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回来
对于鲁盼儿的感慨, 钱进一笑, “我们家还不算挤, 我爸妈带两个侄子住一间,哥、嫂子和侄女住一间,我平时住校, 只有假期回来——邻居家还有祖孙三代人住一间屋的。”
“北京在的房子太贵了。”的两间房就卖一千二百块,比起红旗公社新盖的大房子贵上好几倍, 鲁盼儿也心疼得很。
“先前杨瑾家的房子特别大, 那可是贝勒府呢。”钱进就:“就在西城区, 差不多有二十几间屋子……”
“都是过去的事了。”杨瑾淡淡地断了他。
“算了,不提了。”钱进果然笑着转了话题,“现在许多单位都开始盖楼房, 我爸我妈和我哥是一个单位的, 去年新盖了两幢筒子楼,可我家因为有这间房子,住房不算紧张, 就没有分到。”
钱进家住的人比自家还多, 鲁盼儿暗自担心钱进要是结婚了该怎么住,可想到钱婶儿才一提对象的事钱进就翻了脸, 便按下不担,却好奇地问:“筒子楼是什么样的?”
“楼里一侧是一间挨着一间的房子, 一面是长长的通道, 从一头能看到另一头, 就像一根烟筒一样, 就叫筒子楼。”钱进摇摇头,“其实还不如我们这样的老房子舒服,但现在独立住房确实太少了。”
大家着房子的事,便走到了家门口,钱进便与杨瑾和鲁盼儿约定,“明天一早八点半我过来,我们一起去房产局。”
“好,明天见!”
回到家,丰收和丰美正带着梓恒看卡片认字玩儿,又拿拨浪鼓哄着梓嫣,鲁盼儿接过孩子,“你们把寒假作业写了吧,别因为到了北京耽误学习。”又催杨瑾,“家里的事不用你管,赶紧看书,最近因为房子已经耽误许多时间了。”
“是,鲁老师!”杨瑾笑着答应,又:“丰收丰美同学,我们要好好学习了。”
丰收丰美笑得东倒西歪,笑够了果然拿出书一起写作业。
鲁盼儿喂过梓嫣,又给梓恒讲故事,把两个孩子都哄睡了,随手拿了本杨瑾的书看,有不懂的就问他——这种感觉可真好。
晚上睡前,杨瑾就想起白天的话,“过去我家在西城有一个院子,后来被收走了……”
今天钱进提了一句的,鲁盼儿立即笑着断了他,“收走就收走吧,我们不是买新房子了吗?房子就是为了住的,你那时去了红旗九队,自然用不上北京的房子。就像钱力要去美国,便把这个房子卖给我们了。”
杨瑾成份不好,过去一定有不愉快的事儿,现在再追究又有什么用?鲁盼儿便也不听,免得他听了心里不舒服,却拉着床帐:“可真难看,我们量量尺,等有空儿买点好看的布做一套,这么好的雕花床总要配好看的床帐才是。”
床买来只有木头架子,床帐是杨瑾拿自己的床单和被单挂上去充当的,的确不伦不类,“应该用绣花的绸缎才是,恐怕不容易买到。我们先买些印花的确良吧,还不需要布票。”
“等房子的手续办好了,我们就上街逛逛,把的确良买了。”鲁盼儿算着,“我看钱进家有缝纫机,借用一下很容易做的。”
夫妻俩儿着闲话睡下不提。
第二天杨瑾和鲁盼儿吃过饭,看着快到八点半便换好衣服,推了自行车在门口等钱进。
没几分钟,钱进就骑着自行车从胡同里面出来,见了他们笑着招呼,“走吧,我们去房产局。”
杨瑾载着鲁盼儿跟了上去。
“现在过了上班时间,路上车子少多了,我们用不了半时就能到房产局。”钱进边骑边。
自家到房产局不远,鲁盼儿随口问:“北京饭店远吗?”
“不远,就在前门那儿。”钱进:“堂弟已经把自行车卖了,不过坐公交车过去也很方便。”
三人着话到了房产局门口,停好自行车又等了一会儿,已经过了九点,钱力还没有到,钱进就:“公交车有时会晚一些,我们再等一会儿。”
杨瑾和鲁盼儿都笑着:“没什么,坐公交车肯定不如我们骑自行车时间准。”
又等了十多分钟,杨瑾便:“鲁老师,你到房产局楼里等我们吧,外面太冷。”
正是隆冬,一片冰天雪地,北风吹得又紧,鲁盼儿身上穿着毛呢大衣,脚上踩着新买棉皮鞋,好看归好看,却不够暖和,且她一路坐车没有活动,果然觉得有些凉,便答应着走进了房产局。
房产局的楼里果然暖和,她进去掀开棉门帘,就觉得一股热浪迎面而来,身上的冷气立即就散去了。鲁盼儿左右看看,一楼办公室门外放着几张长条木椅,便坐下来等侯。
没一会儿杨瑾和钱进也都进来了,跺着脚:“外面太冷了。”在鲁盼儿身边坐下,原来他们也受不了外面的寒风。
“会不会钱力不想卖房了?”鲁盼儿担心地问。
“不能。”钱进十分肯定,看看左右降低声音:“尼克松访华后,陆续有海外华人回来,据外面条件比国内好很多呢!”
“粮食敞开供应,鱼啊肉啊随便吃;买布买棉花不要票;家家都有轿车、彩色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堂爷爷给每家都送了不少了东西,还给我们每人一个火机,是在国外到商店里买香烟免费送的。”
鲁盼儿轻轻吸了一口气,襄平县才有一台轿车,而彩色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她不是没见过就是没听过,而火机,家里刚买了一个点炉子用,花了一块多钱呢,竟然能白送?
钱进就又:“所以钱力现在牛得不行,恨不得能立即跟着爷爷去美国,国内的东西一概不要了。日常用品、衣服都送了大家,自行车、收音机什么的都卖掉了,现在只剩下房子一时难以脱手,他着急着呢。”
了一会儿闲话,钱进看看手表,“快九点半了,你们在这里再等等,我出门迎一下。”
剩下夫妻二人还继续着刚刚的话题,“外面真那么好吗?”鲁盼儿竟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是真的。”杨瑾点点头,他在高校也听过一些见过一些,“我们失去了十年,落后了许多,不过我们正在努力赶上去。”
“我在火车上遇到几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一路都捧着书看,钱进在家里也读书,你也一样……”鲁盼儿就笑了,“大家都这么努力,我们一定能追上去的。”
“……等你半个时了,再不来我都要回去了呢!”钱进的声音伴着开门声传了进来。
“我们因为陪着爷爷才耽误了一会儿,又不是故意的。农村人,让他们等一会儿算什么。”一个年轻女子揿开门帘走了进来,很显然她就是钱力的妻子。
“他们就在这里等着呢!”钱进看见杨瑾和鲁盼儿尴尬地了笑,匆忙:“这是我堂弟钱力,这是他媳妇吴淑芬,他们因为陪老人晚了一会儿……现在赶紧去办手续去吧。”
毕竟有钱进在,杨瑾和鲁盼儿不好什么,只当没有听到刚刚的话,点点头,“好,我们过去吧。”
办理房屋买卖的办公室在二楼,屋子里坐着七八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穿着蓝上衣、戴着套袖的中年大姐听他们明了情况后点点头:“你们这种情况符合政策,可以办理,但要先找到过去的档案。”着起身去档案室查档案,又让大家在门外等候。
房产局二楼办公室外面也放着与一楼一样的长条椅,鲁盼儿便在左边的一张上坐了下来,杨瑾坐在她身边,钱力和吴淑芬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钱进毫不犹豫地转到杨瑾和鲁盼儿一边坐下了。
外面数九寒冬,房产局里却特别热,查档案的大姐去了许久也没有回来,鲁盼儿便脱下呢子外套,又叫杨瑾,“把外衣脱了吧,我一起拿着。”
“是有些热。”杨瑾便依言脱下呢子大衣交给鲁盼儿。
“这里是集中供暖,温度就高些,”钱进也脱下破旧的大棉袄,笑着与鲁盼儿:“听我们家那片很快也要改集中供暖了呢。”
“那当然好,要是改了集中供暖,就不用一进屋就先烧炉子,只做饭时用一会儿就好,省事多了。”鲁盼儿听了很高兴。
“烧炉子做饭真是太麻烦了,”吴淑芬插话,“外国人就不用烧炉子,他们也不用蜂窝煤,电烤箱通上电就能烤面包,他们天天都吃面包。”
面包鲁盼儿吃过,很好吃但也很贵,家里不常买,现在才知道外国人竟然天天都吃面包。她还很好奇电烤箱是什么样的,如果能买一台,自己不是也可以烤面包了?但她不喜欢钱进这个话刻薄的亲戚,便没有吭声,杨瑾自然也是一样。
钱进很不高兴堂弟和弟媳妇嘲笑自己的朋友,也没有理睬。
“他们都没见过电烤箱。”钱力拉住媳妇,轻视地,忘记了他自己其实也只在不久前才知道的。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呢。”吴淑芬索性只与丈夫话,“听爷爷我们去美国的话要先坐飞机去香港,再从香港转机——因为中国还没有直飞外国的航班呢……”
“就是,中国太落后了!”
两人炫耀般地将从爷爷和姑姑那里听到的事儿一一摆出来,虽然别人都不搭腔,可依旧得很是热闹。
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差地落入鲁盼儿的耳朵里,也让她分外好奇,若不是话的是那两个人,她早忍住过去听了。
不料,自己一直没动,吴淑芬却走了过来,低头细看鲁盼儿的衣服,“你们的毛衣是自己织的吗?”
被问到头上,鲁盼儿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挺好看的,”吴淑芬上下量着,“我怎么没见过这个样式?”
这个样式来自于杨瑾给自己从仓库里找到的旧杂志的封面,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相同款式的毛衣,花纹立体,厚重而有质感,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她很喜欢,琢磨了很久,才替刘南织出了一样的毛衣,然后给自己织了一件,又给杨瑾织一件。
现在自己和杨瑾正穿着新织的毛衣,自己的鹅黄色,杨瑾的浅褐色,正与那本杂志上的一模一样,估计效果也不逊于封面。
不过,这些事儿鲁盼儿并不想告诉对面的人,只淡淡地笑了笑。
吴淑芬明白自己刚刚得罪了房子的买家。不过,她不觉得自己错了,钱进的确过,买家是他在东北农村插队时的朋友,丈夫是知青,现在到北京上大学,妻子还在农村老家。
只是,杨瑾和鲁盼儿与她想像的农村人不太一样,夫妻俩儿长得好,穿的也好,神情十分从容,毕竟是能拿出一千二百元钱买房子的人,条件的确不错,她再不敢瞧了。
可吴淑芬心虚了几分钟后,又重新想了起来,如今自己和钱力已经不一样了!用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买来的高档衣服应当不比对面人的差,她马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印花羊毛衫,用外汇券从友谊商店买的,确实很好看——可她还是喜欢鲁盼儿穿的那件儿。
钱力也知道刚刚吴淑芬的话被堂哥的朋友听到了,得罪了人,只是他现在也满满地优越感,自己很快就要到国外过更好的生活了,比所有留在国内的人都要高上一等,见杨瑾和鲁盼儿不卑不亢的样子反而不舒服,便拉了吴淑芬一把,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我们再等一会儿办好手续,就没有一点牵挂了,以后到国外过好日子,再不回来。”
吴淑芬便咽下刚要出口的话,重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