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白无常走后, 贺青岚就留意上了路过院的人。夜里还好，白天她干脆只掩了半扇门。

    后半夜落了雨，早间还有些凉。第三次从椅子上坐直身子的时候, 陆阅川从身后拿了条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别看了，才一晚上。”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贺青岚无奈地躺回去，纸人从厢房里蹦蹦跳跳跑出来, 绕着她转。

    她眨巴两下眼睛，朝着贺青岚喊：“娘亲。”

    一声喊完, 她又转过头看向陆阅川，甜甜地叫了声“爹”。

    陆阅川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会差点一口气喷出来。

    之前过招呼的邻居又路过院墙, 从清理过的半堵墙上往里望。纸人眼尖, 余光扫到了便叫起来：“呀，有人, 有人在墙那边。”

    贺青岚条件反射性起了身, 右手伸进袖口捏住了符纸。陆阅川回头看了一眼，把茶杯放好，捡起她落在地上的毯子才慢悠悠起了身。

    “别紧张, 是之前想让我租他院子的邻居。”

    贺青岚手一松, 朝着邻人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纸人正盯着陆阅川泡茶的杯子看，陆阅川起身的时候跟她耳语了两句。她便乖巧地倒了杯茶捧给贺青岚：“娘亲，喝茶。”

    这幅活泼放样子着实少见, 尤其是顶着张跟招娣相似的脸, 贺青岚看着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但是转念一想, 若是招娣生在个富足人家，应当也是这般活泼光景。

    她捧着茶杯抿了两口, 纸人已经乖乖在陆阅川的椅子上坐好了，还贴心地把毯子给贺青岚垫到了靠背上。

    贺青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那邻人见陆阅川走过来，便往后收敛了些：“跟赵老板商量的如何？”

    陆阅川压根没跟赵忠良提过换房子的事情，但是还是装出面上为难的样子：“之前便下了租金，我也找赵老板问过，只是这赵老板……”

    他欲言又止，邻人跟赵忠良相处多年，自然明白赵忠良心性，当下虽然觉得可惜，还是没多为难陆阅川。

    陆阅川朝他抱拳：“之前多谢兄台提醒，只是这房子一时半会怕是换不了了。”

    邻人面上带着点遗憾，只摆摆手：“一点事。

    纸人活泼，在凳子上坐了没一会便跑动起来，朝着院子里的苍耳奔去。苍耳正眯着眼在角落里晒太阳，看到远处朝自己奔过来的身影便慢悠悠起了身，赶在纸人跑到之前便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纸人在院子里追着猫跑跑跳跳，时不时传出些笑声。邻人盯着看了半晌，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这姑娘长得……”

    陆阅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纸人正试图去拽苍耳的猫尾巴，苍耳一脸的不耐烦，只躲远了些。

    “那是女，跟我家夫人养的猫。”

    邻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才出句话。

    “怕是我眼睛花了……”他没头没脑完这句便转身要走，刚迈开步子又转回来，眼睛不住瞥着院子里依旧追着猫笑的女孩，“这院子里怕是不大干净，你还是留意着些。”

    陆阅川冲他行礼：“多谢兄台。”

    邻人心不在焉跟他道了别，转过身便加快了脚步。陆阅川探头往外看，便听见不远处两扇木门紧紧相合的声响，连带着还有些金属碰撞的声音。

    贺青岚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眯着眼转头问陆阅川：“怎么了？”

    “没什么。”陆阅川转身走回廊下，“这半边墙是该修修了。”

    “是，该修修了。”贺青岚闭着眼，声音像是梦呓，“晚些时候我去找找有没有泥瓦匠，修修吧……”

    陆阅川垂着眼看她：“好。”

    干就干，贺青岚睡醒就跑去找了泥瓦匠，倒不是她着急，只是她一寻思柳鸿的事情心底便生出莫名的焦躁。

    帮忙介绍泥瓦匠的婆婆她来得不凑巧，今日有人家盖房，应该只有个老头子能闲着，年轻的时候手艺倒是不错，只是老了便手脚慢起来。

    婆婆犹豫了两下：“要不夫人你还是再等等吧，这人干活老是出些莫名其妙的事。”

    贺青岚笑道：“我只是为了糊个墙，手脚再慢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罢她便掏了钱袋出来：“这点铜板您拿去喝茶。”

    婆婆接了钱，面上带着点喜色：“左右就是糊个墙，应该出不了事，我给你叫去。”

    她钱给的爽快，买砖的钱也一并付给了干瘦的泥瓦匠，泥瓦匠乐得高兴，看完墙面就跑了出去。贺青岚看着他的头顶上一团浅薄的黑气，略微点了点头。

    泥瓦匠不大会便挑着两个筐走了回来，一筐是红砖，另一筐是些旧些的工具。

    贺青岚看得好奇，便凑近了些，泥瓦匠低着头准备东西，身后的筐子突然晃动了两下，从工具的缝隙里钻出个滚滚的脑袋来。

    那是一只黄色的狗，就是寻常人家养着的土狗，身上的毛脏兮兮的，只那双眼睛瞪得溜圆。

    泥瓦匠听见动静转回身看见了自己的狗，急忙跟贺青岚道歉：“夫人我不知道这畜生藏进去睡觉了，我这就把它送走……”

    贺青岚回头看了一眼，苍耳正在不远处躺着，连个眼神都没回过来看。

    “没事的，我也喜欢狗，你放它出来吧，没关系的。”

    泥瓦匠犹豫了一下，把手里抱着的狗放在了脚边，狗站起身子朝着贺青岚的方向嗅了嗅，又转回身跑回了泥瓦匠脚边。

    贺青岚去屋子里拿了些吃食，犹豫着要不要喂给它：“这狗有什么不能喂的吗？”

    泥瓦匠正摆弄着手里的砖块，脸上带着点羞涩：“乡下人养的狗，没什么不能喂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贺青岚放心把碟子放了下来，狗一开始还有些警惕，绕着碟子转了会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贺青岚一会看看泥瓦匠刷墙，一会看看脚下的狗吃食，一时间倒也暂时忘记了原来的焦躁。

    饶是婆婆这人手艺糙了点，但是贺青岚盯着糊好的墙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夫人，墙砌好了。”泥瓦匠收了东西，拘泥地搓着手。

    贺青岚递上早就泡好的茶水：“喝杯茶吧，师父辛苦了。”

    对面的人搓着手犹豫了半天，又看了看地上翻着肚皮滚的狗，最后又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伸手接了茶碗。

    松开茶碗，贺青岚朝着他的头上挥了挥手。

    泥瓦匠捧着茶碗不明所以，贺青岚收回手拍了拍：“有虫子。”

    喝完了茶，泥瓦匠便收了工具，狗吃得肚皮圆滚滚的，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前走。

    贺青岚送他出门，陆阅川跟在她身后。

    “你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贺青岚一脸迷茫得回过头。

    陆阅川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她之前的动作：“这个。”

    “这个啊……”贺青岚转回身看狗毛茸茸的背影，“看那狗太可爱，便没忍住送了点人情。”

    陆阅川一时间没明白她的话，还琢磨着，贺青岚就拎着裙摆出了院门：“不行，我实在呆不住了，我得去酆都。做些别的差事也比在这里干等着好受些。”

    苍耳在廊下躺着，纸人玩累了去厢房睡着了，陆阅川伸手关了院门，也跟着她一起去了酆都。

    刚进酆都，贺青岚便朝着书库急匆匆赶了过去。书库的鬼差早跟她熟悉了，也没多加阻拦，还贴心地帮她指明了要找的卷宗所在的区域。但是当贺青岚看得那一堆不是少了页就是缺了角的卷宗时，她还是有些茫然。

    “这些日子书库在进行整修，大人若是想看这些卷宗，可以借出去，看完了还回来便是。”

    “真的吗？”贺青岚有些狐疑，“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当然，大人只能在酆都看，万万不能带出鬼门，不然我们也不好交差。”

    “成。”

    贺青岚本来还计划着来书库看上半日便去孟婆摊子边帮忙，如此一来倒是方便许多。

    见她抱着那些书行走颇为不便，鬼差贴心地帮她把书送到了书院。书院这会没有阴魂在上课，贺青岚推开窗把筐子放在桌旁便仔细翻找了起来。

    她看得专注，好半天才发现窗边站了个陆阅川。她赶忙起身想行礼却被陆阅川伸手拦了下来。

    “你一个人坐这忙什么呢？”陆阅川看了看空荡荡的教室。

    “之前听谢大人红衣厉鬼的事情我有些好奇，便借了卷宗来找找看。”之前答应了白无常回酆都干活，这会还抛了柳鸿的事情，贺青岚以为陆阅川是来查岗，便有些心虚，伸手压住险些翻过去的书页，“我知道这跟差事没什么关系，我这就去给孟婆帮忙。”

    罢她便一溜烟跑了出去，陆阅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借口，自顾自嘟囔了句：“跑什么呀。”

    为了不给上司留下不务正业的印象，贺青岚铆足了劲头一心二用，比如在帮孟婆煮汤的空隙，翻一翻卷宗。

    只是当她翻完了一本，抬头就看见陆阅川正在不远处跟带着阴魂来的鬼差着什么。

    张千星见她回了酆都便请了她回去看看教学成果，阴魂们在教室里背《鬼德》，她缩在最后旁听。正翻着手上的书页，一抬头，城隍大人也靠着窗边旁听。

    看到她转过头来，甚至还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贺青岚手下一顿，手里的残页差点又添了一道伤痕。

    卷宗上的字格外难认，饶是贺青岚看书飞快，这么多天下去也才看过一大半，有用的信息更是屈数可指。

    白无常看她人都憔悴了不少，凑过来心翼翼问道：“白日盯梢这么累吗？”

    贺青岚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白天倒是不累，我是看这些卷宗看的。”

    “卷宗？”白无常一脸不解，“你找什么呢？”

    “你之前的红衣厉鬼啊，我挺好奇的。”

    白无常扫了一眼她旁边的筐子：“那你找到了吗？”

    “就一点点。”贺青岚有些泄气，正准备低头继续翻页，又想起些别的，“谢大人。”

    “怎么了？”白无常抬起眼皮看她，“魏风荷的事情我可就记得个名字了。”

    “不是魏风荷。”贺青岚面上有些为难，“是城隍大人？”

    “老陆怎么了？”白无常手指敲着着桌面，“不过你一提也是，这子最近对投胎的阴魂格外上心，莫非是阎王回来的缘故？”

    贺青岚皱着眉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了出来：“我最近在酆都帮忙的时候，老是能看到城隍大人皱着眉在周围转悠，他是不是……对我的差事不满意啊……”

    “他能有……”白无常话道一半才反应过来，最近差事多，倒是没留意别的。之前老陆找了鬼大夫这事还是黑无常告诉自己的，一想起这事他便联想起陆阅川卷宗上的墨点，心里顿时闷闷的。

    “回头寻了机会我帮你问问吧。”

    “多谢谢大人。”

    贺青岚拿了本卷宗翻看起来，白无常本就是躲懒，这会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老陆啊老陆，什么时候这么……

    -

    午间的差事不算多，白无常得了空便抓了路过的陆阅川。

    “老陆过来过来……”

    陆阅川被他拉去旁边的茶桌，脸上还带着点茫然：“有话快，今日要去奈何桥的阴魂有些多，我得早些去看着。”

    “你先坐先坐，奈何桥那边有土地看着呢，出不了事。”白无常把他摁到椅子上坐下，“况且今天这回还是土地托我帮忙问你个话的。”

    陆阅川一听这话便紧张起来：“她要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白无常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下，“她让我帮忙问问你……”

    “问什么？”

    “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锵锵！白无常：我觉得我得也没错呀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