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怨恨
“姨娘,是老奴的错。”一回到屋中,谷妈妈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请罪,“老奴委实不知那人竟是表少爷,才将这事闹到夫人面前……”
云姨娘连忙上前扶了,“妈妈快起来,这怪不得你。”
谷妈妈千恩万谢的起了来,又道,“老爷将老奴派来姨娘身边,是希望老奴能够对姨娘有所助益,不想一来便犯了如此之错,让姨娘在夫人面前失了脸面。”
云姨娘道:“今日之事怪不得妈妈,谁能料到那闯入之人会是陈景政!妈妈刚来府中,不认得也是有的。至于夫人……那陈景政毕竟是她外甥,此事怎么也绕不过她去,便是妈妈认出来了又能如何?众目睽睽之下,总是要禀明夫人的。”
云姨娘如此明理,谷妈妈更是感恩不尽,又言了几句,才感恩戴德的走了。
她刚一走,云姨娘面色便沉了下来。
这事确实怪不得谷妈妈。谷妈妈初来乍到,识不得人,她在分派队伍时便已料到此事,才将谷妈妈那队分到了陈景政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万没料到,这陈景政竟跑去了刘妈妈处。只……谷妈妈等人竟亲见了陈景政欲对刘妈妈不轨,难道这陈景政真有这特殊的癖好?
她总觉得,这其间似有古怪,好像缺失了关键的一环。云姨娘在椅上坐了,深深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断了她的思索。
“这谷妈妈可真会坏事。”那声音因为刻意压低有些沙哑,却更透出一股子不出的阴郁味道。
云姨娘应声回头,正看到一只素白手掀开了帘子。少女从内室中走了出来,绣着繁复纹路的裙摆在地上翩然起伏,烛火温暖浊黄的光投在她的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阴影,给她的美貌蒙上了一层不出来阴霾——正是大姐徐锦华。
云姨娘似是完全不惊诧她的出现,只淡淡道:“大姐,你刚被禁足,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的好。若是被人看到……”
“怎么会被人看到!”徐锦华出言断,“这里不都是你的人吗!何况我出来之时已经确定过没有人发现了!”
“大姐!”云姨娘加重了声音,“这府中纵是大部分人给我几分脸面,我一个姨娘,且不是主母,又无安平侯府这般娘家撑腰,哪里能都是我的人了。”
“你别在我面前摆这贤德模样!”徐锦华几步走到桌前,重重拍了上去,神情暴躁,全没有平日半分雍容的气度。
她焦躁的在房里踱着步,嘴里呢喃着,“这陈景政……不行、不行……”
云姨娘只径自端了茶盏,并不理会。
突地,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猛地顿住脚步,冲到云姨娘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若是陈景政醒来,他……”
这动作令茶盏中的茶水飞溅出来。云姨娘皱起眉,盯着手上溅到的茶水,拿帕子细细擦了,才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万一、万一……”
“不会有万一。”云姨娘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是知道夫人的,陈景政做出这种事,她绝不会容陈家人再住在府中,明日一早陈夫人定会搬出府去,绝不会有机会在府里搬弄是非。至于陈景政……一个喜好老妇之人,此事若宣扬出去,他也得不到半分好处。何况,他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事与你有关?”
徐锦华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她冒险前来便是为着这个,此刻听了云姨娘解释也总算略放下几分心来。只心中压抑的不甘又浮了上来,“都是梧桐那丫头坏事,也不知在哪撞见了陈景政,竟叫了徐锦秋来!若不是这样——”
“若不是这样,那陈景政就要被人撞见,然后供出你来了!”
徐锦华瞳孔猛地一缩,“怎么会!”
“你以为引了陈景政进来,想办法让他去闯二姐院子便行了?”云姨娘眯起眼睛,“若不是我叫了梧桐去引路,指不定他已经走到哪里去了!”
“什么?”徐锦华大吃一惊,“是你叫了梧桐给他指路?那他怎么去了刘妈妈处?”
“这便不清楚了。”云姨娘摇了摇头,陈景政到底如何去了刘妈妈处,她一直想不明白。为着徐锦华的鲁莽,她亲自找了梧桐那丫头,用她与彩鹊串通陷害青芷之事为挟,才令她去给陈景政指了路。
只没想到,这梧桐竟顺势挑拨,带了徐锦秋去抓奸,也将自己的后手破坏殆尽。
“那、那梧桐不会供了你出去吧!”徐锦华几乎跳了起来。
云姨娘冷笑一声,“她不会有那个机会。”押了梧桐的婆子都是她的人,断不会让她有机会乱。待到天明立即远远发卖出去,此事也就了了。
徐锦华闻言,心情总算稍霁,又思及今日大好机会,就此浪费了,不由咬牙道,“只可惜我一番苦心,竟让徐锦瑟躲了过去。”
云姨娘低叹一声,“今日并不是什么好时机,你太冲动了。且那云纹箋……”
“我没有用云纹箋!”徐锦华立时沉了脸,“那箋子只有我有,怎会拿来做此等用途!想是丫头拿错了!”幸好当时有云姨娘代为遮掩,不然徐锦瑟将这脏水泼到了她身上,真是洗也洗不清了。
“你实在太沉不住气了。”云姨娘皱起眉头,忍不住又道:“今日之事简直漏洞百出,二姐并碍不到你什么,你且忍耐——”
“碍不到我什么?”徐锦华忍不住提高声音,“碍不到我什么?她的存在就碍到了我!若不是你不肯帮我,我怎会自己出手!近日府中这么多事,那徐锦瑟处处出尽风头,刘妈妈又突然回府,还因着那赌徒儿子来要挟你——”
她越越是烦躁,只觉所有不顺心的事儿都凑在了一起,自从、自从——
云姨娘却似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烦躁一般,只道:“刘妈妈已经昏迷不醒了。便是她还醒着,也不会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那个赌徒儿子的无底洞,若是、若是她醒了——”想到这种可能,徐锦华不由全身发抖。
“她醒了,也什么都不会的。况且她那儿子,确实是替人作保,才会欠债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她——”徐锦华到此处,突然顿住,她望着云姨娘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过来,“难道是、是你……”
“不然呢?”云姨娘嗤笑一声,“非是如此,刘妈妈返乡多年,怎会主动要求回府?”
“你让她回来做什么!”徐锦华忍不住低吼起来,“府里有个徐锦瑟还不够,你又把刘妈妈找回来,就不怕、就不怕……事情败露吗……”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低,直至最后几字像是含在喉中一般,含糊不清。
云姨娘却是听了个清楚,反问道:“不是你,不想看到二姐吗?”
这话正戳中了徐锦华的痛处,她忍不住大叫起来:“没错,我不想看到她!一眼都不想!”这还不是因为你的过错!你当日做下的事情,让我每看到徐锦瑟一次,都要受一次折磨!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全是你当日种下的恶果!
徐锦华没有出口,但她的眼神分明便在如此控诉!
云姨娘被这神情刺了一下,终于有些持不住一贯的淡然了。
她拍了拍徐锦冉,软下了声音,道,“放心吧,刘妈妈什么都做不了的。”她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只可惜……刘妈妈终究没能将她那唯一的纰漏消了去,枉费她设计这一场。
徐锦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语调变得平稳起来:“让徐锦瑟彻底从我眼前消失!我再不想看到她!一刻都不想!”那简直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她徐家大姐的身份!全部都是假象!偷来的假象!
云姨娘安抚般的拍了拍徐锦华的肩膀,感受到对方身上细微的颤栗,幽幽一叹,道:“你莫不以为,让一个人消失是件简单的事儿?”
手下的身体倏然一僵,云姨娘便当不知道一般,继续道:“你那外祖现在是有几分家底,但买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便是当初,你能有这嫡女身份,还要感谢那五王之乱,让我与魏氏同众人失散。不然,安平侯府的嫡姐,生产之时,多少双眼睛盯着,哪容得了我动手。”便是刘妈妈那等身份,她都不得不忍了十几年,方才……何况徐锦瑟是实实的徐家姐,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下手谈何容易!
外祖?那是她哪门子的外祖!不过一个姨娘的父亲!安平侯才是自己的外祖,安平侯府才是她的外祖家!徐锦华瞪大了眼,正想如此反驳,却乍然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一瞬间的心中落差,简直要让人发疯!
又听云姨娘道:“我原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若不是当日那场意外……
这句话彻底破了她勉力伪装的平静,徐锦华猛地抬起头,疯了一般地大吼道:“那就不要告诉我!一辈子都不要告诉我!我宁愿当日便死了!”
她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这所谓真相!不知道她其实是云姨娘的亲子,不知道她这嫡长女的身份是盗窃而来,不知道她现在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该是徐锦瑟的!
凭什么!凭什么是徐锦瑟!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一刻,她所有的仇所有的怨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扭曲的缠绕的纠结不清的,汇聚成滔天巨浪,向着徐锦瑟倾泻而去!
徐锦华猛地攥住云姨娘的衣襟,埋头大哭起来——
云姨娘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放心,我自有成算,虽不能让她彻底消失,却也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眼前。你且按捺些时日,我总是想让你好的。”
听了云姨娘的话,徐锦华哭得更狠了。害怕、庆幸、喜悦,还有几不可见的宽慰之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不住地颤抖,然后在这个头一次触及的怀抱中,汲取到了一丝丝扭曲的温暖。
徐锦华悄悄伸出手,环住了姨娘的后背。
云姨娘垂下头,看着恸哭的徐锦华,心中暗自盘算——看来,她计划的那件事儿,是时候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