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隍庙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 贺青岚站在门边遥看远处叠在一起的山的影子。

    至于张千星的山间路，中间那两座矮点的山头中间应该就是了。

    张千星求贺青岚帮忙的时候表情格外诚恳，看得贺青岚心里直犯嘀咕, 难不成真的全想起来了？

    这要是跟齐月娘有关的事情，她还真得仔细琢磨完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她心里犯着嘀咕，张千星心里也着鼓。

    犹豫了半天, 他才开口道：“大人知道我当初死在何处吗？”

    贺青岚愣了一瞬，摇了摇头：“我见你的时候你卡在桥下, 要问死在何处，应当去找鬼差仔细问问了。”

    张千星倒是没多大意外，看起来还镇定了不少。

    贺青岚感觉更加奇怪：“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你要找一找那山间盗匪？”

    青春年少断送在背后一刀, 张千星记着这凶手无可厚非，只是若真要找起来……

    她正担心着, 张千星却轻轻笑了一下：“生都不记得那人相貌, 又如何找起？”

    他笑得有两分勉强，但眼底却真真实实没有半分波澜。

    “只是生前些日子记起些生前事，那日匆匆离开书院是问先生告了假的, 走的时候身上带了点东西。那盗匪取我性命后带走了些散碎银子, 剩下的书箱连带着别的都丢在了一旁。生记不起箱子里压了什么东西，只依稀记得很重要。那山间路离着土地庙有些路程，生不能离开太远，能否拜托大人帮我去寻上一寻？”

    像是不习惯扰别人, 张千星一边着一边不好意思起来, 声音也了些。

    “若大人不得空, 就当生未曾过这些吧，还望大人见谅。”

    算来张千星去世也有些日子, 贺青岚思索了一下平日书本的质量，也没直接答应，只开口道：“时间有些久了，那书箱风吹日晒可能都坏了，你不要报太大希望。”

    “多谢大人。”

    “我晚点忙完了回去看看，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困意翻涌上来，又被贺青岚强忍了下去。

    “没了，多谢大人。”张千星恢复了平日温和的状态。

    屋子里杜清明敲了两下铜铃，为着外面的阴魂陆陆续续从外面涌回屋里。张千星朝着贺青岚行礼：“大人，生先回去上课了。”

    贺青岚点点头，看着他往回走。

    “张千星。”

    张千星刚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回身看着贺青岚：“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中元节那天早点跟着柳昔月她们在城门等着。”

    “多谢大人提醒。”

    “还有，”贺青岚注视着他的眼睛，“出鬼门后不可与活人过多接触。”

    张千星轻笑一声：“多谢大人提醒。”

    他朝着贺青岚虚行了一礼，就转身进了屋子，贺青岚在门口发了会呆，才踩着阴魂们整齐的念书声离开。

    在书库仔细对过了张千星的卷宗，她才从酆都出来。苍耳还在躺椅上睡觉，圆润的猫脑袋垂在躺椅边上，跟脖子快凹成个直角。

    贺青岚盯着这睡到头掉的姿势观察了半天，才伸手戳了戳苍耳一起一伏的肚皮。苍耳连眼皮都没抬，只把身子转了个角度就又睡过去。

    自从吃掉了虎魂，苍耳的睡眠时间就开始持续加长。贺青岚有些担心，但是除却睡觉时间长这一点外，苍耳也没什么别的异常现象。

    搓了两把毛茸茸的猫头，贺青岚把苍耳垂在外面的头往里推了推。

    还是回头见了白无常再仔细问问吧，这一直睡下去好像也不太对。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躺椅旁边起身，刚站起来眼前就迅速一黑。之前在泥像旁边的短暂失明再一次出现，她伸手摸索了两下，扶着桌子边缘站了一会。

    揉了两下眼皮再睁开，面前还是一片黑暗。

    她又闭上眼用力眨了两下，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突然涌进光亮，刺得她挤出两滴泪来。

    抹掉眼角的泪花，贺青岚又眨了眨眼睛，一切如常。刚刚的短暂失明好像只是因为她再一次起身过快，她狐疑地看了两眼刚刚站着的地方。

    思索了一下，她手扶着墙壁缓慢蹲了下去，过了两秒又迅速站了起来 。熟悉的黑暗袭来，还带着点眩晕。

    贺青岚在原处闭着眼，一手扶着墙，另外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

    难不成是最近休息少了？回头休息好了再试两下吧。

    苍耳在躺椅上睡得醉生梦死，贺青岚直接把它抄起来抱在了腿上。睡梦中的苍耳哼唧了两下，又在贺青岚腿上睡了过去。

    空气中有凉风吹过，吹散了两分燥热，贺青岚躺在椅子上晃了两下，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午间时分天边聚了云，空气中闷热起来。苍耳从贺青岚膝盖上醒来，右腮边的毛都睡得扁了下去。它伸头看了看窗外，随后在贺青岚腿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贺青岚被苍耳的动作惊醒，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一条长长的猫条从腿上跳起。苍耳在桌上仔细舔着毛，贺青岚刚刚睡醒直勾勾盯着看了半天才回过神。

    这会庙前没有香客，齐月娘单手撑着脸颊也在浅眠。

    贺青岚从躺椅上起身，轻手轻脚出了屋。走动起来带着点风，只是空气里的闷热依旧挥散不去。狗子趴在土地庙门槛上朝外望，舌头伸出老长。

    它看见贺青岚走出来，懒懒地抬了抬头，又迅速趴了回去。

    贺青岚一路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往山里走，路边能听到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绕着山头找了一大圈，她终于听到了当初的事发之地。

    路上的荒草都生了半人高，看得贺青岚直皱眉。

    这要怎么找？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的声音格外熟悉，贺青岚转过身，城隍大人手里拎了根树枝站在两步远的地方。

    她伸手挠了挠头：“找个东西。”

    “要帮忙吗？”

    贺青岚连忙点头，这地方不算，附近又荒草丛生，就算书箱体积大些，她一时半会也找不完。

    只是刚点完头，她就又想起白无常之前的话。陆阅川那日问完话就跟判官告了假，是身体不适。之前在河边看到的城隍大人确实也面色不佳，这会陆阅川朝着自己走来，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陆阅川那日从恶鬼林出来脑海里就满是当年的影子，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上染着鲜血，围绕着他一圈圈转，时不时还能听到两声李自勉的笑声。巴掌长的钉子一寸寸扎进身体，能听见刺入血肉的声响。他勉强撑到了审讯结束，跟判官告完假就头也不回离开了酆都。

    在城隍庙冷静了好半天他才敢朝着当年的位置去，只是越在附近待着，那些影子跟声音就愈发清晰。今日他刻意先绕到了别处，没成想却在荒草丛里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那些影子还在脑子里晃荡，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贺青岚的神情变化，只伸出手里的树枝把旁边的荒草了两下：“要找什么？”

    “一个书箱。”贺青岚赶忙伸手比划，“大概这么大，箱子上刻了个张字。”

    “张？”

    “对，是张千星的书箱，应该的丢在这附近了。”贺青岚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面上有些为难，“只是时间有些久了，确实不太好找。”

    陆阅川点了点头，把自己手里捏着的树枝递了过去。

    贺青岚一头雾水接过，看着手里笔直的树枝有些迷茫。陆阅川往旁边走了几步，挑挑拣拣拿起一根树枝。

    “附近草丛里蚊子毒虫多，过去之前先敲几下。”

    罢，陆阅川就以身作则，拎着木棍朝着周围敲去。他专注地低寻着书箱，脑子里嘈杂的声响居然淡了几分。

    贺青岚也动起身来，背对着陆阅川向另一个方向找去。

    四处敲了一圈，莫书箱，连个大点的纸片都没找见。贺青岚脑门上带着汗，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了下来。陆阅川一路敲敲寻了过来，也一无所获。

    陆阅川在旁边坐了下来，手里的树枝在地上随意划拉了两下。

    看着陆阅川衣服上被树枝划过的痕迹，贺青岚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太麻烦大人了，剩下的我自己再找找好了。”

    陆阅川只抬头看了看天色：“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吗？”

    贺青岚点点头：“张千星那盗匪翻了翻书箱就丢在了一旁，这路平日也没人往来，应当还是在这里的。”

    陆阅川低头思索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那再找一遍吧，天色暗了就更不好找了。”

    贺青岚没来得及阻拦他就起了身，半截劝阻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贺青岚看了看陆阅川专注的背影，也拎着木棍起了身。

    两人照着原来的地方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暮色四合，四周开始暗了下来。

    “能去哪呢？”贺青岚有些焦躁，踮着脚朝四处张望起来，“难不成被野猫叼了去？”

    陆阅川顺着路往前看了看，忽然问了个问题：“你之前在哪里看见他的？”

    贺青岚拎着手里的棍指了指：“就那边那个桥墩下面，他卡在那里了。”

    陆阅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往前走了几步。

    “可能在这边。”

    “这边吗？”贺青岚快步跟上去，“他之前就丢在路边了，就算动了，应该也不会跑这么远吧？”

    陆阅川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处草坑边。

    他拿着手里的木棍在草坑边忙活了一阵，随后出声道：“找到了。”

    贺青岚快跑了两步，凑到他身边往前看。

    草坑最上面的草叶被拨开，一截木头的角露了出来，模模糊糊能看出刻痕，像是个张字。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锵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