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错误
一天下午, 王玉竹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过来。
鲁盼儿只当她帮自己介绍的顾客, 便笑着招呼, “师傅,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这是赵老板,不是来做衣服的, 不,他其实也是来做衣服的!”王玉竹着就笑了, “我这是绕口令呢——是这么一回事儿, 赵老板租了我家的房子开服装厂, 现在缺做衣服的人手,我就想到了你。”
赵老板事先看过鲁盼儿做的衣服,对她的手艺很满意, 眼下见人又俏丽能干, 就笑着:“到我们厂里做衣服吧,每个月给你五十元工资。”
五十元的工资不算少了,国营工厂的工人多半都挣不到这些钱, 可却吸引不了鲁盼儿, 她自己开裁缝店,虽然有淡季旺季, 但平均起来每个月总能挣七八十元钱,又能顺便带着梓嫣, 接送梓恒。于是她便笑着, “家里两个孩子都, 我爱人还在学校上学, 回家很晚,到别人厂里上班总不大方便。”
赵老板原是服装厂的工人,先前也曾在家里帮人做衣服,对行情还是很了解的,便知道工资给得少了,“若是嫌钱少,我可以再加,每个月六十元怎么样?”
六十元这个数儿还是差不多的,恰好搬家后来做衣服的人少了,接一份固定的活儿倒也不错,鲁盼儿笑着给赵老板和王玉竹倒了茶水,“赵老板是好心,按我就应该答应了,只是我家女儿刚两岁,明年才能上幼儿园,家里离不了人——赵老板看看这样行吗?我把厂里的活儿拿回家里做,做好了再送过去,其实也与在厂里一样,我也能继续带着孩子。”
赵老板想了想,“要是在家里做,就按件计算,一件衬衣加工费三角钱。”
“是裁好的衬衣?”鲁盼儿不解地问:“我只负责缝纫?”
“对,是裁好的。”赵老板告诉她,“我们工厂有一台裁剪机,一次可以裁一百块布料,所以我只找人帮我缝纫。”
原来是这样,鲁盼儿笑了,“我还没见过裁剪机呢。”
“我也是第一次见,”玉竹笑着:“真是好厉害的,一百块布一下子就裁好了,还一模一样,比用剪子裁出来的光滑得多!”
“一件件地裁实在太慢了,效率太低。”赵老板笑着。
做衣服最费时间的是与顾家琢磨样式和裁剪,如果剪好了,只用缝纫机扎起来的话就快多了。鲁盼儿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一天最少能做六七件,一个月差不多七八十元,便点头同意了,“好,一会儿孩子睡醒了,我就过去取布料。”
赵老板和玉竹先走了,鲁盼儿等梓嫣睡醒了便也带着她去了磁器口,过去家具店门框上的匾摘了下去,在大门旁重新挂了一个竖着的牌子,瓷白色的底子上面用黑色的印刷体写了“美丽服装店”几个大字。
美丽服装店屋子里放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分门别类摆了许多花格子衬衣。王玉竹正在招呼顾客,“这是最时兴的样式,这个黄绿格的很适合你,你比一比看。”又向另一位顾客:“你就拿这件蓝格子的,特别衬肤色,号码要是不对,一会儿拿回来我给你换。”
原来赵老板做的是花格子衬衫呀。
鲁盼儿觉得他眼光不错,这两年花格子的衬衫特别受欢迎,尤其是年轻人,喜欢那种洒脱的风格。
恰好自己也做得很熟。
玉竹送走了顾客才看见鲁盼儿,“赵老板在院子里的厢房——又来顾客了,我就不陪你了。”
“你忙着吧。”鲁盼儿进了厢房就看到了裁剪机,“真大呀!”
“这还是最型的,单位淘汰下来,我买了先用着,等挣了钱再买一台最新的自动裁剪机。”赵老板着给鲁盼儿拿了裁好的衣料,“这是十件,你做好了送回来我就给加工费——不过,我们丑话在前面,如果做得不好,非但没有加工费,你还要赔我的布料钱!”
“这是应该的。”鲁盼儿答应了,将衣料开检查一回,见没有问题便又去王爷爷那边个招呼回家了。
做格子衬衫鲁盼儿早轻车熟路了,去幼儿园接梓恒前便做成了两件,晚上吃过饭她发梓恒带着梓嫣摆积木玩儿,自己开缝纫机又改了做法,一件一件地扎费时间,不如先将所有的衣身做好,再一起上袖,一起扎上领子,一起缝扣子,这样就会快多了。
搬到西城后,学校离家近了,杨瑾上了晚自习便回家了,进了家门见一床的布料,吃惊地问:“怎么收了这么多的活儿?”
鲁盼儿讲了白天玉竹和赵老板来访的经过,又道:“这十件衣服明天上午就能做完,我送回去再领五十件回来。”
“不要做得太累了,”杨瑾便:“早点歇了吧。”
“你一回来,就嚷着不让我干活了——因为搬家,过去的顾客丢了不少,这个暑假尽在家里歇着了,现在正该接点儿活呢。”
梓恒梓嫣看到爸爸便嚷了起来,“我们要吃香瓜。”
“你们眼睛还真尖,”杨瑾便把手里的香瓜提起来,“学校门前来了一辆马车卖香瓜,是自家种的特别甜,我就买了几个。”
鲁盼儿接了过去,“就要睡觉了,不能多吃,我先洗两个切开大家分着吃吧。”着便去了厨房。
不想厨房里亮着灯,周华在灶台前吃饭,周大娘坐在一旁与儿子低声着什么,见来人吃了一惊,“你怎么这时候到厨房来了?”
鲁盼儿就笑,“我爱人买了几个香瓜,孩子见了非要吃,扭不过他们便过来洗瓜。”
“华加班才回来,我怕他在屋子里吃饭吵了儿媳妇和孙女儿,就让他在厨房吃了。”周大娘笑着站起来,身子恰好挡在鲁盼儿面前。
其实鲁盼儿早看到周华面前除了一盘炒卷心菜之外,还有一盆大米饭,一大碗炖肉。
趁着章丽雯坐月子不能出门,周大娘便愉愉给儿子做好吃的,偏偏周华还能吃得下。
这家人呀!
回想自己怀孕、坐月子的时候,杨瑾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哪怕到了现在,家里有好吃的,夫妻俩都让着孩子,而他还要再让着自己的。
就算章丽雯娇气、不懂事,但她才为周华生了孩子,还没出月子呢。
鲁盼儿只做没看见,洗了瓜就回屋里了。
虽然很看不惯周家母子,可也不能出去,章丽雯知道了一定会大吵大闹,弄不好会出事的。
梓恒和梓嫣每人吃了几块香瓜,又玩了一会儿就睡了,鲁盼儿才把刚才看到的告诉杨瑾。
“你不会看错了吧?”杨瑾简直不敢相信。
“我从外面进去时,屋子里亮着灯——一搪瓷盆大米饭,一碗肉,已经吃了一半,周大娘挡在前面时,其实已经晚了,我早看得清清楚楚。”
“他还是个人吗!”杨瑾看看妻子,再看看两个熟睡的孩子,怎么也不能理解一个男人能瞒着怀孕的妻子偷偷吃肉吃大米饭,“章丽雯就是再不好,也是给他生了孩子呀。”
“刚刚我也这么想,现在又回想起来,那碗肉周大娘也没有吃。”
与妻子儿女一样,一个男人也应该爱自己的母亲,杨瑾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用一个厨房,怎么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
两人感慨一番,鲁盼儿收了摆在床上的衣料,又:“今天丰收丰美来信,他们分文理科了,丰收选了理科,丰美果然按韩冬的建议选了文科。”
这一点杨瑾也同意,“要不是假期遇到韩冬,丰美不一定选文科。”
丰收的数理化是强项,选科时没有半点儿犹豫,但是丰美各科成绩更均衡,也没有特别的偏好,假期里跟着韩冬一起整理图书,受到他的影响,就决定选文科了。
“双胞胎从一直在一起,第一次分到两个班。”
“将来还有可能去两所大学——不过,孩子总会长大,他们慢慢就会适应了。”
“得我竟有点伤感,”鲁盼儿便想了起来,“我们的梓恒和梓嫣将来也会离开我们的。”
“是会离开。”杨瑾就笑了,“不过,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毕竟是很遥远的事,她也就将那点儿伤感抛到脑后,“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鲁盼儿将十件衣服都做好,带着梓嫣出了门,先到邮局给双胞胎寄了回信,然后将衣服送到磁器口美丽服装店,收到三元手工费,又带回来五十件,平时有空儿便扎几件衬衫,不费什么心思,收入还不错。
周大娘十分羡慕,时不时地过来:“鲁可真有本事,一天就能挣好几块钱,比我们家儿媳妇强多了。”
鲁盼儿踩着缝纫机,没有理她。
先前虽然看出周大娘不是良善人,但直到昨天才觉得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坏,以后要少来往呢。
周大娘倒是不在意,依旧絮絮叨叨地:“娇气就算了,不能挣钱也算了,偏偏又生了个赔钱货!”
鲁盼儿听不下去了,“我们也都是女人,为什么要瞧不起自己呢。”
“哎呀,你已经有了儿子,当然可以挑好听的了!”周大娘满脸沮丧,“偏偏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我们华不就绝后了!”
“现在男女平等,生女儿也是一样的。”
“哪能一样嘛!”周大娘就算听了一万遍道理也想不通,“女儿都要嫁出去的,家里总要有儿子才能行啊!可要想多生一个,华的工作就没了——都怪儿媳妇的肚皮不争气!”
“生男生女并不在女方,而是在男方。”鲁盼儿见周大娘根本不信,只得摇了摇头,“章丽雯还在坐月子,不知会不会有事儿,周大娘还是回家吧。”
“我们老周家就因为这个儿媳妇绝后了,我还回去伺候她?”夏天的时候,周大娘时常借口买菜在外面逛上半天才回来,现在天气冷了,她索性到各家串门,不管主人有多冷淡,一坐就坐上很久,专儿媳妇的坏话。
鲁盼儿见她还是不走,也是无奈,自己开裁缝店,时不时有顾客上门,总不能把门关起来,只得重新低头干活儿。
忽然章丽雯冲了进来,气愤地喊道:“去烧水冲奶粉,烧了两个时也没回来,晓琳饿得直哭!你倒在这里闲坐着!”
鲁盼儿就赶紧:“周大娘,你快回家吧,孩子哭呢。”
“饿一会儿怕什么,”周大娘声嘀咕着,“要是能饿死这丫头片子倒好了,再重新给我生个孙子!”
“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章丽雯听到了气得高声大骂, “你滚!滚!”
周大娘也骂,“你生个丫头片子断了我们家的香火,我让华休了你!”
鲁盼儿听着生气,起来赶人,“你们吵架回家吵去,别在我家吵!”
章丽雯与周大娘以前也吵过,但这一次闹得特别凶,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她们的骂声,最后两人还动了手,屋子里乒乒乓乓地响了半天,突然,伴着一声巨响,一个铁皮暖瓶从窗户里飞出来,在院子正中的青砖地面上炸开了,里面果然没有一滴水,暖瓶内胆和窗玻璃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接着,章丽雯抱着女儿哭着跑了。
鲁盼儿被吓了一跳,赶紧进了里间,果然梓嫣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才好了。
就到了下班时间,每有人回来免不了都要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周大娘便出来哭诉,“都是我的儿媳妇——我尽心尽力地伺候,倒伺候出错了!我这么大岁数,不想活了呀!”
院子里住的,谁不知道周家婆媳的矛盾?若是别家还能劝劝,他们家是劝不了,大家应付几句便各自回家做饭。
鲁盼儿气不过,走出来:“先不管谁对谁错,你们家总要把院子扫干净吧。”
“暖瓶是我儿媳妇摔的,凭什么我扫?”周大娘气鼓鼓地:“我就不扫!让章丽雯回来扫!”
“这满院子的玻璃碴子,把人扎了怎么办?”邻居们都看不过了,你一言我一语帮着鲁盼儿,忽然看见周华回来了,急忙告诉他,“你们家又出事了……”虽然都不喜欢周家那一对婆媳,可是大家对周华印象还是挺好的。
看到众人的神情,和满院子的狼籍,周华马上诚恳地赔礼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先把院子扫干净,心伤了人。”着将母亲送回屋里,拿了扫帚细心扫,将玻璃碎片一一捡起,一不心,手扎破了,流了血。
如此一来,许多人心都软了,“东西又不是周副处长摔的,哪里是你的错呢。”
又有人拿了扫帚,“大家一起扫吧。”
“不用,我自己来!”周华将扫帚抢了过来,“已经影响大家生活了,可不能再耽误各家做饭。”
“你也是没办法呀。”邻居们越发同情周华。
周华什么也没,默默地低头将院子扫干净,然后又找了块木板将破了的窗子钉好,然后出了门。
此后,周华很少回家,过了二十多天,他将章丽雯和孩子接回来了。
章丽雯特别到鲁盼儿面前:“我走前把电视机、唱片机、家具都砸坏了,就是下了决心要留在娘家一辈子了。周华赔礼道歉我根本不理,最后老太婆过来承认错误,又保证好好照顾我和女儿,我才答应回来的。”
“老太婆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大学毕业,年轻轻地就当上了副处长,有多厉害,这次她总算明白了,没有我爸,他周华就什么也不是!”
章丽雯如此得意,难道她觉得自己胜利了?
鲁盼儿不理解。她家的问题太多了,多到鲁盼儿想提醒她都不知从何处起。
不过,周大娘不知道是不是真正想通了,还是被吓住了,她果真再不到处儿媳妇的坏话,也不再整天串门了,老老实实地留在家里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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