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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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途汽车依旧停在红旗公社大院里, 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 先不急着回家, 却去办公室看望罗书记,然后去见郑峰。

    都是熟人,许久不见, 自然想念。

    聊了一会儿,鲁盼儿便告辞了, “路不近呢, 我先走了。”

    郑峰笑着拦住, “老班长,等一会我们一起回去吧。”

    田翠翠和郑峰结婚后虽然在公社分了房子安了家,但其实她并没有离开红旗八队, 继续在娘家开商店做生意, 郑峰大半时间也随着她住在八队。鲁盼儿便猜到了,“翠翠会开拖拉机过来接你?”

    “也不只接我,还有在公社上学的侄子和侄女儿, 又有从襄平送来的货物。”

    “不管翠翠来接谁, 反正我跟着借光了。”

    果然,没一会儿田翠翠开着拖拉机来了, 见了鲁盼儿吃了一惊,抱在一起笑了半晌, 又生气地问:“怎么不写信过来, 我到襄平县接你们?”

    “原以为还要晚几天回来, 不想却提前了, ”鲁盼儿反问:“不管什么时候,不是一样坐上了你家的拖拉机?”

    田翠翠便又笑了起来,“也是巧,我今天正好过来取货呢。”

    少年的好朋友情分最深,田翠翠一心与鲁盼儿话,便让郑峰开拖拉机,她们俩儿带着孩子坐在车斗里,“我们家是万元户了!过年的时候,襄平县里开会表彰,我还做为农民代表讲话了呢。”

    “翠翠,你真厉害!”

    “也不算什么了,整个县里有十几个万元户呢!”

    “现在国家鼓励我们先富起来,我还要把家里的生意再扩大。”田翠翠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算告诉鲁盼儿,“除了出租拖拉机耕田、开商店,今年冬天我还要开个粉条厂,我们红旗七队种土豆的不少,特别便宜,一分钱二斤,六七斤土豆就能出一斤粉条。做好了粉条,用拖拉机送到襄平县城卖,一角钱一斤,比商店里卖得便宜点儿,也能有一倍多的利呢。”

    郑峰在开着拖拉机插话,“你尽自家的事了,心老班长听烦了。”

    “我爱听,”鲁盼儿看着周围一带农舍,欣欣向荣的庄稼由衷地笑了,“翠翠,你接着讲呀,我特别爱听。”

    “我就知道你一定爱听。”田翠翠笑了,“你们生产队吴九爷家粮食种得多,日子也过得不错;还有宋大夫,开了个诊所,生意挺好的;陈建国更有本事,农闲时带着一伙人去北京干活儿,听每个月都给家里邮不少钱……”

    “建国?他去北京怎么没找我呢?”

    “可能不好意思吧,”田翠翠就:“你现在户口虽然还在农村,可看起来就是城里人了,穿得又干净又好看,我们还是土里土气的,干活的时候一身灰一身汗。”

    “翠翠!”鲁盼儿生气了。

    “我知道你不嫌弃我,”田翠翠又笑了起来,“等我有空儿去北京找你!”

    “等我回北京的时候你也一起去,带着郑峰和海涛,”鲁盼儿就:“我带你们在北京逛逛……”

    “海涛还,我出不了远门呢,冬天他满一岁生日了,我又要做粉条。”田翠想了想,“不过,我一定会去北京找你,你陪着我去看天安门,那时候我一辈子的梦想就实现了。”

    “到时候我请你吃阳春面,看电影,再买六斤饼干给你带回来!”

    两人想起了往事哈哈大笑。

    “这次我果然带了饼干,是外国进口的。”鲁盼儿拿出漂亮的饼干盒,“你带回家尝。”

    “好金贵的东西呀!”金属盒子上面印着外国孩和许多弯曲的字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定很贵吧?”

    “是有点贵,”鲁盼儿回家前高价换了外汇券,在友谊商店为大家买了礼物,“不过,回家就是要给你们带最好的东西。”

    田翠翠把鲁盼儿一直送到家门口。

    自家院子里晒着被子,门窗大开,陈婶儿笑着走了出来,“我听拖拉机声,就想着该不是你回来了吧?果然没错呢。”

    “知道你们最近回来,我天天过来把被子晒晒,开门开窗透透气——现在屋子里一点潮气也没有,住着正好。”

    “谢谢陈婶儿。”

    “谢什么呀,”陈婶儿笑着,“建国盖了新房,我们都搬了过来,晒个被子还不方便?”

    陈建国新分的宅基地就在自家一旁,去年盖好了新房子,鲁盼儿也笑,“可不,我们是邻居了。”又招呼梓恒和梓嫣叫人,“这是陈奶奶……,呀,九奶奶、春婶儿,你们来了——的时候九奶奶带过你们的……”

    社员知道消息纷纷过来,没一会儿就坐满了一屋子人,围着娘仨儿笑着闲话,“这头发怎么卷了起来?不过还真是好看。”

    “梓恒越发像杨老师刚到红旗九队时候的模样了。”

    “梓嫣长得可真好看,十里八乡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又都问:“这次能住些日子吧?”

    “算住一个月,等丰收丰美高考之后再走呢。”鲁盼儿着拿出饼干,“外国的,也不见得比家里这边的好吃,就是尝尝鲜儿。”

    初夏时分,正是东北农村最好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地里庄稼长了起来,处处一片青翠,各样瓜果菜蔬陆续下来,鲁盼儿带着两个孩子四处走走,教他们认识水稻、玉米、大豆,领着他们喂鸡喂鹅,带他们摘黄瓜采豆角……

    孩子生于农村,却长在城市,应该教他们知道些农家事呢。

    一日娘仨儿正在水渠旁看着灌溉,流水淙淙地淌进了绿油油的水田,禾苗立即变得精神奕奕,水汽中带着青草的气息,忽然有人破了宁静,“蔡颖和豆儿还好吗?”

    正是吴强,缩头缩脑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鲁盼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刚回去时自然很难,现在已经越过越好了。”

    “我真后悔呀!”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鲁盼儿懒得理他。

    “水渠边凉快,我就想着你们娘仨儿在这儿,”陈婶儿笑着过来,向吴强:“蔡颖早走了,盼儿也不能将人带回来,你莫缠着她了。”

    吴强原本就是悄悄过来的,被陈婶儿看到也是羞愧,胀红了脸了一句,“我就是听听豆儿怎么样了。”一缩脖子走了。

    陈婶儿就把手里的碗递过来,“我刚刚去猪草,顺手采了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梓恒,梓嫣,这是天天,又酸又甜,很好吃呢。”

    黑紫色的果子一簇簇的,每颗只有指甲大,鲁盼儿笑着接过来分给梓恒和梓嫣,“陈婶儿还真有心了,我居然忘记了带他们采些。”自己也拿了一簇放到口中,虽然比不了瓜果梨桃,可也别有一种滋味,又告诉两个孩子,“妈妈时候没有水果吃,就时常去采天天。”

    “何止你的时候,我时也吃过呢。”陈婶儿笑了。

    梓恒吃了几颗,歪着头想了想,“梓恒也吃过。”

    鲁盼儿一怔,然后就想了起来,梓恒时跟着自己在生产队里住过几年,的确是吃过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

    “梓恒可真聪明!才几岁的孩子就记事了。”陈婶儿喜欢极了,摸摸他的头,又去看梓嫣,“陈奶奶可真喜欢你们俩儿——要是能有这样一对孙子孙女儿,该多好呀!”

    “其实我也有大孙子了,万红英生孩子的时候我带了十只鸡、一百个鸡蛋去伺候月子,可是她一满月就把我赶回家了,现在也不带孙子来看我……”

    鲁盼儿前些时候见过陈建军和万红英,可是她一句也没在陈婶儿面前露,眼下只笑着:“等宋老师生了孩子,陈婶儿就得帮忙了。”

    “我也盼着春妮快点儿生呢,可她就是没有一点动静,”陈婶儿压低了声音,“你春妮会不会不能生养?”

    算起来建国和春妮结婚就要满四年了,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倒是后结婚的万红英已经生了儿子。不过,鲁盼儿声提醒,“今年秋收后让建国别出去了。”

    这些年建国在家的时候少,出门的时候多,也是没有办法,家里供三个学生,花销大,他要挣钱呢。但是陈婶儿也下了决心,“你的对,今年冬天什么也不让他出去工了!”

    “明年陈婶儿就抱孙子了。”

    陈婶儿笑得脸上开了一朵花,“要是能像梓恒和梓嫣这样又好看又懂事就好了。”

    “一定能的。”鲁盼儿笑着提醒她,“春妮可是又漂亮又聪明的呢,建国也不差,他们的孩子肯定出众。”

    陈婶儿最信鲁盼儿的话了,放下心事笑着起了闲话。

    “对了,你还没见过你后奶吧?”

    鲁盼儿不解地问:“她不是在监狱里吗?”

    “前些时候回来了,听是因为生病办理保外就医,如今就在家里住着。”

    “噢,我竟然一次也没看到呢。”

    “她现在不大敢出门,更不敢惹是生非,只怕被重新抓进去。”陈婶儿就叹道:“挣的钱都被没收了,地也没分到,什么都没有了,又可气又可怜。”

    “你二婶儿和大龙没法子,只得容她在家里住下。只是可惜大龙了,已经好的对象黄了——也不怪人家姑娘,谁能愿意跟犯罪分子住在一起过日子?”

    陈婶儿年纪越大越喜欢唠叨,如今建党在省城上大学,建设和建立也都上学,建国又外出挣钱,春妮上课,鲁盼儿回来后她正好有了话的伴儿,一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把生产队里,生产队外,只要知道的事都讲了一遍。

    吴红在娘家住了一年多,最后还是回了襄平县,婚也没离;吴革复习了两年也没考上大学,现在到了学当老师,正着对象,所以吴寿山再顾不上给大儿子吴强找媳妇了,只能让他一直光棍;王大娘娘家的侄女,就是当初看上跃进的那个,已经结婚了,嫁得还不错……

    鲁盼儿笑眯眯地听着,老家的琐事让她觉得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