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岚捏着手里的鲛珠在苍耳面前比划了一下, 苍耳闻到些味道就窜了上来，又被贺青岚一把摁了回去。

    “这个珠子大不大合适，若是你不心吃了下去, 指不定会出什么事端。”

    她伸手安抚了几下苍耳，捏着珠子起了身。她往主屋里走去，苍耳就跟在她的脚边左右转。

    贺青岚把苍耳往旁边扒拉开, 蹲下身子在柜子里翻找起来。之前收拾香炉的时候看到角落有个球形的笼子，应当是之前放蛐蛐用的, 这会用来装珠子大倒是合适。

    她埋头在柜子里翻找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翻出了蛐蛐笼，原本用来扎紧盖子的草绳断成两节, 软绵绵垂在盖子边上。

    贺青岚仔细检查了一下笼子, 除却断掉的绳子，笼子周身完好。她又去厢房翻找了一番, 找出两截窄点的布条捆在了盖子上。

    抱着捆好的笼子一回身, 她就看见床上躺着两个人形，心下猛然一惊，隔了会才想起是之前自己的纸人跟白无常给的纸人。

    她裁出来的纸人睡在里面, 她站在床边俯身去够了一下, 眨眼间床内的人形就缩成手掌大，变回了原本的纸人模样。

    贺青岚正准备起身，就听见耳边传来脆生生的童声：“娘亲。”

    她别过头，睡在外侧的纸人爬了起来, 正揉着眼睛看她, 动作间当真与活人无异。

    “没事没事, 你接着睡吧，我就是来看看。”

    纸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又重新躺了回去, 不大会便没了动作。

    贺青岚盯着看了一会，突然发觉这纸人做得确实逼真，连寻常呼吸都模仿地一模一样。

    眼看天色渐晚，她也不再耽搁时间，关上厢房的门便回了主屋。

    桌上点了盏油灯，屋子里亮堂不少。贺青岚把鲛珠往烛火前送了送：“我知道你听得见，你是出来还是不出来？”

    周遭一片寂静，依稀间能听见几声蟋蟀叫，断断续续的。

    “成，你不出来没关系。”贺青岚把鲛珠丢进一直抱着的蛐蛐笼里，慢条斯理绑上了布条，“那你就跟苍耳玩玩吧。”

    苍耳早就在边上盯了良久，贺青岚一把蛐蛐笼丢在地上，它便扑了上去。圆球形的蛐蛐笼在猫爪的拍下四处滚动，里面的鲛珠磕在笼子边上发出些声响。

    苍耳在脚下玩得高兴，贺青岚盯着看了半晌，珠子里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她看得有些无聊，干脆拎了茶壶茶叶去厨房泡了壶茶水，回来的时候顺手还装了两块点心。

    刚进屋就看见苍耳正拿爪子摁住笼子，撕咬上面的布条，贺青岚赶忙出声阻拦。

    苍耳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一爪子又把笼子拍出去，笼子带着里面的鲛珠骨碌碌往前滚，磕到凳子腿才停下来。

    贺青岚在桌上放下茶壶跟点心，捡起地上的蛐蛐笼晃了晃：“肯出来了吗？”

    笼子里没什么动静，抱着贺青岚腿的苍耳倒是喵喵叫了两声。

    贺青岚又晃了两下笼子，随后把笼子放回了地上。苍耳一爪子把笼子拍出去，又跟着跑了过去。

    她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捧着点心口口吃了起来。

    苍耳在屋子里追着笼子跑，时不时绕着自己的尾巴转两圈。两杯茶喝完，贺青岚换了个姿势坐着，顺手又添上一杯茶。

    她捧着茶杯正准备凑到嘴边，滚到脚下的笼子里传出一声“贺青岚”。

    这声调听得咬牙切齿，只是许是滚多了没什么力气，听起来气势格外不足，不像的恐吓，更像是求饶。

    贺青岚拦住正准备拍笼子的苍耳，顺手把笼子抄了起来。

    “你终于肯出声了？”

    笼子里这会又没了生息。

    贺青岚捏住笼子晃了两下，依旧没传出任何声响。

    “没耐心了，不算了。”

    着她便作势要丢，笼子里的鲛珠激烈晃动起来：“别别别，我还不行吗？”

    贺青岚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下面是跃跃欲试的苍耳。

    “我怎么知道你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鲛珠沉默了片刻，正当贺青岚以为她又反悔了的时候，笼子里又传出些声音：“你先放我出去，我要吐了……”

    鲛人声音当真虚弱了不少，贺青岚思索了一下，拆了布条把鲛珠拿了出来。苍耳蹲在脚边看着她动作，不满地呜了两声。

    贺青岚把鲛珠随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又把布条绑了回去。空空的蛐蛐笼落在地上便朝远处滚去，苍耳偏头看了看又追了过去。

    等贺青岚回过头，凳子上就多了个人。她眼巴巴盯着桌上剩下的那块点心看，想伸手又缩了回去，抬头望向点心的主人。

    贺青岚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叹了口气：“吃吧。”

    一得到准许，娇娇便拿了桌上的点心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贺青岚，这东西是什么做的，真好……”

    话道一半便咳嗽起来，贺青岚赶忙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慢点吃，厨房还有。”

    娇娇拍了两下胸口咽下嘴里嚼着的东西，伸手接了贺青岚递过来的茶杯，一口气灌的干干净净。茶水清苦，娇娇的眉毛瞬间就皱了起来。

    “呸呸呸，真苦。”

    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娇娇接着吃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只是明显吃起来斯文了许多。她一边嚼着一边偏头观察屋子里的环境：“贺青岚你换地方住了？这屋子里一股子怪味……”

    她叽叽喳喳着，一回头就看见贺青岚盯着她看。她抹了摸嘴边的残渣，眨巴了两下眼睛：“你看什么呢？”

    贺青岚单手托着腮帮子看她吃得像个仓鼠：“你困不困？”

    娇娇摇了摇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贺青岚叹了口气：“你要怎么样才会想睡觉呢？”

    娇娇三两下吃完了手里剩下的点心，捧着茶杯皱着眉喝了一口：“我不困，我不想睡觉，我想出去玩。”

    见贺青岚没接话，她眼珠子一转：“我出去玩一圈困了就睡着了。”

    贺青岚托着腮看她：“真的？”

    “真的。”娇娇猛点头，“睡得可香了。”

    -

    院里亮着一盏灯笼，赵姐正坐在院子里收拾今天新摘的蔬菜，陆阅川从屋子里迈步出来：“您别忙了，桌上的菜都吃不完了。”

    他本身就为了来灌赵忠良酒套话的，看着赵姐挺着大肚子忙活菜式，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赵姐朝着他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这东西再过几天就过了季了，这两天还好吃着，你等会尝尝。晚点走的时候带回去几个，给青岚妹子也尝尝。”

    陆阅川一听更过意不去，忙伸手去拦：“您身子不方便就别忙活了。”

    赵姐乐呵呵还没接话，带着酒气的赵忠良就从屋子里跌跌撞撞踩了出来。

    他一巴掌拍在陆阅川背上，还未开口就呼出一口酒气：“陆老弟，她一个妇道人家你管他作甚，来喝酒喝酒。”

    陆阅川不动声色拨开赵忠良的手：“你先进去，我马上就回去。”

    赵忠良又拍了两下陆阅川的肩膀，嘟囔着什么便转身回了屋，过门槛的时候没当心在门板上撞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继续往里走。

    见赵忠良进了屋，陆阅川直接抄起赵姐洗菜的盆子端到了一旁：“我们今天就是为了喝酒，桌上的菜就吃不完了，您就歇会。”

    赵姐这次没拒绝，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应了声好。

    见赵姐不再忙活，陆阅川放下些心，扶着赵姐去廊下坐着才进了屋。

    赵忠良正捧着杯子往嘴里灌，见陆阅川进屋便想起身招呼他坐下，只是刚刚站起便有些力不从心，跌坐回凳子上，只招呼陆阅川继续喝酒。

    陆阅川拿起之前的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仰头便灌了下去。

    有嘈杂的声响又在耳边浮现，他猛地睁开眼。

    “陆老弟好酒量。”赵忠良捧着酒坛又凑过来，又要给他倒酒，只是他本身酒量便不好，这会手里摇摇晃晃差点全部倒在陆阅川身上。

    陆阅川伸手夺了酒坛，赵忠良神色有些空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朝着反应过来放赵忠良扯出一个笑：“你看你都醉了，快坐下吧，我自己倒就行。”

    “我没醉，我……我还能喝……”赵忠良摇摇晃晃坐回了原处，“你给我满上……满上……”

    陆阅川面无表情给他添了酒，正准备坐回去，拎着酒坛的手却被赵忠良一把扯住了。

    “陆老弟啊，哥哥我今日算是碰到知己了啊。”赵忠良话带着哭腔，时不时拍一下陆阅川的手。

    陆阅川喝得有些微醺，但是意识清醒，看着赵忠良攥着自己的手就万分尴尬。

    趁着赵忠良分神，他拽了一把，没拽出来。

    赵忠良还在拉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陆老弟你不知道啊，哥哥苦啊……”

    陆阅川瞅准时机把手抽了回来，顺手把空了的酒坛填进了赵忠良手里。赵忠良茫然了一瞬，继续抱着酒坛倒苦水。

    陆阅川皱着眉听，时不时用语气词附和一下。赵忠良见有观众，一股脑把之前的事情全了出来，陆阅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道自己的儿子，赵忠良面带喜色：“现在可好了，多亏了道长，我马上就有自己的儿子了，这回看那些邻居谁继续在我背后嚼舌头根……”

    “道长？”陆阅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赵忠良喝得迷糊，思索了一会便抛下酒坛跑了出去，陆阅川正疑心他是不是跑出去吐了的时候，他又跑了回来，身后跟着赵姐一连串的“慢点，你找什么呢……”

    陆阅川正准备出去看看，赵忠良就跑了进来，跌跌撞撞迈进门槛便转身朝着外面喊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老实待着……”

    他拦住要出门的陆阅川，把手里发黄的纸张塞进了陆阅川手里。赵忠良一边拍着陆阅川的手，一边声嘟囔着什么。

    陆阅川凑近了些，仔细听着他话里的内容。

    赵忠良的声音越来越，最后像是睡了过去。陆阅川低头看了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赵忠良咕哝了两句，砸吧了两下嘴又睁开眼睛。

    还是拍着陆阅川的手：“陆老弟啊，哥都交给你了……”

    陆阅川敷衍地应了两声，正准备开口，面前的赵忠良头一偏，吐了。

    呕吐物落在他脚边，和着赵忠良身上的酒气混合成一股格外难闻的气味。

    赵姐拎着块湿布就靠了过来，赵忠良这会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弯着腰直哎呦哎呦叫唤。

    “床在哪里？”

    赵姐拧着手里的布指了个方向，陆阅川把手里的纸悄摸摸塞进怀里，拎着赵忠良去了厢房。

    赵忠良被丢在床上，还在不住哎呦哎呦叫唤，时不时蹦出一句“我有儿子啦”。

    赵姐有些窘迫，转过头陆阅川却已经出了门。她捏着手里的湿布给床上的人擦了擦，再出厢房的时候陆阅川已经把呕吐物清理干净了。

    眼看着他还要收拾桌上，赵姐赶忙去拦，争执了半天还是让陆阅川住了手。

    “怎么能让客人收拾东西呢，我来就行。”

    陆阅川拗不过，只好收拾了桌边几个酒坛。

    赵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送了陆阅川出门，还顺手往他手里塞上了之前洗净了的瓜果。

    “赵姐您就别送了，先回去吧。”

    赵姐站在门边没动，手里的一条手巾快拧成麻花。麻花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咬了咬牙开了口：“我有个事想嘱咐你两句。”

    “您。”

    “那个，我官人的那个方子……”赵姐似乎有些犹豫，后半句落在嘴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没等她继续往下，陆阅川便开了口：“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和青岚都很喜爱招招，不会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他的眼神格外真诚，赵姐拧着手里的手巾点了点头。

    从院告辞，陆阅川一手拎着瓜果，一手拎着酒坛出了巷。酒坛子里还有半坛子酒，跟着他走动的幅度轻微晃荡。

    脑海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想，夹杂着李自勉的笑声。

    “陆阅川，你想救他们吗？”

    “陆阅川你看，是你害了他们……”

    “陆阅川……”

    ……

    他拎起酒坛，顺势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咽喉滚落，周遭的空气都是清冽的香气。

    走回巷的路不算长，待到院墙边他已然酒醒，只身上还沾着点酒气。

    院子里传来女子话的声音，他屏息听了半晌才推门进去。贺青岚正弯着腰在主屋看着什么，听见身后的动静便轻手轻脚跑了出来。

    他还没来及发问就看到贺青岚在嘴前比了个“嘘”，随后示意他离得近些。

    他低下头，靠近了些，贺青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待会进屋慢着点，吵醒了就坏了。”

    吵醒？谁？招娣吗？还是白无常给的纸人？

    他抬眼看向廊下，招娣依旧不省人事，厢房里连灯都没亮。贺青岚嘱咐完便轻手轻脚转身朝前走，他鬼使神差也低着头跟了过去。

    趴在桌边睡觉的娇娇猛然抬起头，扬唇一笑便露出唇边的尖牙来。

    贺青岚眼前一亮：“你终于出来了。”

    鲛人在凳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着她身后的陆阅川瞥了一眼：“他是谁？”

    “他知道也没关系的，”贺青岚着急知道泥像的秘密，干脆双手撑在了鲛人坐着的凳子两侧，“你快。”

    鲛人往前一凑，几乎快要跟她脸对脸。

    “你离得太近了，我害怕。”

    “你会害怕我才有鬼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贺青岚还是往后挪了挪：“这下可以了吧。”

    鲛人胳膊放在扶手上，双手交叉撑在身前，只盯着她看。

    贺青岚顿时失去耐心：“苍耳。”

    毛茸茸一坨顿时从外面跳了进来，鲛人摆好的姿势动了动：“我我，你把它弄远点。”

    贺青岚抱起地上的苍耳，故意凑近了些：“你再耍花招我就把它放你腿上。”

    鲛人冲着她呲了呲牙，又无奈地收了回去。

    “先好，我只告诉你，可不负责架。”

    鲛人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又声补了一句：“我可不过她。”

    “快吧。”

    鲛人扫了一眼躁动的苍耳，往椅子里面缩了缩：“那天看庙里没人，我本想去找找鳞片，没成想还没进门就看见那泥像里出来个人。”

    “人？”贺青岚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看错吧？”

    鲛人一脸的不服气：“我看得可清楚了，那手那胳膊，还有那身红衣服……”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锵锵！鲛人：我只是一条柔弱的鱼苗QAQ

    感谢茶休天使（大鹅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