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女子面容有些憔悴, 额前有几缕焦黄的头发顺着汗水贴在下巴上。木盆里的衣服都晾在了绳子上，她扶着腰站了一会，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贺青岚有些茫然, 这女子看着是因为怀孕面容憔悴，但是也没到被白无常惦记的程度吧。院里女子抬手摸了摸肚子，她又多看了两眼, 脑子里无端端念起在地府修养的周来。

    她猛然回过神，扯了一把旁边不知道想什么的白无常：“你别是看个面色不好的活人就想勾魂吧？”

    白无常瞪了她一眼：“无常老爷我是这种人吗？”

    他一边着又一边回头看了看整个院：“这女子当真面熟, 算了，不想了，回去吧。”

    贺青岚跟着他起了身, 顺着屋脊跟着他一直往前走。白无常走出几步, 往旁边一抬脚，轻飘飘浮在了屋脊侧边。贺青岚看得心痒, 眼巴巴盯着白无常看。

    白无常像是没看见似的, 伸手摸了摸左手手背，像是不经意间开口：“最近老陆去土地庙够勤快的啊？”

    贺青岚盯着脚下的瓦片往前走，随口答道：“城隍大人要考察一下我平时的工作。”

    “考察工作？”白无常摸着手背的手顿了一下, 随后自言自语道, “老陆最近不是没去酆都上班吗？”

    “什么？”

    贺青岚刚刚专心盯着脚下的路，没留神听白无常的话，这会脚下还算稳当，便转过头看着白无常。

    “无事。”白无常挥了挥袖子, 从屋檐边翩然落到了地上。

    这边的屋脊比别处的矮上许多, 白无常落了地就站在原处等着贺青岚跳下来。只是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抬头一看, 贺青岚还站在原处。

    白无常一挑眉：“土地，你该不会是怕高吧？”

    话音刚落, 贺青岚就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惊起了一层黄土。白无常拍了拍袖子，一脸鄙夷。

    “赵忠良不会不敢去土地庙吧？”贺青岚一边抖着裙子一边跟白无常话。

    白无常掩了掩口鼻：“去不去的，待会回去了不就知道了？”

    “也是。”贺青岚点点头，并排跟着白无常往前走。

    清浅薄的凉意这会已经被烈日蒸发感觉，香客们也三三两两寻了阴凉处等着上香。有脑筋活泛些的贩这会挑了担子来，一桶酸梅汤，一桶绿豆汤，撑在伞荫下吆喝了起来。

    香客们来来往往，合着摊贩的叫卖声嘈杂成一片。贺青岚正专心在人群里找着赵老板的身影，肩膀上方突然伸出一只手朝着卖绿豆汤的摊子指去。

    “在那呢。”

    贺青岚顺着看过去，果然在拥挤的人堆里看见了捧着茶碗的赵老板。赵老板手上捧着茶碗，低头喝了两口，眼睛却不住往土地庙的方向瞥去。只是一旦与来往的香客眼神相交，他便心虚似的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着手里的茶汤。

    “你到底喝不喝啊？”摊贩脾气不大好，赵老板占着个马扎，一碗绿豆汤喝了大半天还没喝完，他没忍住出了声。

    “催催催，催命呢？”赵老板瞪了他一眼，眼看着附近听见动静的香客都看了过来，他面上装得淡定，三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汤水，往摊子上丢了茶碗便起身。

    这腿还没迈开便又被贩从背后拉住：“还没给钱呢，喝完就想跑？”

    香客中有认出了赵老板的人：“赵老板这是今日周转不开？”

    赵忠良面上憋得通红，从怀里摸出两枚铜板来，泄愤似的丢在了贩摊上：“几个铜子我还能少了你的？当真是穷汉子没见过钱。”

    贩正准备摸了铜板收进怀里，一听赵老板这话脾气又爬了上来，当即就扯住了赵老板的领子。赵老板本来就想偷偷摸摸来看一眼土地庙的猫还活没，没成想闹出这么一出，眼看着人越聚越多，赵老板脑门上挤出豆大的汗珠。

    “你松开，这衣服是上好的湖缎，弄坏了你赔不起。”

    对面的贩松了手，顺手推了一把赵老板。赵老板本就腿脚发软，这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有香客围着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自然就有香客看得厌烦。有拎着茶碗的香客不耐烦起来，拿碗沿磕了磕桌面：“还卖不卖了，不卖我可走了。”

    贩忙堆笑：“马上盛马上盛。”

    转身的同时也没忘记啐了赵老板一口唾沫，合着黄土刚刚好落在赵老板宝贝的湖缎衣服上。

    赵老板又急又气，双手在地上划拉半天才撑着爬了起来。双手刚刚放在贩的桶上，身后就传来清亮的女声。

    “吵什么呢？”齐月娘一身淡蓝衣裙出现在人群之后，“这里是土地庙，莫要扰了土地大人清净。”

    附近围观的香客不自觉往后退了退，露出事件中心的茶摊来。

    “不敢不敢，的不敢扰了土地大人清净。”贩面上有些难堪，余光瞥见了旁边站着的赵老板，“是有人喝茶不想给钱，这才闹了些动静，这会已经解决了，解决了。”

    赵老板心里憋着火，当着齐月娘的面不好发作，索性背着身装起了哑巴。

    齐月娘看了一圈，才开口道：“解决了就好，别再吵起来了。”

    “是是是。”贩正应着，苍耳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正踩着赵忠良的脚面跑了过去。柔软的肉垫踩在布面上落下的重量不大，却压得赵忠良脑门上突突冒汗。

    见齐月娘回到屋里，贩扫了一眼旁边呆愣的赵忠良，开始忍不住指桑骂槐起来。没成想骂了几句赵老板也没反应，他一抬头就看见失魂落魄的赵老板拨开人群跑了出去，活脱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贩嘀咕了两句又专心招呼起客人来，在不远处看热闹的贺青岚往后仰了仰头，顺手揉了揉后脖颈。

    “看这个胆子，来土地庙下毒八成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白无常摇了摇头，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为何？”

    白无常的声音出现在左侧，贺青岚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个人，急忙收了手转过身。

    “城隍大人。”

    陆阅川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往下。

    “我跟谢大人去此人家中查看过，连个香炉都没看到，黄纸朱砂之类的东西也一概没有，那符灰烧得极细，应当是有人交给他的。若不是单独给了他符灰，那便是混在耗子药里一同给了他。”

    陆阅川思索了一下，严肃道：“此人之前可与庙里猫咪有何过节？”

    一提起这茬贺青岚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既然城隍大人问了，她又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那日从酆都出来苍耳就趴在蒲团上睡觉，刚巧赵老板来庙里上香，苍耳那会刚刚吃了虎魂，闹了些动静。一群香客围过来看的时候，苍耳就这么吐在了赵老板面前。当着这么多人，许是面上有些挂不住吧……”

    陆阅川略微一点头：“猫有事吗？”

    “啊？”贺青岚思索了一下苍耳的反应，“这几日睡得多些，醒了也只是喝水，吃食没怎么动，但是我抱着倒是沉了些。精神倒是活泼，也没什么奇怪的症状……”

    “那以后吃食还是要心些，既然有人来对庙里下手，还是当心些。”

    “是。”

    见两人完了话，黑白无常跟陆阅川了个招呼便回了酆都，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他明日别忘记去酒馆。直到陆阅川连连答应，他才跟着黑无常的步子往前去。

    缩在屋子里画了一下午的符，贺青岚终于没忍住朝旁边盯着苍耳看了一下午的城隍大人开了口：“大人。”

    “怎么了？”陆阅川依旧盯着躺椅上的苍耳，头都没抬。

    “黄昏了。”贺青岚轻咳一声。

    “哦，对，张千星他们要过来了。”陆阅川把目光从苍耳身上移开，缓慢起了身。

    贺青岚把桌上的符纸收起来，摇了摇头：“大人，明日就是中元节了，今日他们不出来的，过了时辰我去接他们出鬼门。”

    陆阅川思考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这几日脑子里乱糟糟的，待在土地庙稍微清净些，酆都的事情倒是没怎么想起了。

    他轻咳一声：“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城隍庙了，明日时辰到了我再来。”

    “好的。”贺青岚目送着陆阅川的背影消失在路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陆阅川的背影有些落寞，难不成是今日他试图抱苍耳的时候苍耳给了他一脚？

    她低头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苍耳，总觉得苍耳的睡姿越来越差了呢……

    盯着苍耳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头绪，贺青岚晃了晃脑袋，摸出一溜黄纸来。她盯着那些黄纸看了看，摸出剪刀叹了口气。

    阴魂可借着中元节的大雨化出实体，只是看着今日这天气，大雨八成是来不了了。答应阴魂们的事情又不能话不算数，她翻了半个书库才找出了帮助阴魂短暂化形的法子。

    用画了符文的黄纸裁出人形，阴魂便可借附其上，行为动作与活人无异，只是用这法子不能沾水。

    贺青岚量了一下外头的云彩，白无常信誓旦旦夜里会下雨，如今看这天气，还是做两手准备比较好。

    她低头裁着纸人，狗子从外面跑进来，趴在她脚边一动不动。

    -

    子夜时分，黑漆漆的夜空里突然卷起一阵风，随后细细的雨丝便随着风卷了起来。

    黑无常捏了一把手里的锁链，朝着白无常微微点了点头。白无常面上不大好看，闹别扭似的嘟囔了句：“不会这么早吧？”

    黑无常抬头朝外看了看：“应当没错。”

    “算了，早点接回来也行。”白无常自暴自弃道，“少挨判官一顿骂。”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白无常倒是没再磨蹭，踏步往前走。

    不大会，一黑一白两道影子便消失在雨幕中。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锵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