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
因为做列宁装, 鲁家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 反而升高了, 三天两头买肉吃。
这天,鲁盼儿听到队里又要开会,就有些不情愿, “又要耽误两三个时,能做不少活儿呢。”
“我去开会吧。”跃进就。
“还是我去。”鲁盼儿摆了摆手, 跃进虽然长大了, 可毕竟一直在学校, 心思太单纯,队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正好借着开会的时候歇一会儿。”
吴队长与每次一样长篇大论地讲了许久, 下面的社员们有的闲话儿, 有的瞌睡……鲁盼儿听了一会儿也走了神,帮着陈婶儿拉纳鞋底的麻线,突然发现, “陈婶儿, 你瘦了吧?”
“没有,哪里瘦了。”陈婶儿抬起手把针在头发里擦了擦, 又低下头做活儿。
鲁盼儿还是肯定陈婶儿瘦了,而且不只瘦了, 头顶白头发也多了许多, 低下头很明显, “虽然我们生产队口粮比过去少了, 可在公社里还是最多的——而且建军哥也有工资了,建国又越来越能干,陈婶儿千万别上火,可得注意身体。”
“还关心人家呢,人家早不想理你了。”
这阴森森的风凉话儿当然是后奶的。
队里开会,每户要出一个人,多半是当家的男人,唯有陈婶儿、自己和后奶三个女的,她们只能坐在一起。
每次陈婶与自己有有笑,后奶都沉着脸,最近她开始离间自己和陈婶儿了。鲁盼儿从不理她,只当没听到。
陈婶儿转过头骂了一句,“天天胡言乱语!也不怕烂了舌头!”
后奶赶紧回了一句,“也不知道谁会烂舌头!”
这时队部的大门开了,二龙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信封,向这边挥了挥。
万彩凤就站了起来,“吴队长!我有话!”
“正开会呢!有什么话一会儿再!”吴队长不耐烦地一摆手。
二龙就像没听到一般,走到吴队长身边低声了句什么,鲁盼儿恍惚听到一个“万”字,凭直觉明白一定与自己有关。
果然吴队长就示意后奶走到前面,“你来吧。”
万彩凤十分兴奋,接过二龙手里的信来回晃着,“我,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儿!陈建军提了干就看不上鲁盼儿了,现在正巴结部队领导的女儿——鲁盼儿被甩了还不知道呢!”
陈家和鲁家有结亲的算,队里早有人知道;而陈建军反悔的事也传出了些风声,但今天万彩凤第一个把事情嚷了出来,大家免不了看向陈婶儿和鲁盼儿,又低声议论着,嗡嗡一片。
鲁盼儿还在懵懂间,陈婶儿就已经站了起来,“你胡!建军早就参军走了,现在盼儿还没满十八周岁呢,他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你怎么敢传出这没影儿的话!”
“哈哈!有影儿没影儿,让大家亲自看看就知道了。”万彩凤一笑,“二龙,你把信给大家念一念。”
二龙就开一封信,“妈,您好!最近我一直思考您的提议,所以才晚些回信……你的亲事我不同意,鲁盼儿农村户口,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不但对我没有一点儿好处,反而是沉重的负担……”
陈婶儿吃了惊,扑了上去,“把信还我!”
二龙一闪身,“我还没读完呢。”又开一封信读了起来,“……我遇到了我们部队首长的女儿,她性格豪爽、聪明伶俐,对我也很有好感,如果我能与她结婚,就成了首长的女婿……”
陈婶儿扑了空,摔在地上,就大声哭了起来,“杀千刀的,你们偷我家的信!我要报告公安局,你们都是贼!”
二龙已经将几封信念了一遍,便扔到陈婶身上,“现在还你吧。”转身看向鲁盼儿,满是挑衅,“鲁盼儿,你以为你挺了不起的呢!其实你就是个大笑话,所有人在背后都笑你!”
这一会儿,鲁盼儿已经大致明白了,不过她依旧不理解这件事怎么就值得后奶如此兴奋呢?
鲁盼儿上前扶起陈婶儿,“别哭了,我送婶儿回家吧。”开会的都是男人,不好来扶陈婶儿,至于后奶,她才不会做一点儿好事呢。
“盼儿,婶儿对不起你呀!”陈婶哭得越发大声了。
原来就是为此,陈婶儿才与自家疏远了,人瘦了,也苍老了许多,“别这么。这件事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鲁盼儿把陈婶儿送回去,自己也回家了,她果真没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陈建军嫌弃自己,自己还看不上这样的人呢!
将来自己要嫁人的话,肯定不嫁这样的,而是——杨老师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鲁盼儿的脑海里,她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赶紧捂住,左右看看,好在跃进和丰收丰美都没注意。
不过,杨老师愿意娶自己吗?
他会不会也嫌自己是个沉重的负担呢?
鲁盼儿第一次患得患失地想了许久,连觉都没睡好,第二天起床后也没精采,突然见陈建国来了,便奇怪地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明明昨天陈婶儿还要等到年前他才能回家呢。
“我……”陈建国才了一句话,就涨红了脸,“陈建军就是陈世美!他不要脸……”
陈世美是很严重指责,大家对那样的人都很不瞧不起,鲁盼儿就赶紧断他,“你怎么能这样你哥呢!”
“我不认他当哥了!”
“其实这件事儿不一样,我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你哥算不上陈世美。”
“你不知道,可是生产队里大家都知道,鲁副书记和王婶儿也答应过——陈建军也早知道,也早答应了的!他就是提了干变了心!”
鲁盼儿也觉得陈建军提干后变了,过去自己还帮鲁婶儿念过他的信呢,那时候他可没有这样瞧不起农村户口。不比丽雯姐是从大城市来的,陈建军可是从在红旗九队长大,过去也是农村户口。
他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就是忘本了。
但鲁盼儿还是劝建国,“这事儿根本没有影响到我,你和陈婶儿也别多想。”她当真不恨陈婶儿,也不恨陈建军。昨晚自己想了一夜的事,其实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陈婶儿对自己和弟弟妹妹们的好鲁盼儿一直记得,就算她过去想让自己当她的儿媳妇,也没有恶意。老太太没什么文化,见识也不够多,一时想偏了而已。而且她被自己的大儿子和鲁二龙气到了,比自己还生气得多。
至于陈建军,鲁盼儿越发想不起他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简直与陌生人差不多——已经是陌生人,更是无关紧要了。
陈建国却没有被劝住,他的脸涨得更红,半晌突然降低了声音,“你等我两年,到二十周岁可以领结婚证了,我就娶你!”
“啊!”鲁盼儿被惊呆了,然后她不禁笑了起来,“话是不能乱——你赶紧回家劝劝陈婶儿吧,她可是被我后奶和二龙气坏了。”
“我没乱……”
“不许再了!”鲁盼儿拦住他,又教训道:“你哥提干后不能再回农村了,现在你是家里最大的,要专心学手艺,将来要担起家里的事呢——陈婶儿年纪大了,建党上初中,建设四年级,建立二年级,将来都要上高中,甚至上大学……”
从学一年级起,鲁盼儿一直是陈建国的班长,所以她很快把陈建国批评得低下了头,最后又包了几张煎饼给他,“我今年烙了不少,跃进他们都爱吃——这些给你带到师傅家,茶饭不便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吃一张,就不饿了。”
陈建国带着煎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