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周跟徐管家并排立着, 两人都看向前面正在收工的工匠们。几日未见许周，贺青岚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观察了一路，凑近些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 许周身上均匀地落了一层灰，像是在大风天里行走了很久，连眉眼都沾上了泥尘。

    徐管家自然是看不到许周的, 一行人收拾了用具，笑笑间便穿过许周走了回去。

    待到一行人走远, 许周侧了身行了个礼。

    “土地大人。”

    贺青岚这才看到，他不光是身上裹着灰，连面上都显出些之前没有的老态来。

    “见到夫人了吗？”贺青岚朝着工匠们筑了一半的建筑物望去。

    许周依旧弓着背, 语气平静：“回土地大人的话, 没见。”

    听到这话，贺青岚皱起了眉, 没见到还是没去见, 难道他根本没回家？

    “这徐管家是你家的管家？”她开口问道。

    “是。”

    “你见到你儿子了？”

    “见到了。”

    “那是夫人不在家？”

    “夫人在家。”

    “那是突然不想见夫人了？”贺青岚对这个热爱种田的富商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怕见了就舍不得回来了。”

    不是不能见，也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贺青岚一时间不知道些什么, 最后还是许周开了口。

    “土地大人, 人特来请罪。”

    “何罪之有？”

    “土地大人与人约定了五日，还赠了符纸相助，人却回来迟了。特来请罪。”许周的脊背弯的更低。

    “徐管家手里那张草图是你拿过去的？”贺青岚想起之前空落落的桌角。

    “本想嘱咐我儿给土地大人塑个金身，话没完就听见了鸡鸣, 人急中生智下留了大人的手书, 还望大人见谅。”

    许周左一个请罪, 右一个请大人见谅，贺青岚脑补了一下自己的金身塑像放在这破庙里的情景, 不由得了个寒颤。

    不合适，真不合适。

    “起来罢，回头莫跟黑白无常漏了嘴便是。”贺青岚摸了纸人出来，“你身上是怎么了？”

    这会离得近了，方才看出许周身上不是普通的灰尘，反倒是像烧过的纸灰，细细碎碎泛着灰白色。

    许周拍了两下没拍掉，一边拍着一边道出原委：“刚出京都就有个捉鬼的道士追我，我借着符纸躲了过去，这是他一开始看见我烧的符纸。”

    贺青岚伸出食指在他肩膀上蹭了一点，用大拇指搓了搓，再开时，手上却没了一丁点痕迹。反观旁边大力拍身上的许周，拍了半晌却一丁点纸灰也没掉。

    许周也是意识到了这点，停下了手。

    “先躲回纸人里吧，三更天见了黑白无常送你去酆都。”贺青岚掏出袖子里的纸人示意许周快进去。

    她捏着纸人等了半晌，许周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察觉到贺青岚探究的目光，许周开了口：“我……好像进不去了。”

    贺青岚皱着眉看她手上的纸人，除了皱了些，与前些日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出去的时间太久了吗？还是那个道士的符纸有问题？

    贺青岚对于符纸所学本身就不够精深，更何况许周身上还只是烧剩下的灰烬。思索了半天，贺青岚还是决定先把许周藏在庙里，晚上早点送去酆都。

    许周也没有什么异议，掀开帘子进了土地庙。

    最后一名香客出了城隍庙，坐在树上的贺青岚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轻轻巧巧跃下了树。

    在柱子里躲了一天的阴魂被她叫了出来，一路跟到了土地庙。贺青岚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快递单放在桌上，旁边的布包排成两排。

    阴魂在桌前站着，低着头看贺青岚的动作。贺青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送你们回去见家人自然是有条件的。”

    年龄大些的阴魂心领神会：“大人请讲。”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去送几张平安符。”贺青岚捏出一个布包抖了抖，“送到纸上的地址，挂在门上就行。”

    她放下手里的布包，把分成两摞的快递单往前推了推：“也不多，就三单而已。”

    贺青岚设想过他们拒绝送快递的情形，也设想过可能出了鬼门他们二人就跑走的情况，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对面二人沉默半晌，齐刷刷给出了另一个回答。

    “土地大人，我……不识字。”

    年龄大些的答得坦荡些，年龄些的低着头，声音些。

    贺青岚一时有些卡壳，反应过来后迅速作答：“没关系，我给你们念一遍就是，这些地方不算远，今夜来回是足够的。”

    没等她拿起快递单，侧边就伸出一只手抢在了前面。

    “这点事哪能劳烦大人动手呢，人还认识几个字，让人来吧。”

    既然许周乐意代劳，贺青岚也乐得清闲。

    分配好了包裹，许周也嘱咐了好几遍地址，两个阴魂颤颤巍巍上了路。

    许周站在贺青岚身边跟着她一起往外看：“大人为什么不让我去送呢？”

    贺青岚看着走出老远的阴魂，慢悠悠开了口：“因为我不只是想让他们送包裹啊。”

    如果他们两个能好好的送完包裹回到土地庙，那就能证明原来设想的雇佣阴魂帮忙送快递的方案是可行的，只是需要上岗之前进行一下员工培训，基础的常用字还是要认识的。

    而且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如果成功，那么在以后向地府提出招聘阴魂做快递员的时候，就能举出实际的成功例子，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只是这阴魂终究是阴魂，员工条例上还是要有些特殊规定。

    贺青岚还在琢磨着员工培训，年龄些的阴魂就一溜烟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些兴奋。

    “土地大人，我送完了！”

    “这么快？”贺青岚有些吃惊。

    “路程不远，我跑的又快，回来的就快些。”他脸上带着些自豪。

    贺青岚从桌上拎了个布包递过去：“这个可能要远些。”

    许周刚跟他报完地址，他就撒腿跑没了鬼影。

    贺青岚又看了两眼，就坐回了书桌后面，摸出之前在城隍庙拿的半截木头。

    徐管家那句“像个猪头”深深扎进了贺青岚心里。正好她琢磨着勾太过草率，想刻个印章，干脆就画个猫猫头吧。

    屋子里有些暗，她索性搬了几块砖头在树下拼了个桌子，捏着笔趁着月光画起图来。

    最后一笔添上猫胡子，许周凑了过来，看了半晌冒出一句：“大人这猪画的真不错，肥头大耳，就是这胡子有点多余。”

    美滋滋正准备往木块上印的贺青岚：“……”

    你儿子是猪，你也是猪，你们父子要不是故意的，眼神绝对有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猫，就是庙里那只狸花猫。”

    然后他看到许周明显愣了一下，脸上表情明显就是“坏了，马屁拍马蹄子上了”，但是很快许周就调整了表情：“我怎么还有胡子呢，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土地大人莫见怪。”

    好在另一名阴魂送完了快递，许周着急忙慌跑去了庙里帮忙拿布包念地址。

    等到阴魂拎着包裹上了路，许周才挪着步子凑了过来，本来的猫头被了个叉，纸中央多了两个字，山青。

    “你看这字好看吗？”

    冷不丁被提问，许周愣了一愣，随后心翼翼回答：“不错。”

    “行吧，就它了。”

    墨迹已经干透了，贺青岚举起纸张，对着月光反置重新描了一张印稿，趁着墨迹未干把木块摁了上去。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闲来无事刻个印章玩玩。”

    贺青岚心翼翼拿起木块揪掉上面沾上去的纸。印上去的字体位置还算合适。她本身算拿剪布的大剪刀来刻章，起身的间隙发现庙边堆着的木材上闪着点亮光。

    她走过去，发现上面放着把刀，许是工匠收拾东西落下的，刀面反射着月光，显得亮晶晶的。她取了刀又坐了回去，把砖头移开些位置，木块牢牢卡在砖头中央。

    刀刃算不上锋利，但是刻个木头绰绰有余。

    阴魂送完快递回来复命的时候，她将将刻了个大概轮廓，许周站在庙前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送完了？”贺青岚放下刀，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对面的阴魂点了点头。

    贺青岚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最后两个布包，递了过去。

    “最后一趟，送完了便送你们回酆都。”

    许周上前念了地址，看着两人走远，他转过身发现贺青岚正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面色有些凝重。

    已经送了两趟，但这种表情还是第一次出现，许周的情绪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大人，这次是送的东西重要些吗？”

    贺青岚收回了视线，拎起刀坐了回去。

    “还是平安符。”

    “那为何大人这次看起来有些紧张？”许周有些好奇，一边一边看她的表情。

    贺青岚吹掉木块上的碎屑：“符纸是一样的，地址不太一样。”

    “这次的地址是他们各自的家。”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苍耳：骂骂咧咧！大鹅今天几乎日万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