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145章 ·
暴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清亮, 茶馆里坐了三三两两的人,正端着茶碗讨论午间声中震天动地的惊雷。
“声雷你们听见没有?”
“能听不见吗?都快把房顶震塌了,好像最后是落在土地庙个方向吧?”
桌边一直没开口的茶客抿了一口茶:“是, 给土地庙都震塌了半个角。”
“真的假的?”
“我骗你作甚?”人又抿了一口,“泥像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也没碰到, 结果都碎成沫了。这不是许公子心善,掏了钱准备重修土地庙, 找我去做土地庙的新塑像吗?”
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摸出两个铜板放在桌面上,起身的时候还顺手抓了一把花生:“样子都送来了, 这会天气还行, 走了。”
余下的茶客跟他了个招呼,回过身便讨论起了其他的内容。
塑像的石匠一路嚼着花生回了家, 走进门前随意丢了花生壳。窗前的案上放了早上福子送来的土地像图案, 他匆匆扫了一眼,刚准备转身又觉察出不对,转了回来。
白纸上绘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女子, 乍一看有些面熟。
他捏着纸张又看了两遍, 嘀咕了一声:“之前好像不长这样吧。”
塑像的事情马虎不得,石匠拎着画像就去客栈,许嘉灵扫了一眼纸,便把福子叫过来训斥了一顿。
福子垂头丧气听着, 明明早上送过去的不是这张来着。
徐管家又摸出张备份来, 石匠仔细看了看, 确实跟之前庙里的泥像别无二致,便塞进了怀里。
角落里站着的白无常吐出长长一口气, 转身瞪着黑无常:“这石匠之前有这么聪明吗?”
黑无常别开脸:“再换一次就是了。”
石匠揣着画像走回家,压在了窗前的镇纸下。白无常眼疾手快,趁着他弯腰拿东西的空地,迅速换了一张。
石匠拿开镇纸,看着画像上熟悉的青衣女子,迷惑了半晌一拍脑门:“坏了,刚刚跟徐管家话又拿错了。”
眼看着石匠揣着画像又跑出家门,白无常深吸一口气:“现在怎么办?”
黑无常扫了一眼半开的窗子:“反正预备的画像多,直接把许嘉灵里的备份全部换掉。”
石匠紧赶慢赶回到客栈,徐管家面带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拿错了。”
徐管家接过他手里的画像一看,果然是拿错了。
“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换一张来。”
徐管家上了楼,正赶上许嘉灵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他看徐管家手里捏着张纸,稍微量了一下:“你拿的什么?”
“还是土地庙的塑像,石匠拿错了。”徐管家把画像递过去。
许嘉灵了个哈欠:“刚刚不是换过了吗?”
“又拿错了。”
许嘉灵开一看,果然还是青衣女子的画像。
“就再换换吧。”许嘉灵把画像丢回许管家手里,刚准备迈步,又转念一想,“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徐管家准备了七八张备份,只是如今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所有备份都变成了青衣女子的画像。
徐管家捏着一堆纸,嘴里不住念叨着:“这怎么回事?”
许嘉灵盯着画像看了半晌,突然想起齐月娘跟他过自己听过土地神话,像是个年轻女子。
他福至心灵,扯了徐管家手里的画像铺开:“你跟石匠,就照着这个塑,不许错一丁点。”
徐管家一脸茫然:“这土地神……”
许嘉灵恨铁不成钢,使劲拍了拍桌子:“这屋子上了锁,别人进不来,值钱东西又没丢,只换了这画像,这明什么?”
徐管家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许嘉灵把手里的画像又往桌上拍了拍:“这不就是证明是土地神对原来的塑像不满意吗,这不是来换画像了吗?”
徐管家低着头一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我去嘱咐一下石匠,照着这个画像塑,一点都不许差。”
靠着窗边的白无常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朝着黑无常招了招手:“走吧,回去吧。”
土地庙前忙得热火朝天,树下的陆阅川盯着他们仔细搬着土地庙的东西。贺青岚个木箱被他拿回了城隍庙,仔仔细细擦净了收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苍耳,苍耳睡得不大踏实,时不时抬头嗅一嗅身边的花盆。
花盆里盛着一盆黄土,光秃秃的。
“呀,这破庙怎么塌了?”
声音从身边传来,陆阅川转过头,穿着邋遢的道人也转头看着他。
“兄弟,你知道这庙里个土地去哪了吗?”
陆阅川眼神微眯,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警惕。
道人看着他起了戒心,赶忙解释:“我能看见你,也能看见这土地,这是我天生的。”
陆阅川嘴唇紧抿,依旧没接话。
道人抓了一把蓬乱的头发:“我先去嘱咐这土地帮我个忙,如今我事情办完了没成想还有些空,便不用她帮忙了,你若是看到她,帮我知会一声,就二三道人来过,问她讨一下第五枚铜钱。”
“二三道人?”陆阅川上下量了他一下。
狗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看见二三道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发了疯一样开始绕着二三道人转圈,尾巴摇得快要飞起来。
二三道人刚蹲下身,狗子就朝着他扑过来,格外地舔着他的脸。
“这是你的狗?”陆阅川第一次看到狗子这么兴奋。
“是啊,怎么跑出来了?”二三道人应了一声,把激动的狗子拨开了些,“这些日子莫不是土地帮我养着的吧?”
陆阅川盯着他抚摸狗子的动作看:“你是偷跑出来的五色神牛?”
二三道人仰着头看他,面上格外不服气:“什么叫偷跑出来的,他阎王能出来,我就出不得?还有我现在是二三道人,不要乱叫。”
他看了看狗子,又转头量了一下忙活着的工人:“庙也塌了,泥像也没了,看这情形,土地不会是……”
陆阅川没接话,只偏头看着地上的花盆。
二三道人把狗子拨到一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吧,万一我有法子呢。”
听到二三道人自己有方法,陆阅川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尽量平静开了口。
天雷声结束,他安顿好招娣就赶了回来,庙里塌了一角,鲛人正对着石台上的白骨不知所措。
眼看着陆阅川拎着剑回来,鲛人丢了手里的笔杆,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们人呢?”陆阅川压住心中的焦躁,尽量平静地朝着鲛人开口。
“没了,没了……”鲛人哭得抽抽噎噎,“女鬼没了,贺青岚跟个女鬼一起……碎了……”
“碎了?”陆阅川心中猛然一空,猛然拽过鲛人的袖子,“你清楚。”
鲛人伸手指着树下的一堆黄土:“就是里,她刚刚还在跟个女鬼话,着着就变成泥像了。”
鲛人当时手上还在忙活着从泥像里刨骨头,看不见贺青岚手上的动作,只是抬头的间隙看见贺青岚身上迅速出现了泥像的质感,随后天边惊雷落下,合着庙里的泥像一起迅速坍塌。
树下的黄土质感跟周遭的湿泥不同,陆阅川刚走过去就看见了露出了半截的兼毫笔,他手一抖,剑就掉在了地上。
“笔呢?”二三道人朝着他伸出手,“些土都在这了?”
陆阅川从怀里摸出笔杆上裂纹纵横的兼毫笔,犹豫了一下才递过去:“若是弄坏了,我饶不了你。”
二三道人被他警告的眼神吓了一下,伸出的手缩了一下才接了笔:“不至于不至于,我看着还有救。”
他量了一下花盆里的黄土,又仔细看了看兼毫笔上的裂纹:“你知道她平时都把自己的放哪吗?”
二三道人这话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妥,便补了一句:“我要找之前托付给她的串五帝钱。”
“这厉鬼有点本事的,只可惜漏算一步。”他低头在花盆里搅和了两下:“你快些给我找来,应该还能救。”
陆阅川怀疑地看了他一会,还是起身去了城隍庙。
二三道人在他身后大喊:“应该是个符纸折成的包,里面包着的五枚铜钱,碎了四枚了,你拿的时候心着些。”
陆阅川应了一声,沉着脸翻开了木匣。匣子里堆了些符纸玩具,他伸手拨弄了两下,在侧面找到了个符纸做的纸包,伸手一捏,能感觉出些不规则的轮廓。
应该就是这个纸包了,他伸手拿了出来,指尖不心触到下面的东西,手感滑腻。
是半截烧过的蜡烛。
他心中猛然一软,关上匣子的时候想起先前贺青岚宝贝这匣子的样子,不自觉勾唇笑了一下。
二三道长拿了纸包便拆开来,三两下便把完好的第五枚铜钱拆了下来。他拿手指弹了两下铜钱,轻呼一口气:“算是你帮我照顾黑的报酬吧。”
他伸手在花盆正中央刨了个坑,郑重地把铜钱放了进去,而后仔细地把刨开的土盖了回去。
“你呢,过一个时辰去忘川边取些水来,每日浇上两次,应该就成了。”二三道人拍了拍手起身,见旁边的陆阅川还愣着,便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听仔细没有?”
陆阅川转过身郑重地朝他行礼:“多谢大人。”
二三道人挥挥手,突然剧烈咳嗽了一声。他抹了抹嘴巴朝着陆阅川笑:“阎王是不是先回来了,我这次带着记忆偷跑去人间,定然少不得罚。骂我的时候你若是在场,记得替我求求情。”
罢,他也不管陆阅川答应没有,叫了一声黑便朝城隍庙走。
狗子跟着他走出两步,又回头朝着花盆的位置呜呜叫了两声。
二三道人回头看了一眼:“不着急,有的是机会见面,我们先回去。”
狗子摇着尾巴看了看花盆,呜呜了两声,最后还是跟着二三道人转回了身。
目送着二三道人一路轻咳着进了城隍庙,陆阅川才转回身盯着花盆仔细看。
花盆里的黄土看上去跟之前别无二致,陆阅川盯着看了一个时辰,匆匆赶去了忘川。
日回到酆都,招娣就去了大殿求见阎王。带她过去的鬼差不知道她跟阎王了什么,只知道酆都有了新的孟婆。
如今新的孟婆在灶台后面发呆,一见陆阅川过来便起了身。
“大人。”
陆阅川问她讨了只茶碗,挑了个看着清冽些的地方开始水。
招娣在旁边看了看,还是没忍住:“土地大人怎么样了?”
“寻了法子不知道有用没有,”陆阅川了水起身,“你今日送望娣上桥?”
招娣点点头:“她下辈子会生在很好的一户人家。”
陆阅川点点头,算是应了,便心地捧着茶碗离开了桥边。
待到他捧着忘川水回到土地庙前,他发现苍耳正盯着花盆正中央看,神情格外专注。“
他也凑过去,只看见花盆正中央鼓起了一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努力往外钻。
手里的忘川水一浇上去,点鼓起便更明显了。
陆阅川眼前一亮,两片嫩叶从花盆中央探了出来。
-
贺青岚只觉得自己陷在一场梦里,周围混沌一片,连声音都听不清晰。
唤醒听觉的是两声软绵绵的猫叫,随后便是一个惊喜的男声。
“发芽了发芽了。”
她皱着眉想了想,这个声音好熟悉……
周遭依旧是一片黑暗,足够她思考之前没有思考完的问题。
陆阅川每日来浇水的时候会对着花盆仔细话,他从土地庙的重建进度开始讲,讲完就换成酆都的新举措,听得贺青岚不自觉就跟着了个哈欠。
“阎王你呈上去的方案很好,便照着实行了。”
“书库整修好了,批违禁书籍换地方了。”
“招娣改了名字,现在接了孟婆的位置。望娣投了胎,我去看过,是个好人家。”
“赵忠良天下雨受了惊吓,前几天到了酆都,这几天就该轮到审讯他了……”
“书院也多修了两间,鬼差这次也有机会去书院了……”
“土地庙前添了几盆好看的花,苍耳一直绕着看……”
“周抓厉鬼的时候立了大功,阎王放他投胎去了,喝汤的时候可仔细了……”
“新的塑像塑好了,跟之前个不一样了……”
“很好看,很像你。”
“……”
许是他也意识到这些实在无聊,便换成了些别的,透过他的眼睛,贺青岚跟着看见了周遭从青绿一片变成了色彩缤纷。秋老虎怒吼着从田边掠过,带出了不亚于盛夏的炎热气息。
再然后,就开始落雪了。
陆阅川捏着话本子给花盆讲故事,苍耳趴在他膝盖上,团成圆滚一圈。
白无常缩在新的塑像后面跟黑无常下棋,还抽空叫了一声鲛人。鲛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捧着手里热乎乎的烤红薯跟着陆阅川一起看花盆里的两片叶子。
阎王抽空来过一趟,但只是坐着看了会便走了,临走的时候嘱咐白无常不要耽误差事。
白无常嬉皮笑脸跟应了声,回头也朝着花盆发呆。
“五色神牛昨天来了一趟,是这盆花长大了就好了,只是长了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了,还是这两片叶子,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黑无常朝着棋盘上落下一子:“你输了。”
白无常低头看了一眼棋盘,又抬头看着两片叶子,自言自语道:“害,土地不在,好无聊啊……”
陆阅川安静地看着花盆,仔细把新取来的水浇了进去。
过年的时候许嘉灵派人给土地庙也贴了春联,连带着放在供桌前的花盆上都贴了个福字,红红一片格外喜庆。
陆阅川刚进庙门就听见苍耳叫了一声,他朝着花盆看过去,原本只有两片叶子的花盆,这会突然多出一片。
见陆阅川意识到了不同,苍耳懒洋洋躺了回去,尾巴一动一动,眼睛还是死死盯着花盆。
冬去春来,花盆里的叶子逐渐增多,连花苞都迅速地冒了出来。
白无常围着花盆啧啧称奇,刚想伸手摸一下,就被旁边守着的陆阅川拍了回去。
他一本正经开口:“只能看不能摸。”
花苞一日日长大,贺青岚也开始逐步感受到周遭的变化,太阳东升西落,间吹过屋子里的风,还有周围的青草香气。
这一切让她的精神逐步振奋,花苞轻微晃动,缓慢地张开一道缝隙。
花开天是在傍晚,陆阅川像往常一样捧着水进了庙里,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花盆。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过头。
土地庙左边是排着队等着领单子的阴魂,右边的排着队等着写单子的香客。
两条队伍中间的树上坐着个青衣女子,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
她跟陆阅川对视一眼,头上的青玉簪子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她朝着陆阅川笑:“你昨天给我讲的故事没讲完,等会继续给我讲好不好?”
“好。”陆阅川嘴角上翘。
“你喜欢什么故事,我都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
锵锵锵锵锵!结束啦,谢谢看到这里的可爱们(鞠躬)
谢谢你们看我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