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英溪头话旧事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花飞如雨,蹈一棹轻舟,寻溪而远。
虞黛楚静坐舟头,两岸桃如彤云,扬首是飞花如雨,俯身是清溪似镜,伸手便是点点残红,竟好似一场噩梦后忽入世外桃源、武陵仙境。她望着撑棹悠然的白衣秀美女子,难得有种近乎宁静的茫然。
这个自称是她的母亲、突兀出现在崩塌的秘境中,轻易将她带出来的女子,在冷不丁抛出一句炸弹性发言后,便好似没事人一样,一伸手,划开虚空波光粼粼,好似凭空开辟一处天地一般,引她步入此处。
此中满目秾桃,夹道芬芳,一条清溪蜿蜒流过红云遍燃的桃林,四下悄无人声,静谧宁静。而她仿佛误入桃源的来客,茫茫然不知所措,唯有在这安宁中陶然沉溺。
“这里是一处洞天府邸。”白衣女子缓声道,“修士到了化神境界,便能自开一方洞天,权作休憩。倘若你藏得好、防得严,旁人便绝难窥伺或闯入。许多化神修士为了有一处绝对私密之所,通常会集中精力与财力布置一个,但也有实力手段超拔的,会有更多洞天。”
她有一搭没一搭、漫无目的地随口着,真仿佛母女之间闲谈漫语,松散而宁和。
但虞黛楚显然还没做好天上掉妈的准备。
她四下量了许久,最终望向白衣女子,“您,您是我的母亲?”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将船蒿轻轻放在船尾,任舟随流水,对上她的目光,“我叫虞岫云。”
“三十九年前,我刚生下你,不巧遇上仇家,情急之下,便将你送出虚空。虚空浩渺,等我脱险后再想找你,已是无迹可寻了。”虞岫云缓缓而言,到此处,忽然一摊手,掌心托着一块春彩翡翠,半边如有刀切,平整而下。
她将那翡翠递给虞黛楚。
虞黛楚伸手接过,只见靠近断痕处刻有印痕,她顿了一下,自储物戒中一探,取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与手中那枚拼在一起,恰成一块玉珏,中刻三字,正是“虞黛楚”。
她手中的半块玉珏,是当年养父母捡到她时,在襁褓中发现的。也正是因为那半块玉珏上刻有“虞黛楚”三个字,她才并未随养父母
姓名。
三岁以前,她只当是块装饰品,等到随林漱怀回了太玄宗、踏上仙途之后,她便渐渐发现者玉珏的好处来,不仅能助她聚灵淬元,还能温养筋络、疏导灵气,甚至对于神识滋长也有不的益处。这些年,她翻遍典籍、问过许多人,也始终不知道这玉珏究竟是个什么质地来历。
虞黛楚捧着那两片玉珏,神色莫名。
“你若不信,等你元婴之后,便可溯血缘而寻父母,到时便知我是否再诓你了。”虞岫云微笑着,手已放下,虞黛楚欲将半块还来,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这本就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三十九年,终究物归原主。”
母亲送给女儿东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无需择时的事情。
虞黛楚手递到一半,闻言顿了一下,竟当真收了回来,随手塞在储物戒里,神色淡淡的,也不信,也不不信,目光移开,落在满眼落英上,久久道,“母亲现在是什么修为?”
她一开口,若无其事,改口叫起“母亲”,自然得好似虞岫云从头到尾都没与她分开过。
虞岫云也便只是微笑,平静一如两人不是母女相认,而是别重逢,“我如今是化神巅峰,差一步炼虚。”
元婴之后,便是化神。
虞黛楚挑了挑眉,没想到既天才、太玄宗的希望、元婴亲传这些身份之后,她还是个仙二代?
她原先当真没有想过这个。
在虞黛楚认知里,她亲生母亲被人追杀到濒临绝境、绝望之下送走女儿,基于擎崖界的修为天花板,应该是个苦情剧女主——就是那种没什么实力,但对儿女特别好的花瓶。
她没有瞧不起的意思,怎么样都可以接受,她曾经想过,倘若以后找到了生母,便把生母当年落的场子找回来,倘若生母不幸殒身,也算是报仇。
只要没有触犯底线,生恩养恩,她都愿意尽力去报答。
但虞黛楚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生母就坐在对面,安安静静的,实力却远超想象,相比而言,她自己可能更像花瓶一点。
“我对天外事一无所知,母亲可否介绍一二?”虞黛楚按下这古怪感,顺势问道。
她对天外世界的好奇,自踏上仙途的那天起便已存在。太玄宗乃
是擎崖界三大宗门,故往飞升的前辈祖师起码有半百之数,算是井底之蛙中,站得最高的那只。
虞黛楚通过宗门典籍、长辈点播,大约知道天外的一点琐细,却只是一鳞半爪,根本凑不起来。如今有个天外大能的亲妈找上门,无论对方是真是假,正好探知一二。
“虚空瀚海、陆地波澜,三千世界全作点缀,连我自己也未看遍,又怎么给你听呢?”虞岫云轻笑了一声,“唯有我熟知熟识的一片天地寰宇,还算能与你分享一二吧。”
大餐变成菜,虞黛楚也不挑,欣然道,“还请母亲垂教。”
“你们这世界所谓天外世界,我们通唤作诸天万界,并非一个完整的大世界,而是虚空里无数大世界所组成。诸天万界中,有三千道统,可以条条道途,皆通大道,并无正统旁门之分。”
虞岫云缓缓道来,“不过,在这三千道统中,尤以道门与魔门两家独大,故而这两家道统中自命不凡些的修士,便爱将其他道统作旁门左道。”
“那母亲是?”
“我与你一样,乃是道门修士。”虞岫云笑了笑,“起道统,其实你我除了母女亲缘之外,还另有一番缘份。我所皈依的道统唤作道缘宗,乃是这诸天万界里数一数二的道门。而看你修习的道法,与我道缘宗似乎大有渊源,多半是本宗的分支再传。”
擎崖界只是个世界,堪称无冕之王、一界霸主的太玄宗,只是某个道统的分支再传!
这样拿出去会引起全界轩然大波的消息,只博得虞黛楚黛眉微微一挑。
虞岫云将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我们道缘宗祖师是位大乘道君,自上古鸿蒙开辟便已存在,成就道君之后,便立下本宗道统。如今诸天万界道门之中,能与本宗相提并论的,不过二三。“
”到了大乘境界,已能溯源追道,开辟出新世界。这新世界与你我此时所在的洞天不同,万千大道尽在其中,可以是一方新兴宇宙、另辟鸿蒙。本宗修士,便多半居于祖师所开辟的新鸿蒙,唤做上岱灵宝天。以天为名,以别于普通世界、洞天。”
虞黛楚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伸手搁在船边,半支着脸,姿态
随意到有些懒洋洋,对着一个初见的大能来,便显得又些过于恣意,甚至有些无礼了。
但虞岫云只是温柔地望着她,目光仿佛清溪水波,唇角漾开一个浅浅的弧度,似乎有些无奈,却又透着无限纵容,“倘若我不主动,你是不是就不会问我,你的生父是谁?”
任何人被父母遗弃、由旁人养大,又忽然重新寻到亲生父母中的一方,都会好奇、都会询问未出现的一方是谁、在哪。
这太正常了,来处与归途,是每个人一生探寻的问题。
但虞黛楚没有。
她任由虞岫云东拉西扯,任由话题漫谈无边,她都只是懒懒的、淡淡地听着,虞岫云什么,她就听什么,不问、不好奇、不关心,仿佛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虞岫云曾无数次思考过当女儿问出这样的问题时,究竟该如何回答。
但她没想到,当真正见到女儿的时候,后者连一点了解的意思也没有。
“你愿意,我就愿意听。”虞黛楚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当虞岫云探寻地望来时,只能看见她平淡如水的目光。
——她是真的不在乎。
虞岫云意识到这一点,既觉惊诧,又难以避免自心底浮现的满意与愉悦,即使她明知虞黛楚不在意的不仅是生父,也同样包括她这个生母。
“你大约已经猜到,我与你生父并非道侣。”虞岫云坦然道,“甚至于,其实我至今并不知他的身份,也无法联系上他,与他更是毫无情谊。之所以与他生下你,是为保命。”
虞黛楚挑眉,露出些浅淡的惊诧。
这是她首次在虞岫云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怪她惊愕,实在是虞岫云这话令人十分惊讶。
为保命而生下儿女,哪怕虞岫云得一本正经,虞黛楚也难免满脑子跑马,往奇怪的频道狂奔而去,一瞬间想到各种各样能在某po拥有排面的不健康文学……
以虞岫云的实力,居然也会遇到这种事吗?
虞黛楚一直以为大家都是修仙问道之人,可以满足欲望,但不能沉溺于其中,像欺男霸女、强/制/爱什么的肯定是心性不够的表现,在仙途上走不长远。
没想到……化神甚至炼虚大能,竟然还有这样的需求吗??
虞
黛楚:你们天外人真会玩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表现得太过明显,或者,虞黛楚作出这样的姿态,就是在无声地向虞岫云探询答案,后者一望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颇有些哭笑不得。
虞岫云神情古怪,她似乎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化作长辈对晚辈最常见的纵容,“当年我生下你后遇到的仇家,与我仇隙已久,自数千年前便已结下,越演越烈,最终不死不休。五百余年前,我便一时不慎,中了他们暗算,身负神蛊,唤做桃花煞。”
“这桃花煞来历不凡,如附骨之疽,毒辣难缠无比,但凡沾染上一星半点,哪怕是炼虚天君,也轻易摆脱不得。”虞岫云到这里,始终温柔恬淡的脸上,终于显出些冷意,“我当时不过是化神初期修为,根本没本事尽除桃花煞,想求助师长,又怕祸及长辈,只能自己苦寻解法。”
“桃花煞来历不凡,又如此难缠,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虞黛楚适时点评,“连炼虚也无法摆脱,而且还能传染,只怕深为诸天万界修士所忌惮,一旦出现,必然为之警惕溯源。”
虞黛楚以探询的目光望向虞岫云,“母亲遭到这样的暗算,却只能自己求生,只怕这仇家,也来自道缘宗内部吧?”
虞岫云一怔。
虞岫云露出这样的神色,哪怕再浅淡,也足够虞黛楚明白自己是料中了。每当她料中了长辈大能意料之外、并未想过她能猜到的事,他们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平心而论,虞黛楚觉得她能想到这些,非常正常。
她是不了解天外世界,也不了解道缘宗内情,更不了解这神神秘秘的桃花煞,但只要把桃花煞和传染病一联系,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虞岫云会惊愕,只不过是没见过现代社会的防疫罢了。
同样,太玄宗的长辈们总觉得她天生聪慧过人、敏锐之极,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过穿越经历罢了。
虞黛楚:基操,勿6
“不错。”虞岫云沉默了片刻,“本宗共有十大主脉,每一脉都有一位天君主持,各自遵从祖师直传,互相之间半拉半、斗而不破。我师承乃是解忧天君一脉,在诸天万界,人称金庭一脉,盖
因本脉常驻上岱灵宝天中的金庭。”
“在十大主脉中,与我金庭一脉尤为不睦的,乃是另一主脉,唤做玉阙。我所结仇的,正是玉阙一脉中最具威势的易家。”无论起诸天掌故,还是自身仇家,虞岫云始终不疾不徐,带着点悠然到近乎写意的姿态,娓娓道来,“玉阙一脉主持的炼虚天君,正是易家老祖。易天君曾是祖师尊前童子,受祖师传道而终有一番造化。”
“易家自祖师创立道缘宗便存在,延续至今,已数不清究竟有多久历史了,强者如云,代代相传。在这诸天万界,本是很少有世家传承能立于诸天之巅的,易家算是个例外。”
虞黛楚恍然:原来这才是诸天万界顶级仙n代、投胎学的顶配玩家。
仇家如此显赫,又是如此强大,双方已至不死不休的地步,虞岫云起这些来,还能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别一点仇恨之意也没露,就连音量也没有稍稍放重哪怕一点,这是何等圆融内敛、通达自持的心性。
即使虞黛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本身又对人挑剔之极,也不免惊诧于虞岫云的淡然自若。
她张了张口,想点什么,却又觉得毫无意义。她本身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别惹上易家的是与虞岫云,就算结仇的是她自己,她也只会跃跃欲试,一试剑锋,指望她安慰人,便如缘木求鱼。
虞黛楚自家知道自家事,转念想来,虞岫云也不是第一天与易家结仇,就算对方再怎么一手遮天,再怕的也该怕够了。她想了想,笑道,“母亲可有什么高贵出身?不妨一道出来,省得我动不动一惊一乍,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虞岫云似笑非笑,“恐怕要叫你失望了,你这天上掉下来的亲娘并没有你会投胎,我是凡人出身,全因师尊厚爱,自幼在金庭学仙问道。若地位背景,出了上岱灵宝天倒也能自夸一句道君正朔、天君嫡传,放在易家面前,便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化神巅峰修士了。”
三言两语之间,虞岫云在道缘宗、金庭究竟是什么地位,虞黛楚心里便隐约有数了。
她沉着脸,没有话,似乎十分失望而不悦。
虞岫云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
,只是温柔含笑,凝视着虞黛楚,等着后者反应。
“母亲向上追溯,当真找不出什么显赫的亲戚祖宗了吗?”虞黛楚似是仍不甘心。
这次,虞岫云甚至没有话,只是依旧温柔平静地缓缓摇头。
其实她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遗憾,她总希望女儿能同自己一样,不以出身为意。大道之上,从来没有生而高贵,更没有显赫血统,倘若艳羡那仿佛生而仙缘刻在血脉里的人,便总不免被艳羡蒙住耳目,忽略对一个修士来最重要的东西——自我。
也许是她太过苛求,生而在起点的人,难免会艳羡生而在半途的,这是人之常情。黛黛自幼长在灵气与资源匮乏、道法天然不全的世界,艳羡出身高贵、失落于比不上旁人,都是最正常的。她自然会给黛黛最好的,不让她落在旁人之下、失落沮丧。
但——
当她见到虞黛楚的时候,分明有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感觉,这就是她的女儿,无论是血肉身躯,还是灵魂心神。虞黛楚那么像她,又远比她更炽烈、更灼热,就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发光。
这样骄傲的、炽烈的、光芒耀眼的黛黛,怎么会、怎么可能为此介怀?
虞岫云难以相信。她更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那岂不是很好?”虞黛楚抚掌而笑。
虞岫云惊诧莫名。
虞黛楚主动伸手,在虞岫云手背上拍了拍,“上溯血缘没有显赫祖上,那日后他人提起虞家,不就是你我?”
她笑了起来,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恣意,“比起到处都是祖宗,自然是做别人的祖宗更有意思。”
虞岫云望着她,忍不住勾起唇角,眉眼弯弯,忽的露出个稍显狡黠的笑容,“我中了桃花煞后,遍寻解法,最终寻到一处秘境之中,恰巧遇上你生父,我们一合计,就决定生下你。”
等会等会?
虞岫云是不是漏了什么?
怎么就遇上了一合计生下了她?
你们究竟是怎么合计的啊?
虞黛楚满脸写着懵逼。
虞岫云勾了勾唇,故意吊她胃口,“于是,就有了后来分道扬镳,我遇到易家人,被迫将你送走的事了。”
“看来父亲也中了桃花煞。”虞黛楚目光流转,若有所
思,“能令母亲屈身养胎,可见父亲的实力一定要强于母亲,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换取母亲的同意——父亲是炼虚天君?”
别看虞岫云温温柔柔,似乎脾气特别好的样子,能一路登上化神巅峰的人,又怎么可能好对付、好话?
虞岫云温柔,只是因为虞黛楚是她的女儿。
修士走到高处,性别不过是表象,随时可由心意而变。到了化神境界,男化为女、女化为男都是常见,男子怀胎也根本不在话下。怀胎生子,便相当于分出一部分本源生机成就另一个生命,无论修为多高,都会有所损伤。对于高阶修士来,本源、修为差了一丝,便有可能是错过一线仙机、天人之别。
相较之下,桃花煞反倒成了有转折、有缓冲、可以再另觅他法的危机了。
这样大的代价,纵虞岫云表现得母爱无穷,虞黛楚也不信她愿意主动付。
如果虞黛楚那位生父实力低过虞岫云,或者只是与虞岫云同阶,怀胎十月的就不是虞岫云了。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虞黛楚可以确定的是,那位一定被虞岫云刮下了一层皮。
她完,准备迎接虞岫云戏弄不成反吃一惊的惊诧。
一抬眸,虞岫云果然是讶异缕缕。
虞黛楚含笑。
虞岫云微微一笑,满心欢喜,柔声道,“黛黛,你真是个又聪明又活泼的孩子。”
虞黛楚愣住。
——啊?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明明刚刚大家还在[优雅][高贵][不动声色]的高逼格片场,为什么一转眼,忽然跳转到年夜饭现场了啊?
她试图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与你父亲并不相识,生下你只为解开桃花煞。”虞岫云实话实,“当时,我们在旋光秘境中寻到一个方法,将二人身上的桃花煞与阴阳二气相合,由其中一人舍去半生修为,另一人作胎母,孕育新胎。”
“以桃花煞的难缠程度,能有这样一个办法,已是十分幸运了。但你也看得出来,我是绝不愿意舍弃半生修为的。”虞岫云静静道,“你的父亲已是炼虚修为,与我相遇时,并不是本尊,而是他为转移自身桃花煞所凝聚的化身。他能修至这样的境界,自然也是果决的人,
我们一拍即合,他舍去这尊化身,我则孕育新胎。”
“他所舍弃的这尊化身,便化作了我的修为,为我提供生机,补足了我因怀胎而失去的本源,更助我一举从化神初期跃入巅峰。”虞岫云到这里,嘴角流露出丝丝袅袅笑意,却并非得意,更非甜蜜,反而……像是在冷笑。
虞黛楚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但虞岫云再开口,语气已渐渐转冷,“在此之前,我虽是天君嫡传,在金庭也不过是个稍有些身份的化神修士。当年我与易家结仇的时候,倘若有天君愿意表态,未必不能化解,可我既然平平无奇,就做个探路的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后来事情演变到我被种下桃花煞,本脉天君未必就不知情,只是觉得我无足轻重,反而可以顺水推舟讨要旁的好处。”虞岫云原先那温柔似水的神情,已全然不见了,剩下的,唯有冷若冰霜,“可以,我会走到沾染桃花煞、又弃女求生的地步,易家是债主,本脉许多人也逃不开责任。”
温柔似水时,虞岫云就像从未见过世事险恶的大家闺秀,只有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什么恶意恶毒都未直面过的人才有这样纯粹而平静的温柔。
但当她沉下脸,满面冷然时,便好似严冬风至,寸寸如刀,望之生寒,即使只是站在她身边、即使这冷意对着不在场的人,也令人心头凛然生畏,噤声不敢言。
“直到我生下你,有你父亲化身相助后,一跃化神巅峰,又反杀了前来追杀我的易家人,回到上岱灵宝天后,才被当作本脉有地位、有存在感的修士。”虞岫云稍缓语气,“黛黛,我现在同你这些,你懂我的意思吗?”
虞黛楚怎么可能不明白?
方才虞岫云起道缘宗、金庭,何等和缓温柔,好似宗门就是她的家,也是虞黛楚的家,现在话头一转,却又好似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到处都是勾心斗角。
这不是虞岫云精分,而是一个母亲选择对女儿展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开始,虞岫云选择为她展现一个光明美好的道缘宗,把所有矛盾、勾心斗角与人心险恶都独自拦下,让她毫无畏惧地向前、奔向光辉坦途。
但当虞岫云
发现她言语虽彬彬有礼,却在字里行间透着对天外世界、天君大能、万代世家毫无敬畏之心,堪称胆大包天的狂徒,便明白为她描述一个光辉灿烂、毫无阴影的世界不仅不能取信于她,反而会影响她的判断,便不再犹豫,将阴影面撕开,露出华丽袍子下的满满虱子。
虞黛楚甚至怀疑,她若是没有被虞岫云送出虚空,而是安安稳稳地回到了道缘宗,可能会过上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善意满满、没有争端的团宠生活。
她毫不怀疑,只要虞岫云想,就一定能让她在阴影里阳光灿烂地长大。
——幸好没有。
错失团宠剧本,虞黛楚第一反应不是遗憾,而是松了一口气。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就她这狗脾气,遇上那种对她脸上笑眯眯、心里坏算计的人,当场就得从三岁半片场跳到马戏团——没有鸡飞狗跳、鸡飞蛋、鸡犬不宁,算,她,输。
那岂不是辜负了虞岫云庇护女儿、给女儿一个快乐阳光童年的心愿?
这样的剧本,还是留给温柔可爱的萌妹,她这样的猛士就该当拔刀侠。
“我明白。”虞黛楚轻声道。
“我本来是算找到你后,直接带你回上岱灵宝天的。”虞岫云缓缓道,“如今我虽未跻身炼虚,却也在本脉有了些地位,话行事也有了分量,若做出什么大决策,确实没本事,但护住你、让你在本宗一路坦途却是无忧的。”
“但我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倘若随你回了道缘宗,我肯定会为让你好做而收敛脾气,做个温温柔柔、和和气气、讨人喜欢的聪明姑娘。”虞黛楚不觉扬起唇角,“但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你不会喜欢的。”虞岫云凝视着她,最终开口,仿佛断言着什么,“这样对你也不好。让一个温柔和气、甚至带点天真、不那么敏锐聪明的孩子同我回到上岱灵宝天,她会过得很幸福,道途有我照拂,也会很顺畅。但你太敏锐,也太聪明了。”
太聪明,又太有锋芒,就仿佛一把锋锐无匹的剑,出鞘时,不伤人,便要伤己。
这把剑,不该束之高阁、与花团锦簇为伍,唯有出鞘争辉,才能越见锋芒,淬出神锋。
“我想,留在
这里,一步步走上来,你会更开心一点。”
***
严列总觉得,最近擎崖界平静得有些诡异。
妖山秘境崩塌,本该是引起全界轰动的大事,却好似忽然一点排面都没有,激不起哪怕一星半点水花。
明明有那么多修士亲眼见证,明明这些修士来自五湖四海、遍布整个擎崖界,一人一张嘴,就能把这个爆炸性新闻送上擎崖界热搜第一,却好似八卦党全都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样,除了偶尔出现的流言,他这些天什么议论也没听到。
绝大多数修士,甚至根本不知道妖山秘境崩塌了!
这不对劲。
看待修仙界问题、尤其是信息传播速度的时候,绝不能带入普通古代,无论是头等机要,还是惊天八卦,那传播速度,绝对堪比互联网。
严列刚穿越的时候,就为此感到十分激动:
足不出户、不与外人接触,就能实现通信与娱乐,还不用担心没电、没水、断网。
最重要的是,只要放低要求,就不用担心没钱。
这是什么废宅梦寐以求的终极美满人生啊?
可惜,系统送他来修仙界不是为了实现废宅自由的,严列一见钟情的梦寐生活,几十年来——
一,天,都,没,试,过。
#惊!该问题恐成严列穿越生涯最大遗憾!#
总而言之,除了因闭关而2G上网的,绝大部分修士正常状态下都是非常消息灵通的,也正因如此,现在的平静才显得如此反常。
遗憾地,其实严列早就做好了擎崖界为此吵得沸反盈天,喷子与黑子齐飞,带节奏唱衰三大宗门的跳得飞起的准备,甚至于,他暗戳戳地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倒不是因为他身在太玄宗,心里却有个共同升仙的伟大梦想,也不是因为他是系统出品、质量保障的二五仔。他并不希望太玄宗的利益与地位受到动摇,只是摩拳擦掌,想一试身手而已。
里通常怎么搞的来着?
舆论控制、水军洗地、封删二合一,作为现代社会合格称职的废宅,他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干啥啥不行,网上哔哔第一名。
虽然他在现实中,是个实力比不上任务目标、颜值比不上任务目标、天赋比不上任务目标,不敢拂任务目标的面
子、不敢不积极响应任务目标的提议,生怕被降好感,的舔狗。
但在网络中……
他,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天不生我键盘侠,喷道万古如长夜!
他一招手,高呼一声,“键来——”
“喂,请问是太玄宗戒律堂执法队吗?这里有人忽然走火入魔,请你们赶紧派人带着麻袋来拖走。”
严列一怔,朝话声方向看去,叶白薇面无表情,手里捏着条已燃起的传讯符。
大惊失色!
“你怎么会在我们太玄宗?”
“挚友下落不知,我担心她,特地来太玄宗等候消息,这很奇怪吗?”熟了之后,一个人的气质真的会随观察者心中的印象而变的。明明叶白薇还是那副楚楚动人白花的样子,严列却硬生生从她脸上看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和只要我不要脸尴尬的就不是我。
“起这个,我倒要问你。”叶白薇脸一板,全然没有是自己行径可疑的自觉,反而胳膊一抱,冷冷地量着严列,“虞黛楚身陷妖山秘境,崩毁时未能及时逃出,擎崖界与虚空的缝隙又已闭合,按理她应该是十死无生,你这做师弟的不悲痛欲绝,也该茶饭不思,为什么这几天兴高采烈的兴奋样?”
秘境崩塌的一瞬间,叶白薇看见虞黛楚安然离开,却总疑心是幻觉。她自己也不清为什么会希望一个威胁生命的大反派活着,干脆没回清欢宗,反而跑来太玄宗蹲一手消息了。
她注意严列很久了,这个老乡比她更神秘,不定还有点别的金手指。这段时间盯下来,果然发现了问题。
今天,她一定要弄清楚,虞黛楚究竟死了没有,搞这么一出,究竟是不是这个大反派的阴谋。
严列一惊。
被叶白薇看出来了!
他不担心,还有功夫想舆论,当然是因为系统爸爸给他实时播报,虞黛楚还活着,并且会在三年内归来太玄宗。
也就是,任务还能继续,而且还推迟了三年。
他有了一个三年假期。
这怎么能不让社畜兴奋转圈呢?
但这激动没掩藏好,一不心被叶白薇看出来了……问题很大!
已知:叶白薇也是系统任务者,也想攻略虞黛楚,必然也知
道虞黛楚还活着。
提问:叶白薇问他为什么开心究竟是什么用意?
聪明的脑袋一看就知道原因。
显然是因为叶白薇是个奋斗逼,一天不攻略虞黛楚就浑身不舒服,希望天天都能进行任务,因此非常看不惯他这条咸鱼的快乐。
严列心生警惕:
竞争如此激烈,对手如此狠辣,咸鱼生路究竟在何方?
不行,绝不能让叶白薇看出他是一条纯种咸鱼,她绝对会蹬鼻子上脸、满腹算计、把他当作攻略虞黛楚路上的踏脚鱼的。
严列一想到叶白薇和虞黛楚甜甜蜜蜜、亲亲热热,自己在角落里孤孤单单,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猛地一扭头,甩给叶白薇一个孤高冷傲的后脑勺,“这是我和师姐的秘密,我们约定好的事,要你寡!”
作者有话要:今日脑补王奖章得主:严列
——
推一下基友的文,快完结啦~
仙侠穿书,有点沙雕
《炮灰女配苟成了女主》发条瓶子
凌酒酒穿到了古早修仙虐恋文,变成了垂涎男主美色,趁着男主虚弱图谋不轨,最后被报复惨死顺便被屠城的炮灰女城主。刚穿书,凌酒酒就看见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正在剥男主姬沉的外衣,而姬沉眼中满满嫌恶,正在冷笑地看着她。
按照剧情,她只要再多动一下,就会被男主积蓄起来的剑气离体,削断十指。
凌酒酒颤抖收手,从善如流地拿起薄被,温柔地盖在了姬沉身上,末了还给他掖了掖衣角:“别着凉了。”
凌酒酒:笑着活下去.jpg
后来归墟仙宗的弟子纷纷议论——
“山下来的那个凌酒酒,就是传闻里靠资助仙石入宗的那个,没想到是个根骨绝佳的天才。”
“嗨,那又如何?她入宗心思不纯,都是为了倒追姬沉师尊,结果到现在也没追上!”
当事人凌酒酒一身薄汗,虚弱脱力,另一个当事人姬沉满脸餍足,不慌不忙地用红线缠住彼此的手腕,顺便连十个死结。
“看来,我该为你正名了。”
凌酒酒: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