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岚心中咯噔一下, 试探性开口：“谢大人？”

    白无常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贺青岚眼前还罩着阴翳，指尖摁在窗边压了两下：“你可安顿好你娘了？”

    翁苏点点头：“多谢土地大人关心。”

    他这话接得自然, 仿若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救母的半大少年。身后站着的黑无常没多大触动，白无常倒是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陆阅川偏头看过去，拎起桌上的酒坛朝他晃了两下。白无常肩膀附近浮着的白灯笼晃动了两下, 算是做了回应。

    贺青岚听出翁苏就在自己面前，便出声道：“那就好, 你如今跟着二位大人前往酆都，路上可能会有些阻隔。路上要仔细着些，跟着两位大人近些。”

    白无常转过脸看向贺青岚, 眼神里透着点难以置信。他心里犯着嘀咕, 平日押送阴魂都是锁链捆得结实跟在身后，如今翁苏身上没半点束缚, 还走在他俩身前, 这些优待土地居然没看见吗？

    贺青岚眼前透出一层朦朦胧胧的亮，之前的漆黑一片转换成眼前模模糊糊的雾，只能看出些个轮廓来。她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 却还是只能看到个不大清晰的轮廓。

    她又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 模模糊糊看着翁苏像是转了头，隐约间有些局促的样子。

    到底还是有些怕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贺青岚叹了口气，朝着翁苏开口道：“去了酆都你也莫怕, 跟着鬼差走遍是, 若你有意, 书院招生的时候留意些，早些去报名, 还能得些机会。”

    翁苏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神情一如往常。只是他身后的白无常听得眼角抽搐，忍了半天连带着肩膀也抽搐起来。翁苏觉察出些动静，回过头眼风一扫，白无常顿时绷紧了身子，只是之前的颤抖没结束压成了两声急促的咳嗽。

    他又借势咳嗽了两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时辰差不多了，该上路了。”

    贺青岚看不到两人之间的动静，只觉得白无常声音压低了些，是在提醒她翁苏要上路了。

    “那路上便麻烦谢大人和范大人了，路上多关照关照翁苏。”

    白无常应了一声，这次不咳嗽了。

    “黄泉路遥，心脚下。”

    这声喊得还算响亮，身前的翁苏却没挪动步子。白无常又不好直接催促，只好又轻轻咳嗽了一下，琢磨着前面的大爷要再不动步子，他就再出声提醒下。

    翁苏摸着腰间挂着的玉佩没吱声，反倒是旁边的贺青岚会错了意：“谢大人今日一直咳嗽，可是吹了风？”

    白无常右眼皮跳了跳，含糊道：“刚刚呛了两下。”

    翁苏从腰间解了玉佩，直接塞进了贺青岚掌心。

    “这玉佩是我平日带着的，如今也就剩下它了，便赠与大人吧。”

    贺青岚手心一凉，捏住了刚刚塞进来的玉佩。这玉佩与平日常见的扁平的玉佩不同，摸着更像个圆柱体，上面雕了深深浅浅的花纹。贺青岚拿指尖摩挲了两下，也没摸出个所以然，就看见眼前的轮廓低了下去。

    翁苏朝着贺青岚行了个礼：“此前多谢大人关照，翁苏就此别过。”

    贺青岚眼前的雾气淡了些，只是看人依旧不大清晰，她朝着翁苏点点头：“去吧。”

    俊秀少年走在前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跟在身后。只是刚转过街角，翁苏便不再压着身上的阴冷气息，眉眼间的阴鸷更重，与之前的温润少年判若两人。

    “酆都什么时候有书院了？”

    白无常忙接话：“前段时间刚开的，就是西城的两间旧屋子，也没开多少日子，判官大人之前批下的。”

    见翁苏不话，白无常试探性问道：“可是此项举措有何不妥？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您回酆都休息好了再去看看。”

    “没有。”翁苏步履不停，“但是确实要去书院一趟。”

    翁苏离开酆都有些日子，白无常一时间摸不准这会翁苏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往下：“是是是，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叫了老陆他们仔细改改。”

    “那是书院，”翁苏白了他一眼：“去书院不读书瞎改什么？”

    听到翁苏这么，白无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面皮险些没绷住。

    见白无常吃瘪，黑无常嘴角偷偷上扬。翁苏反倒心情好了不少：“有日子没见，白无常你倒是让我想起个在人间学的词。”

    “什么词？”白无常心里升起点不好的预感。

    “狗腿子。”

    白无常：“……”

    翁苏倒是神情自在了不少：“还是不做人舒服，先回酆都吧，我这些日子可看到不少新鲜东西。”

    他呼出长长一口气，面前结了一团白雾。

    “这酆都，也是该整顿整顿了。”

    -

    直到三人走远，贺青岚才摸索着坐回位置上，她手里还捏着翁苏给的玉佩。周遭食客看不见离去的三人，只当时今日起风突然凉了些，嘟囔了几句便照旧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眼睛的异样少了大半，贺青岚能看清手里捏着的青玉，纹样别致。她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朝着对面的陆阅川开口：“城隍大人，你可知道哪里有大夫吗？”

    陆阅川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道：“这条巷子出去右拐，走到头再右拐，再往前走走就看到药铺了。怎么突然问这个，是要抓药？”

    贺青岚摇摇头：“我的眼睛好像不太对。”

    陆阅川之前看她跟翁苏话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但是当时只是以为她见到故友魂魄有些失神，一时间没往别处想，这会听她提起眼睛，便凑近看了看。

    “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突然凑近，贺青岚往后躲了躲：“大人，我看得见，只是有些看不清。”

    陆阅川轻咳一声，往后退了回去。

    “之前我以为是起身起猛了，眼前一黑也很快就过去了，但是这次从我起身到现在还没恢复，我便想寻个大夫看看。”

    陆阅川点点头，转念又想起贺青岚现在看不清，又开口道：“也好。”

    “大人知道哪里能帮我看眼睛吗，寻常人家的中药铺子可能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白无常倒是懂些医术，”陆阅川思索了一下，“酆都寻常的鬼差都是鬼大夫医治的，只是不知道鬼大夫如今在不在酆都……”

    “鬼大夫？”贺青岚又眨巴了两下眼睛，面前顿时又清明了几分。

    “酆都的鬼差之一，平日不怎么出门，你应当是没见过的。”陆阅川又扫了一眼贺青岚，“眼睛的事情耽搁不得，还是先回酆都看看，白无常的酒还是改日再喝吧。”

    贺青岚点点头，跟着陆阅川站起身来。陆阅川顾及着她的眼睛，心牵着她的衣角往外走。贺青岚跟着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摸索着抱起了桌上的酒坛。

    陆阅川有些意外，却见贺青岚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这次可以走了。这坛子酒进店我就付过钱了，原算吃过饭带回去，藏在庙里以后馋一馋谢大人的。”

    “前面有门槛，心点脚下。”陆阅川出声提醒，一边盯紧了贺青岚的步子，一边伸手拿了酒坛，“你眼睛不方便，东西还是我拿着吧。”

    手里的酒坛有了依附，贺青岚便松了手，转而空着的手也拽住了陆阅川的袖子。

    这姿势有点别扭，只是维持着这别扭的姿势没走出两步，她便撒开了手。

    陆阅川只觉得袖子一轻，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贺青岚惊喜的声音：“我的眼睛好像好了。”

    她转过头，街道上行人往来，姑娘头上的簪花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的好了。”贺青岚左右转头看了看，周遭的事务看得清清楚楚。

    “还是不能大意，还是去酆都看看吧。”陆阅川怀里抱着那一壶酒，又多看了两眼她的眼睛。

    贺青岚也知道眼睛大意不得，当即就跟着陆阅川往回走。只是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一大一两个人影跑了过来。

    柳昔月一手牵着望娣，另一只手里拎着个纸包，鼻尖沁了密密的汗。

    “大人你们可曾见到招娣？”

    贺青岚有些纳闷：“招娣不是跟你们一起走的吗？”

    “我带着望娣去吃了个早点，回来就不见她人了。”柳昔月掐紧了手里的纸包，“她之前让我们先去，晚点再回土地庙找她的，我跟望娣等了这么久都没见人……”

    “你先别急，许是去街市上逛了两圈。”贺青岚想起之前在借口看见的身影来，“不定等会就回来了。”

    柳昔月牵着望娣的手晃了晃：“我就这么跟望娣的，但是这丫头不听啊，闹着非要找她，这会我才哄好。”

    贺青岚蹲下身，这才看到一直低着头的望娣脸上一道一道的泪痕。

    望娣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贺青岚赶忙出声：“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之前还看到你姐姐了，待会带你找她去好不好？”

    望娣抽噎了两下，出声道：“我要找姐姐，姐姐不要我了……”

    这话带着哭腔，听得在场的人心头一拧，柳昔月之前哄得心力交瘁，这会一看望娣还要哭，便出声道：“大人你之前在哪见的，要不我带望娣去找找？”

    拿手帕擦净了望娣脸上的眼泪，贺青岚才出声道：“你仔细看着点望娣，我去找找吧。”

    跟柳昔月交代完，她重新盯着望娣的眼睛：“我帮你去找姐姐，你跟着柳姐姐好好等着好不好？不许再哭了哦。”

    见望娣点头，贺青岚起了身，陆阅川把怀里的酒坛子递给柳昔月也跟着转过了身。

    “城隍大人？”

    陆阅川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也闲来无事，便同你一起前去吧。若你眼睛突然失明，我还能帮你一把。”

    这话的是事实，贺青岚也不再推辞，道了谢便摸出之前给阴魂下了标记的印章来。

    丝丝缕缕的红色从印章上渗出，扭成一段细线朝着前面飞去，两人赶忙跟了上去。

    跟着前面的红色绕了两三圈，贺青岚停在了之前撞到的贩面前。贩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贺青岚就毫不犹豫朝着前面的路口走去。

    在巷子里又拐了几个弯，贺青岚停在一处门前。

    陆阅川见她神色古怪，便出了声：“这户人家有何古怪之处？”

    贺青岚让开身，那一截红色的颜料落在门缝间，眨眼间便钻了进去。

    “那孩子应该就在这了吧？”

    贺青岚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迟疑：“但是这院子……是赵忠良的……”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锵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