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撑船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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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玄宗,屹立擎崖界十数万年不倒,辉煌璀璨,始终是擎崖界修士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上宗仙门。太玄宗的宗门驻地几经变迁,却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擎崖界灵脉交会最核心、灵气最充裕、地势最佳之处。

    倘若有人远道而来,欲探访这擎崖界最有资格成为人间仙境的地方,一入眼,便是浩浩汤汤、远接长天的学海。

    学海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但在三万年前,太玄宗从原先的宗门故地搬到这里之后,便给它起了这个新名字,取自“学海无涯”之意。

    学海将整个太玄宗卷护在内,无论欲入者究竟是想去太玄宗的何处,外门各峰还是洞天之中,都必须得经过学海。而对于在太玄宗生活的杂役弟子、外门弟子,甚至于许多尚未筑基的内门弟子来,学海会横渡宗门之内,贯穿数峰之间,孤儿,每日的生活中,都难免要通过渡船。

    倘若是运气好些的杂役弟子,也许一天之中,只需坐上两次渡船——一次去平日所领杂务处,一次则是回居所。至于运气十分不妙的弟子,那也许要四处奔波,一天乘船十七八次也是极有可能的。

    故而,对于整个太玄宗的基层运转来,学海之上的渡船,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了。

    虞黛楚撑着一支篙,独立舟头,海风轻拂,微微吹动她的发丝,给人以无比清爽之感。

    “前辈,前辈,我们现在能乘船吗?”离岸渐进,便有人高声呼喊,看见她,便遥遥招手。明明周围还有别的渡船,岸上的人却好似根本看不见似的,只顾朝她张望。

    撑船不过一月,已发展出熟客,生意过于兴隆。周围摆渡人纷纷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这个忽然出来摆渡的美貌女修,气息浑然无漏,无论是谁,半点也看不出她的底细和修为,他们当然便知道这绝不是同他们一样,以此为生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兴趣怪诞的大能,否则,话本里掉个崖、路上帮个乞丐,便能遇到机缘的事,也不会被那么多修士相信和憧憬了。

    ——谁知道这个每日撑篙漫渡的美貌姑娘,是否就是谁的机缘呢?

    当然,这世上心怀奢望的人太多,真正敢

    付诸行动的却又太少,即使对虞黛楚的背景和修为心中有数,真正敢上来搭讪扰的却没几个——大家还要工赚钱呢,谁一天天做梦啊?万一触怒了前辈,被前辈一巴掌拍死怎么办?

    有这样想法的不仅只有摆渡人,还有这人来人往中的乘船客。他们都是普通弟子,修为多半不会超过筑基,一见了虞黛楚,心头便犯怵,别让大能给自己撑船服务了,他们连凑上来给大佬撑船都不敢。

    要怪就怪这擎崖界的高修为修士生杀予夺惯了,对修为低的修士根本不当人看,要不是因为这个,虞黛楚刚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半天都揽不到生意!

    虞黛楚刚刚来摆渡的时候,同行见了毕恭毕敬,客人见了立刻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去找离她远远的摆渡人坐船去了。大多数人根本没想过让高修为前辈给自己撑船,更不敢有这个胆子去想。

    初级工人-虞黛楚:无人问津。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来的,虞黛楚自然做不到以修为胁迫这些筑基都不到的修士强行坐船,强买强卖,她拉不下这个脸。而撂挑子不干,这也实在太过丢人——其实虞黛楚有想过找许正言质问他给徒孙一个九层流沙盏,是不是想让她干脆在学海上安享晚年,但她一登门,就被告知许真君闭关了,所有人不得扰。

    虞黛楚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到学海上来摆渡了。

    遇到困难就放弃,即使这刁难再苛刻、条件再离谱,也不是虞黛楚的作风。许正言是想刁难她,这毫无疑问。就连谢衍看到她手里拿九层宝塔的时候,也难免要安慰她“许真君只是想考验你一下,不会当真叫你装满的”。

    但虞黛楚不。

    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对所有自以为是的人,不!

    ——反正急着要给定陵峰决出一个首徒的人又不是她,要不是许正言这些年耳提面命,虞黛楚也不稀罕这位置。

    她就算是在这学海之上撑船二十年,也只当是一场炼心了!

    虞黛楚撑着篙,在水面上轻轻一划,那足有三间屋舍大的渡船,便好似轻若无物一般,在这一划之下,急速荡开,转瞬便轻盈盈落在岸边。

    岸上遥遥相唤的修士展开笑颜,“前辈

    ,多蒙您照顾,我最近已经很少被那些人找麻烦了。”她到这里,便轻轻纵身一跃,落在虞黛楚舟上,转身一招手,朝同伴呼喊,“快来,这位前辈与我相熟,她是个好人。”

    虞黛楚猝不及防被发了张好人卡,眨了眨眼,笑道,“道友,你这还呼朋引伴地来光顾我的生意,实在是多谢你了。”

    “若不是前辈相助,我也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么快活。”那修士腼腆一笑,“那管事一盘剥,我便要苦死了,也许前辈心里只是随口一句指点,对我来,却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大/麻烦。”

    “况且,我们也是要乘船的呀。”女修眼睛晶亮亮的,“坐谁的船不是船呢?”

    其实满满算,虞黛楚在这学海之上,也不过摆了一个月的渡船罢了,她一开始经验不足,气息收敛得不到位,把很多潜在顾客给吓跑了。

    等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特意花了大半个月,练习了“如何将自己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这门技巧,哪怕是同阶修士,也绝难看看破她的真实修为,只会觉得她气息浑然内敛,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境界。而普通修士从没见过她,即使觉得她实力也许强些,倒还不至于不敢坐她的渡船。

    自此,虞黛楚的生意才稍稍好了起来。

    至于眼前这个认准了“虞黛楚牌渡船”的女修,则是她气息尚未完全圆融内敛时认识的,当时这女修正要去丹事堂杂,却被管事伙同一同入门的师兄,逼得差点提刀同归于尽。偏偏对方十分狡诈,对她软硬兼施,让旁人看了,总觉得心存犹疑,不至于拔刀相助。

    这女修脾性刚烈,却不是个轻易想死的,她走投无路时,恰遇上虞黛楚撑船靠岸揽客,一眼看出这是位修为不凡的前辈。她当然不至于贸贸然冲上去请前辈为自己主持公道,倘若虞黛楚是个脾气不好的,也许反而会嫌她碰瓷。

    这女修请前辈送自己去丹事堂,心里想着,即使那管事与师兄再无耻、跟着她上船,总归不敢在前辈面前挑事,那至少到了丹事堂时,她还是安全的,走一步看一步,已经很好了。

    然而虞黛楚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好。

    虞

    黛楚当时瞥了那管事和师兄一眼,朝女修点点头,“上来吧。”

    那管事和师兄当真想跟上来——他们自然也能看出虞黛楚的实力高深,态度毕恭毕敬的,甚至有点奉承巴结的意味,要冒犯,那是再给八个胆子也不敢的。

    然而虞黛楚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等女修上了船,便撑着篙微微一划,撑船荡远了。

    女修回头看看目瞪口呆、唯有气急败坏的管事和师兄,眨眨眼,望望虞黛楚,当然明白这是前辈出手搭救。虽这两人还可以坐别人的渡船追着她们去丹事堂,但这位前辈态度摆在这里,又有哪个摆渡人敢做他们的生意?就连这两人自己,怕也不敢来追。

    虞黛楚只是顺手帮了这女修一把——她怎么也不至于差那两个人的船钱。不过,好人做到底,她正好闲得发慌,对这太玄宗的庶务、普通弟子的生活,其实并不很了解,便与女修攀谈了起来,顺便给后者提了些建议。

    ——一不心,就发展出了一个忠实的回头客。

    “前辈好。”被女修拉来的同伴虽然接连上了船,举止却个个十分拘束,他们听女修过,这位前辈,是连筑基期的管事也不敢稍稍违逆的,虽然现在看着就像个普通人,也不敢对她不恭敬。本来这船资是要在下船时给的,他们却一个个上船便付了。

    虞黛楚朝他们温和地笑了笑,看着他们一个个直接将流沙投入那船头的九层宝塔,只是轻轻一瞥,便将目光掠过了:

    她虽然非常在意这九层流沙盏究竟什么时候能填满,却还不至于每天掰着指头计算,左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且就随它去吧。

    海风飒飒,吹彻舟,天光照过,虞黛楚微微拂过鬓边,神情疏淡,这海上人来人往、汲汲营营,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追名逐利,唯她明明什么都有,却好似浑然不在意一般,反甘心垂首撑船摆渡,送追名逐利者去寻长生。

    望见她的修士,一个个都不由带上了向往,偷偷瞥她,直觉虞黛楚云淡风轻中,已显出十二万分飘渺逍遥意。

    虞黛楚虽然一笑而过,可那引着同伴来的女修却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瞧过每个同伴,确定他们每个人都

    在流沙盏中投下流沙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副上心的模样,仿佛她才是这个赚钱的工人。

    其实她是多此一举了,虞黛楚根本无需她帮忙监督乘船修士是否诚信。

    ——因为她比女修更上心。

    虞黛楚可以不去掰着指头数什么时候能转满流沙盏,却绝不容许有人白嫖她!倘若这些悄悄望着她,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十分仙气渺渺的修士中,有哪一个会生出“既然前辈像是不慕名利的样子,那我的船资就不给了,就当前辈精准扶贫了吧”的念头来,虞黛楚一定会当场叫他知道,什么叫一秒崩人设。

    虽那是宗门特意炼制的流沙,拿到太玄宗外几乎不值一文,普通摆渡人都是攒下流沙,跑去执事堂按数量兑换灵石的。

    但,虞黛楚,不缺灵石,就要这流沙——一粒都不能少!

    女修坐上了前辈的渡船,只觉一阵心安: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前辈究竟是什么境界、有多少手段,但看那管事的反应,怎么都不会比筑基低。对于她这种炼气期的杂役弟子来,筑基前辈,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厉害的大佬了。

    乘坐这样的大佬的船,这一路别危险了,只怕连点不顺心的事都不可能碰上。

    然而,就在这女修放松精神,感到一股难得的惬意与轻松时,虞黛楚翻船了——

    当然不是真翻船。

    “这本是我们揽月峰的东西,凭什么被你们百拓峰拿走?别以为谢师兄在你们百拓峰,你们便有什么大靠山、可以在这太玄宗高人一头了。”

    话间,两艘巨船面对面,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明明两者方才离得远远的,互相之间若是想掉头,那距离是绰绰有余,却偏偏谁也不让谁似的,一个横冲直撞、摆明车马就是要来撞,一个则岿然不动、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都不会改。

    “咚——”

    闷闷的巨响响彻海上,巨浪带着白波,陡然腾起,掀起无数波澜。

    浪花落,将周围无数船只浇了个干净。

    虞黛楚的渡船正在两艘巨船的交汇的夹角之中,首当其冲,那滔天巨浪随着两艘船的相撞,第一个就往她来。

    浪花落下,这船上的所有人,便都感到一股巨力好似从头上掀来

    ,似乎硬生生要将他们这艘舟来个大翻身,沉入海底。

    这样的声势、这样的余波,只能明,那相撞的两艘大船,俱是宗门出品的精装大船,至少得是筑基中底蕴深厚的修士才能驱使。像是他们乘坐的这渡船,虽然也是宗门炼制的精品,可比起那大船来,无论是品阶还是强度,那都是天差地别。

    再结合方才那一声厉斥,谁还能想不到这是百拓峰弟子与其他主峰弟子之间的纠纷呢?

    太玄宗有数座主峰、无数从峰。宗门内,修士若成功晋升元婴,便能自开一脉主峰,成为一峰首座。至于从峰,便没有元婴修士坐镇,由从峰上所有金丹修士一致推举出一位能服众的来做长老。

    倘若怒斥的那一方不是主峰弟子,只怕也没这个底气与百拓峰的人硬刚,甚至连船都一起装上了——这是背景深厚到不能再深厚,才能有这样的胆子和底气啊!

    渡船上的修士们暗道一声倒霉:本以为这次乘船,搭的是大腿的船,应该顺顺当当才对,没想到遇上更粗的大腿互相battle,实在是太不走运。

    主峰弟子之间大出手的事情,在这学海之上虽不是常事,却也不至于没有,毕竟,即使是主峰,也有相对平庸的弟子,上层的修士能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可是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啊。

    纵使这些弟子对于虞黛楚是个前辈这件事,很有分寸,但也没指望这位前辈能和两大主峰弟子硬刚,干脆赶在舟翻船前,自己跳海游走算了。

    离海水近的修士一个立定跳远起手式都摆上了,却忽见那撑着篙的前辈立在舟头,云淡风轻地抬手,朝那铺天盖地的潮水轻轻一点,轻声道,“回去!”

    船上的修士瞪大眼,张大嘴——

    那白波无限、汹涌遮天、带着两大灵船未散灵力的海潮,竟仿佛听得懂人话又善解人意似的,在这轻叱之下,忽地顿住,然后猛地向后一卷,堪堪落在那两大灵船之上,各自落了半边,将站在灵船上的人淋了个落汤鸡。

    她这一手实在神鬼莫测,完全出乎在场每个人的意料,别是站在她身后、立于舟之上的普通修士们了,就连刚才还凌厉无比、气势迫人、风光无限,却猝不

    及防变成落汤鸡的灵船主峰弟子,也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她。

    “你们这是在作什么?”虞黛楚从容收手,把人浇了一头一脸,却一点也没满足的意思,“这灵船是宗门的财产,不是你们斗气作法的工具。堂堂主峰弟子,就是这种担当?”

    她话时,语气淡淡的,却又好似痛心疾首,让人情不自禁想在她面前低头,大喊一声“老师我错了”。

    然而,短暂的惊诧后,那船上的弟子终究回过神来,眉头紧锁,“不知是哪一峰的师姐,我们一时争论,不免失了分寸,多有得罪,请师姐海涵。”

    其实被人浇了一身,当场从帅气斗法达人变成毫无形象的落汤鸡,他是很想发脾气的,但……

    ——这不是不过嘛?

    只是刚刚虞黛楚那举重若轻的一手,他便不敢自己能做到,再看虞黛楚点名斥责主峰弟子的气势,便知道根本不在乎他的背景,那他在她面前,又究竟还能剩下什么底气?

    没有底气的人,话自然要客气。

    “无论我是哪一峰的弟子,现在被你们的意气之争波及了,总也不会很高兴。”虞黛楚神色淡淡,朝那出声斥责百拓峰弟子的人望去,“你是哪一峰的?”

    那开着灵船,一点犹豫没有,当场就敢往别人灵船上撞的女修,此时望了望虞黛楚的脸色,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怯意来,低声答道,“我是落英峰的。”

    虞黛楚一怔。

    这互相之间起冲突的,竟都是她老熟人的同门。百拓峰有谢衍自不必,落英峰的柳元君一直恨不得将她从林漱怀那里撬过来,虞黛楚对落英峰的熟悉,甚至不下于自家定陵峰。

    ——大家都认识,那这就不好办了。

    虞黛楚轻咳了一声,“这倒是巧了,我这一船客人,正是要去执事堂,你们也正顺路,便同我一起去执事堂吧。”

    双方已经把靠山、背景都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了,就看这位师姐算帮谁、如何主持局面,谁知她把话听完,就出这种话?

    ——就这?

    “我对你们的纠纷没兴趣。”虞黛楚和颜悦色,“只是,你们在外,毕竟也代表着你们峰的形象,像今天这样,互不相让,争强斗狠甚至要撞船的

    地步,我觉得实在不行,还是让执事堂来决断吧。”

    在宗门内起了纠纷,结果碰到大佬插手,自然是听实力更强的那个人决策,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本来大家都已决定遵从规矩,听虞黛楚主持局面、胜败由她决断了,结果她要把大家一起送去受罚??

    这不行,再是约定的规矩、再是强者为尊,也不行!

    “这位师姐,我们……”

    那船上的人刚一开口,虞黛楚便似恰巧伸出手,一边一个,仿佛勾住了那两艘巨大的灵船似的,轻轻一勾,舟荡远,这两艘灵船便好似护卫似的,一左一右,护着这舟悠悠前行。

    任是那船上的人怎么努力调动灵力、试图夺回灵船的掌控,却都好似只是徒劳,那灵船上的控制装置简直好像一齐坏掉了一般,根本用不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灵船上,被遥遥处那微不可见的一点背影、一叶扁舟引着,朝太玄宗“专业治刺头十万年”的执事堂行去。

    而那舟上的修士们,回头望去,那两艘巨大而气派的灵船便遥遥缀在他们这艘到显得可怜的摆渡船后,乖乖地前行,仿佛一点也不敢落后。而那灵船上,在他们看来不可一世、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前辈高修,也一个个忽然变成了乖宝宝,别调转方向了,就算是飞遁离开灵船的修士,都一个也没有,似乎齐齐决定向执事堂自首请罚。

    摆渡船上的修士们不由感慨:这就是我们太玄宗大修士的气度和风范吗?一旦发现自己做错了事,便会立即承认错误,即使明知自己会受罚,也要将这错误结束、纠正。

    ——我们太玄宗,宗门上下一心、门风清正、道心恒昌,果然是这擎崖界最强大、最有仙缘的地方!

    但摆渡船上的修士们,绝想不到,那巨大灵船上,积极承认错误、不畏责罚的主峰前辈修士们,正在抱头痛哭,悔不当初,百拓峰的与落英峰的弟子隔着船舷遥遥相望,泪光闪烁,感人肺腑,哭出同一首歌。

    他们当然想逃——一旦去了执事堂,那就是自投罗网、自取灭亡、自我毁灭,执事堂的人一定会给他们列下一大串赔款,借机压榨他们的钱包。有钱的交钱

    ,没钱的就得被安排去挖矿了!

    但他们这不是逃不掉吗?

    能令两艘大灵船齐齐失灵、跟着她一路前行,明这个横插一手的女修,绝对不是筑基修士——这灵船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筑基修士,别不通过灵船驱动装置操纵灵船了,就算他们中最强的那个对着灵船装置,也得费上老鼻子劲才能开动。

    他们可不是什么野鸡修士啊,虽然不像谢衍师兄那样、元婴亲传,但他们至少也是金丹修士的弟子,眼光还是有的:

    就虞黛楚这样的,那绝对是金丹期的大佬,倘若他们稍有一点心思,大佬随手一捞,就能把他们抓回来——那人就丢得太大了。

    还不如现在这样,虽然输了里子,好歹还留下了面子——总比里子面子全空要好吧?

    舟悠悠,在双方心照不宣下,虞黛楚化身教导主任,将不良学员送到教务处,然后拍拍手,轻飘飘地走了:全都送到教务处,那么两拨不良学员的家长,就没法来找她了。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公正严肃、坚决维护学海秩序,铁面无私の工人。

    虞黛楚随手解决一桩麻烦,没怎么放在心上,又跑去接新的客人;不良学员们在教务处被训得狗血淋头,不得不掏出钱包来保住狗命,实在没钱的,只能撸起袖子,给矿场当狗了。

    唯有当天乘坐虞黛楚渡船的修士们恐成最大赢家:他们从令人惊恐窒息的突兀变故中回过神来,立刻忘却了当时的害怕,反倒忽然兴奋了起来,发现自己拿到了第一手八卦素材,七嘴八舌、添油加醋,一天要和不同的人吹上七八十遍。

    ——就这样,虞黛楚来学海摆渡两个月,忽然听自己“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轻轻张口一声定,整个学海顿时风平浪静,数万里一点水花都不敢溅起”“字字珠玑、金玉良言,纨绔听了虎躯一震,当场拜倒,谢前辈指点”……

    虞黛楚:???这是我?

    然而不管怎么,虞黛楚来学海短短两个月,便在这学海之上实火,也实在是一个不大不的奇迹。这件事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虞黛楚成为整个学海上,生意最兴旺的人。

    等她的船的热情

    修士,能从执事堂一路排到定陵峰,要不是虞黛楚没有开放预约功能,只怕人刚一碰到篙、宣布营业,订单就得排到明年。

    修士们的热情追捧和慷慨解囊,让虞黛楚对她的摆渡事业,忽然产生了极大的热情和动力,每天干劲十足,船篙一挥,修士一堆。

    船资如沙海倾覆一般,一把一把地倒进她的流沙盏里,足以令这学海之上的任意一个摆渡人嫉妒到眼睛滴血,然而那巴掌大的琉璃塔,简直好像无底洞似的,一点要填满的迹象也没有,即使虞黛楚在学海上来来往往了半年,连第一层都未过半。

    虽然现实是如此的残酷,连谢衍偶尔见了她也要唏嘘一下,但虞黛楚一点也没有灰心: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工人!

    其实要虞黛楚这样的人,旁人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显然不现实,即使是消息渠道相对闭塞的杂役弟子、外门弟子中,也有十分消息灵通的人。虞黛楚本就是个非常出挑、让人见过一面便必然不会忘记的漂亮姑娘,再加上这虽不张扬,却也无法低调的实力,被人认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前辈——”某日撑船摆渡,有修士犹犹豫豫瞥着她,似乎想些什么,却又不太敢的样子。

    虞黛楚摆渡时,便已注意到他了,这修士时不时要看她两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却又不是全然陌生的样子,多半是曾经在定陵峰见过她、知道她的身份的修士,现在发现她竟然跑到这里来撑船摆渡了,一定十分好奇。

    ——这不奇怪,她虽然还未担任定陵峰首徒,但到底是被当作首徒培养的,作为一峰首座真君的唯一弟子,虞黛楚虽然深居简出、始终闭关,到底还是有存在感的。

    虞黛楚根本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算,宓元君与许正言交代任务的时候没有这么一条,便意味着在他们心里,这是无需遮掩身份的事情,也是这考验必不可少的一环。虞黛楚没有那么强的偶像包袱,撑个船对她来,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有人要认出她的身份了,她也自然不会否认。

    虞黛楚含笑望向他,以眼神鼓励他下去。

    “嗯,前辈,我是不是之前

    见过您啊?”那修士支支吾吾,踌躇不决地望着她,仿佛生怕她恼怒,当场就要杀人,随时做好了道歉的准备。

    “是吗?”虞黛楚微微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她这样的态度,显然不是会对这话题生气的样子,那修士眼睛一亮,大着胆子继续问道,“我一定是和前辈见过的!我记得很清楚,我怎么也不会忘当时的情景的。”

    原来早在她结丹之前,就已经有人默默注意到她了,她这个定陵峰未来首徒,果然是实至名归、非常有排面的!

    虞黛楚鼓励地望着他。

    修士一拍脑袋,“我好像……想起来了,是在——”

    虞黛楚默默给他补上:定陵峰!

    “是在单真人的直播里!”修士猛地一拍手,无比激动,“当时前辈在单真人的直播里出现,我们还讨论这是哪个宗门的前辈呢,没想到,前辈竟然就是本宗的。”

    虞黛楚(笑容逐渐消失):……哦。

    她当然也没有否认,因为修士的那个人,也确实是她。

    而也正因她没有否认、也无从否认,“那个热爱撑船摆渡、‘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美貌女前辈竟是带货王直播间特约嘉宾”的消息,转眼飞满了整个学海。

    手头稍微宽裕些的修士,甚至专门掏出一笔流沙,来找她进行一桩本无必要的交易,只为近距离观察这个与带货王有交情的“明星”。

    虞黛楚经常遇到修士从A地上船,去了B地,把人放下后,稍稍转了半圈,一转头,人家又朝她招招手,要回A地去。

    ——这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要是送真正有需要的修士们去想去的地方,那是造福广大普通弟子,无论如何,对于虞黛楚来,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但这些突然涌入的乘客,他们明明不需要乘船,却要来找她花钱……

    她真的是个撑船摆渡的义务劳动者,不是个网红景点、卡圣地啊??

    虞黛楚面对单琅川的这些女粉一个月后,对着夜空,沉思了许久。

    第二天,她郑重其事地在自己的船上插了一面闪亮醒目的旗帜:

    文明观猴,请勿占据公共资源!

    这面旗挂上去之后,前来卡的修士稍稍少了一

    些,但托他们捧出来的热度,虞黛楚的顾客,也终于多了一批真正需要渡船的人,让她对着流沙盏翻白眼的时候,也总能稍稍有些快慰,精神饱满地开启下一次的摆渡旅程。

    虞黛楚:世上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工人!

    而就在虞黛楚在学海上来来回回、为无数人摆渡引航的第九个月,工人的平静生活,忽然被一位有点脸熟的追星卡女修断了。

    “前辈,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这女修突兀地闯进她的舟,赶在虞黛楚思考是自己拿不动刀了,还是对方飘了的时候、开始动刀的时候,急急忙忙开口,“前辈,不是我想扰您,是伏龙剑宗的那帮子剑修……”

    她杏眼圆瞪,气势汹汹,叉着腰大声道,“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前辈,您可是咱们学海之上最强的摆渡人,是我们学海的扛把子,现在有人来咱们学海挑衅,就全靠您了啊!”

    虞黛楚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学海扛把子了——不是,这到底是谁给她封的奇葩封号啊?她明明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啊不,其实可能也不算是正经生意人……

    “前辈,这次真的需要你救场,那些剑修实在太可恶了,我们想和他们斗法,偏偏他们什么,你们没有长辈护法,倘若斗法是占你们便宜,所以不和你们动手。”那女修一连串话快得像是机关枪,“他们那有个金丹剑修,我们这里,有几位元婴亲传的筑基师兄师姐,只是一时找不到金丹前辈镇场子。”

    她到这里,两手合拢,祈祷般望着虞黛楚,“前辈,我们能想到的金丹前辈就只有你了,拜托了。”

    虞黛楚想拒绝:她还要工呢,没空去看盆友过家家。

    女修赶在她话前,再次开口,“前辈,这次很多外门弟子和杂役弟子都去呢,现在没有金丹修士镇场子,大家都想起了你,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们会很失望的。一失望,也许就无颜面对前辈了,只能换别人乘船了。”

    她完,还朝眨了眨眼睛,格外可爱。

    虞黛楚顿住,船篙一扔,义正词严,“既然事关本宗声誉,我义不容辞。”

    虞黛楚: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