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东陵斩尽天下玄都使
上岱灵宝天,易家。
“有消息,虞黛楚已经突破炼虚,成功出关,看来是真正消化了武陵春的遗泽。”易斐禅坐在主位上,眼睑微垂,声音低沉,“终归是应了当初的易占啊。”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靖寰宇的转世,方拭寰,他冷冷地望着易斐禅,没有话。
这些年过去,他一直在着力消化当初在东陵得到的那部分剑意,如今气息圆融,已经到了化神巅峰,然而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没能达成完满,故而至今没有去取回靖寰宇的器身——这倒也不急,就在上岱灵宝天外,反正器身也跑不掉,凭着道缘宗玉阙的威名,也不会有人敢来盗。
“只是不知她现在手段如何,当年还是个化神修士时,实力便相当强了。”易斐禅着,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语气淡淡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了一股迫人的杀机,“等着吧,她必然要回到上岱灵宝天来,和虞岫云联手,纵然一时没有机会杀了她,我也总能找到机会的。”
“只需要等……”
然而还没等易斐禅再下去,上岱灵宝天外,便忽然传来一阵呼啸般的巨响,那是修士的遁光运转到极致的声音,响彻周天,听这气势,不仅来者不善,而且所来之人,必是炼虚修士。
果然,在一阵惊呼声里,易斐禅与方拭寰齐齐将神识向外探去,便见一道殷红如血的遁光飞至,转眼越过周天,直奔那矗立在上岱灵宝天外千万年,覆日遮云的擎天峰!
方拭寰的神色猛然巨变。
易斐禅脸色铁青,一字一顿。
“虞黛楚!”
转眼间,两人的身影便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原地。
上岱灵宝天外,虞黛楚把遁光运转到极致,破空而来,直奔擎天峰。
原本以炼虚修士的实力,直接穿过虚空门扉,显然来得更快一些,然而虚空门扉开合,动静未免太了一点,而虞黛楚来这儿并不为了掩人耳目。
她要的就是大张旗鼓、人尽皆知,最好整个上岱灵宝天都被她惊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看清她接下来究竟要做些什么!
看清她的目标后,便有一两个离得近的玉阙炼虚修士及时赶到,拦在她飞向擎天峰的路上,朝她怒叱警告,无数道虚空门扉轰然洞开,显然是要不管不顾,先用武力将她拿下再。
虞黛楚面对这几个拦路的炼虚修士,明明只有一人,却没有半点怯意,唇边反倒流露出了几分近似于讥笑的冷意。
她的遁光没有半分压低,速度半点也不减,甚至还更快、破空的啸声更加尖锐,将整个上岱灵宝天都响彻,直飞而前,朝他们撞了过去。
就在那几个炼虚修士的虚空门扉彻底洞开,将她重重包围时,她遁光不变,右手往虚空里轻轻一拽,凭空掣出一盏荧光流转、华美绝伦的莲灯来,朝着那几个炼虚修士只是轻轻那么一摆——
清辉如星河,垂落三千丈。
那些随意一扇便能叫一个强大的化神修士当场陨落的虚空门扉,在这清辉之下,便好像是一个个纸糊的一般,倏然湮灭,散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更别兴起什么波澜了。
而那些出手拦她的修士也在这些虚空门扉湮灭的一刹,齐齐倒飞出数千丈,脸色煞白,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微微颤抖,鲜血从口鼻中溢了出来,甚至没了立时催动虚空门扉再次出现的余力。
而虞黛楚一片清辉泄落,退走数个炼虚修士,遁光竟然半点都没有减慢,反倒以更加嚣张的姿态飞向擎天峰。
剩下还有几个炼虚修士慢了一步,未曾出手,见了这一幕,竟不自觉齐齐犹豫了片刻,谁都不敢向前一步,哪怕只是稍撄其锋芒。
整个上岱灵宝天上下,都陷入了一片匪夷所思的死寂,所有人都怔怔地仰着头,张大了嘴,一个字都不上来。
“虞黛楚,你来我上岱灵宝天,却如此嚣张,出手伤人,肆无忌惮,岂非是不将我道缘宗放在眼里?”终于有人重新出现在了虞黛楚的面前。
易斐禅面色铁青,目光有如金戈,恨不得将虞黛楚就此撕碎。
虽当初易家以玉阙的名义向靖寰宇担保守其器身的年限不过两千年,如今早就过了,就算有人夺走了靖寰宇的器身,靖寰宇也追究不到玉阙的头上,然而契约是一回事,法理又是另一回事。
这诸天万界知道易家和靖寰宇的约定的大修士并不在少数,若是被人知道易家就放在上岱灵宝天之外的器身,都能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嚣张地取走,那易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虞黛楚正是为了这一点,才大张旗鼓地来取靖寰宇的。
“道友少来同我笑话。”她长笑一声,冥冥间有如龙吟,响彻周天,诸天星斗竟似都不敢大放毫光,“你们易家是易家,道缘宗是道缘宗。道缘宗的东西,我不敢拿,但你们易家的东西,恐怕与我有缘。”
“与我有缘”四个字落下,便仿佛无数芙蕖落地,响在每一个修士的心中,震得他们心中惊涛骇浪,永远将这一幕刻在心头,永世不能忘怀。
易斐禅被她这话气得几乎仰倒,却也知道她今非昔比,入主东陵后得到武陵春的遗泽,一举便能跻身这诸天万界中最顶尖的存在,即使是他也要心应对,早便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化神修士了。
他沉着脸,并不话,虚空门扉层层洞开,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森冷气息层层叠叠袭来,比先前那几个炼虚修士,何止强了百倍?
他本就是这诸天万界中最最靠近大乘期的存在,转世重修这些年,也终究是回到了往昔巅峰,甚至更胜一筹,如今全力出手,易斐禅决不相信虞黛楚这个初入炼虚的修士能接下。
既然她不懂闷声发大财,刚一暴富便要显摆,那他也不客气。
“原来这就是易道友的待客之道。”虞黛楚远远遁飞,眼见便要撞入易斐禅的虚空门扉中化作枯骨,却好似完全看不见一般,竟然大笑了起来,“这也难怪,毕竟数百年前我刚一飞升,易家便要请我去做客,扒了我的骨,抽了我的筋,褫夺我的气运,真是让人称羡的万年家族的待客之道!”
她着,一道金光便从她身后猛地闪动,龙吟在天。
诸天万界不拘修士的跟脚,碎星域乃至上岱灵宝天之内便有许许多多的妖修,此刻在这一声龙吟之下,便全都脸色惨白,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
金龙始现,万妖服膺。
而这耀眼到极致的金龙,便化作一道长虹,猛然朝易斐禅撞去。
“轰——”
无数巨大的虚空门扉在这巨响中崩毁、陷落,便仿佛数不清的高山大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整个碎星域都被这磅礴浩瀚到极致的道韵所裹挟,无数生灵、万千修士,转眼便要化作飞灰。
虞黛楚长笑,轻轻招手,那无边的道韵便猛地一收,仿佛江河忽止,竟转眼倒流,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化作了零星三两滴,湮灭不见了。
而易斐禅已被这交锋推开了数丈,偏离了虞黛楚的路线,他面色并不太好,甚至有些苍白,但显然实力保存完好,仍有一战之力。
此时他神色巨变,便要再去拦虞黛楚,然而虞黛楚遁光不减,已飞到了擎天峰之上。
“无上剑器,岂能蒙尘无主,在此消磨纪年?”虞黛楚的声音仿佛并不大,然而整个上岱灵宝天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话。
她的声音固然是非常动人的,但此时此刻,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留意她的声音,唯有那声音里慑人的杀机和冷意,让人不禁俯首。
“剑待有缘人。”她轻笑了一声,喝道,“剑起——”
一阵让人战栗的轰鸣,仿佛群山被巨力强行挪动,让整个碎星域,乃至于上岱灵宝天都隐约震颤。
“擎天峰,擎天峰在动!”碎星域里,有人大喊。
那高不可攀、遮云蔽日的擎天峰,那让碎星域的修士们见证了千万年不变的擎天峰,那仿佛亘古留存的擎天峰……就在此刻,就在虞黛楚的手下,飞升之上,轰然而起,化作一把擎天之剑,飞跃苍穹,直落九天。
“锵——”
金铁巨颤。
虞黛楚摊开手,一把青锋静静地落在她手边。
那长剑上锈迹斑斑,仿佛钝得连凡人的菜刀也比不上,然而任何一个见到了这把长剑的人,都绝不会出这样的话。
因为在重重锈迹之下,锋芒照眼,千万年不可摧折。
上岱灵宝天里,方拭寰遥遥望着虞黛楚手中的青锋,目眦欲裂。
而在虚空之上,虞黛楚望着这把青锋,却微微笑了起来。
“千万年前曾斩武陵春,千万年之后,又来斩尽天下玄都使,剑器如此,实在是有缘。”
她到这里,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持剑而立,朝着虚空奋力一挥——
冥冥之中,无形剑气飞渡万里,循着玄都使之间无形的羁绊,奔赴千家,走遍诸天!
无数蒙昧的世界中,对“玄都使”“武陵春”毫无概念的修士正兴奋于自己体质的特殊,在修行上占了便宜……
数个不下于上岱灵宝天的大世界里,被大势力从精心培养的修士正在发愁哪天会被东陵的新主人上门来除之而后快……
诸天万界中,游荡在不同的世界里的逍遥散修,尚未得知东陵易主的消息……
数不清的修士,毫无交集,互不相识,遍布诸天万界,唯一的联系,便是他们曾分享过同一个了不得的前世——武陵春。
诸天万界所有的玄都使,无论身处何处,无论身怀何等的法宝,在这一剑之下,齐齐殒身!
数不清的修士在这一刻见证了亲友或是徒弟忽然身死,前一刻还好好在话,下一刻却连半点生机也不存。
也有数不清的修士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惨剧究竟从何而来,无数化神以上的大修士在这一刻,在诸天万界的每一个角落,齐声发出同样的怒斥:
“虞黛楚,你敢!”
就凭着一把靖寰宇,就凭着玄都使之间冥冥的联系,虞黛楚一剑下诸天,斩尽天下玄都使,什么至宝、阵法都拦不住这一剑。
从此世间再无人能阻碍她晋升修为。
整个周天似乎都被她这狠绝,又果决到极致的一剑震骇住了,悄然无息,半点声响也没有,许多人甚至都不敢再抬起头,只觉得这美艳绝伦的面孔下,竟是斑斑血痕,让人甚至不敢再看。
在这死寂中,虞黛楚却轻轻笑了一声。
非常轻,就如同一个凡人一般的轻笑,然而修为过人的修士总能捕捉到这一点声音——一剑斩杀了诸天所有玄都使,那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她竟然还在笑!
然而下一刻,虞黛楚轻轻招手,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系统飞速运转,转瞬遍布诸天,仿佛无数丝线垂落,牢牢攥紧每一根,猛然用力——
转眼间,诸天万界那些正在为亲友悲痛的,又或者眼睁睁看着仇敌突然身死的修士,便又在这一刻,眼睁睁地见证这世上最大的奇迹——那些被虞黛楚一剑斩杀的玄都使,竟又在同一时间,齐齐睁开了眼睛,起死回生。
这是何等可怖的手段!
那些原本还在为精心培养的弟子的陨落而暴怒的修士们,此时便忽然顾不上喜悦,只是怔怔地呆坐原地,心中惊涛骇浪——
虞黛楚这是借助了因果之道,利用了她和周天玄都使之间那种隐秘的联系,一剑斩杀,又一刹复生。
因为这些玄都使已被她一剑斩杀过一次,因此他们与武陵春、与虞黛楚的特殊联系便就此烟消云散,往后虞黛楚晋升,便再也不用顾忌那个“但凡有一个元婴以上的玄都使存在,便修为不得寸进”的荒诞限制了。
而她做了这些,竟行有余力,又重新拨弄因果,把那些因为这一剑而死的玄都使们,尽数又恢复生机,救活了回来!
这固然有这些玄都使身死不过一刹,生机并未全然消散、魂灵也仍然保留的缘故,但虞黛楚招手便能做成这样通天的手段,只能明她对于因果之道的掌控,已经到达了一个驾轻就熟、凌然诸天,以至于骇人听闻的水平了!
她才刚刚破关,晋升炼虚才多久啊?
易斐禅就在虞黛楚的不远处,此时怔怔地望着她,面色灰败,明知虞黛楚在这大动干戈之下,如今绝对已是勉强支撑,却仿佛冥冥中有谁按着他的手一般,甚至不敢在此时再稍稍撄其锋芒。
一旦犹豫退却,便知心魔横生。
虞黛楚在这无数的揣度和匪夷所思的惊叹里,放下靖寰宇,赏玩了两下,叹道,“剑器虽好,可惜,我并不需要。”
她到这里,抬起头,微微一笑,“还是赠与更有缘分的人吧。”
顺着她目光所及,众人便遥遥望见一道身影缓缓而来,其气势不过化神,然而此时已没有人敢出来拦了。
林漱怀缓缓遁飞到虞黛楚面前,凝视着虞黛楚手中的青锋,不免露出爱惜的神情来。
“黛黛,”他抬起头,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的性格的,我可能没法像你心里期待的那样。”
他终究只是最中正平和、没有杀气的林漱怀,做不到杀伐果断,凌锐诸天。
这当然不是一个问鼎诸天的修士应有的性格,与虞黛楚相比,简直是优柔寡断、不求上进的典范。
一个杀伐果断的修士,却有这样一个咸鱼的师尊,这好似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失望的事情。
但虞黛楚望着他,却只是高高挑眉,嗤笑了一声,“你又知道我对你心怀期待了?”
言下之意,便是林漱怀让人无可期待,措辞十分刻薄。
但林漱怀只是微微笑了。
虞黛楚凝视着他,渐渐平和了脸色。
“师尊,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轻声,比谁都笃定,“你永远、永远不用担心让我失望。”
林漱怀黑沉沉的眼瞳渐渐亮了起来。
他也凝视着虞黛楚,渐渐露出一个真正快乐的、属于林漱怀的微笑。
在无数人的目光里,他缓缓伸出手,接过虞黛楚手中那把锈迹斑斑却锋芒照眼的青锋。
那把在虞黛楚手中非常平静的剑器,落入他手中时,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无比亲昵地向他传送剑气,反馈他、亲近他,就像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天然属于他、臣服于他。
大乘道君的器身,晋升炼虚的机缘,让人艳羡的前世……
这都是很好很好的。
但却不是林漱怀想要的。
“既已转世,我们便已不再是同一个人了。”他朝远处的方拭寰望去,轻声道,“一切已归过往,你不是靖寰宇,我也不是,前世已尽,只剩今生。往后的日子,便各走各的路吧。”
他到这里,在无数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在方拭寰目眦欲裂的瞪视下,轻轻握住剑身,用力一握——
那在旁人手中无坚不摧的绝世剑器,竟好似废纸糊的一般,倏然碎裂!
那破碎的剑器里,无数片碎片般的灵光飞出,有些飞向了林漱怀,还有些飞向了方拭寰。
归于他们,也融入他们。
从此属于修士的那部分,永远都是修士;
属于器灵的那一部分,也终于成了他自己。
靖寰宇终成泡影,两人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