发先至,直追上那遁光,随意卷舒,当头拢下,将那遁光全然卷在其中,难以挣脱。
长河飞落,众人虽未被卷入,却只觉有湍江水隆隆在耳,恍惚间,好似当真身临大江,澎湃汹涌,东流不回,势不可挡。
水声隆隆里,虞黛楚柔声而笑,声虽不甚嘹亮,却清晰在耳,令这轰鸣滔天全做了陪衬,令这漫天长河,认她君临、为她作势,“叶道友,过而不见,可不是礼数之行,还请一见。”
一言既出,那漫天长河便当真回身一卷,万般巨力,硬生生欲将那遁光中人扯过来。
叶白薇被人叫破了身份,并不失措,被这灵力长河卷入,也不惊惶,反手取出一枚巴掌大的暗银飞梭,灵力狂涌,转眼化作丈余长,银光雪亮,寒意逼人,只是望着,便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她轻啸一声,附在那银梭之上,寒光大涨,照破天光。
来也奇怪,她是她,飞梭是飞梭,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竟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她就是银梭,银梭也即是她,是寒意慑人,也是银光满眼。
“不好,她要跑。”白洛下意识道。她不是没见识
的人,不会因为叶白薇想跑而惊语,当她叶白薇要跑的时候,就意味着叶白薇是真的能够跑掉。
那银光涨至极致,已锐利到极致,只要叶白薇运足灵力,便能一举冲破长河,只需冲破成河的这一个空当,她便能瞬间遁远,长河流转,也留不住她。
众人望着,既有失望,又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虞黛楚再强,也总不至于想杀谁就杀谁,总有人能在她面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然而,银光流转到极致,竟一振身,化作灵光,仿佛流星坠落苍穹一般,顺着那灵力长河逆向而行,乘风破浪,径直朝虞黛楚撞了过来!
叶白薇没有跑,她反而朝虞黛楚冲了过来。
“她简直疯了!”有人情不自禁道,“她势单力孤,虞黛楚却有同门在侧,她实力本就有所不如,又失了气势,此时不跑,简直是来送死。”
她本该跑的,这才是明智之举。
但叶白薇来了,毫无犹疑、义无反顾。
虞黛楚目光闪了闪,竟弯了唇角,笑意莹然,“叶道友,你这个朋友,我看还是交得的。”
虽然刀光剑影在侧,不是瞎想的时候,但听到这句话,众人还是不免有股强烈的吐槽欲:
得是什么样的大心脏,才会交这种要命的朋友啊?
灵力漫卷澎湃,全为那银光破开。
却见,长河转瞬倒卷,转眼惊涛覆天蔽日,升到极致,猛然坠落,朝那银光拍去。
天河倒挂,自九天坠落,任你神通慑人,也不过覆水东流。
这简直不像是筑基修士的手段!这哪里是筑基修士的手段?这简直是金丹真人出手!
众人一齐陷入敬畏的沉默,再无人言语,甚至不敢发出些微声响,惟恐搅扰了这超越了境界与常识的斗法。
唯有最浮光浅薄的思绪,还在想着一点无关紧要的事:
往死里,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虞黛楚,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