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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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淮王,道:“你先前这两人关系匪浅时,可没过是这种关系匪浅。”

    淮王昨日宿在一私娼整夜,芙蓉帐暖,晚起错过了早朝,却还是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非是乔郁想嫁给元簪笔,元簪笔不娶,连下嫁这样的话都出来了,元簪笔仍拒绝得分毫不犹豫,乔郁倒不是不觉得面上无光,弄得同他一党倒是有点忿忿,乔郁做事荒唐不假,可元簪笔也没必要半点颜面都不给他,哪怕拒绝得再委婉些呢。

    “臣,”淮王摸了摸鼻子,唯有苦笑了,“乔相的性子……”他顿了顿,这人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了,哪有大殿上叫皇帝证婚的,还是个和他不两情相悦的男人,“实在深不可测,臣一时没看出什么,请陛下降罪。”

    皇帝斜了他一眼,浓墨重彩的眼尾微微上扬,里面恍然含了些似有似无的叫人看不清深浅的雾气,“你整日张口降罪,闭口恕罪,既然淮王殿下执意要朕降罪,且先,你昨夜怎么宿在一女子家中?朕还没老眼昏花记不得事情,我魏律中应该有不允许朝中官员非休沐之日宿在花楼吧,若是明知故犯,要怎么罚,你自己。”

    淮王听到皇帝这样,便知道他并没有生气,一时暗暗纳罕皇帝对乔郁的容忍,于是笑着道:“按律,要罚俸两月,杖十五。”

    皇帝点头道;“好,来人。”

    淮王赔笑道:“陛下,臣,臣也没有违反魏律。”

    皇帝道:“哦?”

    淮王强词夺理得一本正经,道:“律法上的是不允许宿在花楼,臣昨夜不曾宿在花楼,而是那位婉儿姑娘自己家,”他将睡在私娼那的如此理直气壮,将皇帝都气笑了,“况且的是朝中官员,臣又不是朝中官员,臣是陛下的弟弟,并无官职。”

    皇帝神情似有几分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淮王不多话,端着碗,瓷勺在碗中糖水搅来搅去,却不碰碗壁,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吓唬他,“朕看你这顿是免不了了。”

    淮王放下碗,一下就笑开了,“那陛下吧,臣娇生惯养,十五杖下去,陛下可能就见不到臣了。”

    皇帝的脸再绷不住,笑道:“淮王殿下真是好聪明啊。”

    淮王道:“臣不敢。”

    皇帝随手掰了一块栗子酥送到翠鸟口中,淮王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块就被皇帝这样喂了鸟,“太子如何了?”

    淮王心中一凛,面上却是茫然不解,“殿下大概还不错,前些日子臣见殿下不错,”他有几分尴尬,任谁都知道淮王殿下一门心思扑在那婉儿姑娘身上,上朝都是能推则推,哪里顾得上他那失意的侄子,“殿下,还好……吧。”他一面一面瞧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道:“太子好歹是你侄子。”

    淮王心太子不还是你儿子吗?

    那不也是挥之即来,失去利用价值就随手扔掉,连半点体面都不愿意留的棋子吗?

    “是,”淮王躬身道:“臣以后定然留心。”

    皇帝望着淮王。

    淮王与他一同长大,自便亲近非常,不可不谓兄友弟恭。

    他显然是极聪明的,皇帝清楚,不仅聪明,而且谨慎微。

    能在他身边平安无事数十年,又不曾触怒过他,凭借的不单单是少年时朝夕相处的兄弟情谊。

    他与故太子,何尝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淮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皇帝叫他起来,他也不敢动,道;“陛下?皇兄?”

    皇帝道:“你若是无事,便去看看太子。”

    淮王不懂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好道:“是。”

    淮王感觉眼前暗了暗,皇帝就站在他面前,手落在他的肩膀上,道:“起来吧。”

    掌下肌肉紧绷,却在他触碰到那一刻竭力放松了下来,皇帝一笑,并没有出来。

    淮王起身。

    皇帝把剩下的半截栗子酥放到他手上。

    淮王如同捧过虎符一般地捧着,道:“陛下?”

    “拿去把鸟喂了。”

    淮王只好拿着栗子酥去喂鸟。

    “好好劝慰太子,令他,”皇帝道:“安分守己。”

    翠鸟停在淮王掌中啄着栗子酥,淮王道:“臣明白。”

    令太子安分守己,却不带太子祭祀,任由流言在宫中朝野蔓延,还有中州守军乃是陈秋台旧部,难道如皇帝这般的人,会忘记这般重要的事情吗?

    淮王垂眸,浓密的睫毛掩去了眼中神采,他似是随口一提,开玩笑道:“还不知道乔相回去要和元簪笔闹成什么样子。”

    皇帝若有所思,“元簪笔虽然比不上他兄长,但也是万中无一的才情和性子了,乔郁骄横,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作陪,不失为一件好事。”

    淮王一愣,不可置信地转头道:“陛下?”

    “你在想什么?”皇帝问。

    淮王咽了口唾沫,道:“陛下,此事还请慎重。”

    皇帝道;“乔郁身居高位,容色更是惊人,除却脾气不佳,也无可挑剔的地方。”

    淮王又僵硬地把脑袋扭了过去。

    乔郁那个样子叫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谁家把姑娘嫁给他不怕他发疯和夫人一起死吗?

    就算他不发疯,他这么行事,日后有几个人愿意放过他,不还是要一起死?得不到什么好处再把全家搭上去可得不偿失,况且以元簪笔的门第家世,皇帝当真失心疯给他们两个赐婚,就足以元氏觉得蒙羞了。

    淮王干涩道:“两个男人……”

    皇帝道:“朕又没要给他们两个赐婚,”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真是可惜。”

    可惜这两人若是有一个是女孩,定然是天到地设的神仙眷侣了,可惜偏偏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政见不同目的不同的男人。

    皇帝道:“当年元簪笔从静室带他出来,倒也足够乔郁以身相许了。”

    淮王拿绸帕擦去掌心的碎渣,叹气道:“乔相要以身相许,也要看元大人愿不愿意才行。”

    ……

    元簪笔当然不愿意!

    乔郁拉他下水的目的太明显,以至于元簪笔一眼就看了出来,然而就算看出来他也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乔郁编了一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私情。

    元簪笔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管家不见任何人,不论是谁,礼物请柬书信一律不收,只是他拦得住其他人,却拦不住元璁景,赋闲在家的“牵机侯”元大人听到消息,忍了半日,终究是令人给元簪笔送了一封信。

    元簪笔见雪神情苦恼地拿着信翻进马车,道:“怎么了?”

    雪把信递给元簪笔,“您的信。”

    元簪笔看也不想看,“烧了。”

    雪讪讪,“元大人的信。”

    元簪笔抬眼,“元大人?”

    雪双手奉上。

    元簪笔看见这封装精美,似乎还带着香气的信封便觉得头疼。

    他欲烧了,简单干净,然而他毕竟是元簪缨带大的,还没有离经叛道到连自己亲爹的信都看也不看,于是只好撕开信封,取出信。

    雪看元簪笔看信的神情就如同他在军中被罚扫马厩一样,区别只在于元簪笔的表情尚算收敛,而且没有捏着鼻子。

    雪干笑道:“姐姐这件事做的还挺……绝。”

    元簪笔一目十行,漫不经心道:“是啊,乔相的是我给他陪葬的主意,自然做的不留后路。”

    他语气没什么怨怼愤怒,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

    乔诣是元璁景的学生,是元簪缨的同僚,与元氏关系匪浅,毫无疑问,元璁景对自己这个学生是欣赏的,只是对之后他同元簪缨做的事情不能苟同罢了。

    但宁佑一案是元璁景亲自调查盖棺定论,又是他带人抄家,他与乔郁的关系不可能很好。

    于是这封信措辞严厉,字字怒斥元簪笔疯得离经叛道荒谬至极,不堪为元氏子孙,劝他赶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早早不与乔郁纠缠重归正道。

    元簪笔都能想象到自己那个素来严厉的父亲被他气成了什么模样。

    元簪笔却觉得自己无辜,他虽如元璁景所的那样和乔郁狼狈为奸同流合污,可将这件事广而告之的是乔郁又不是他,元大人想兴师问罪,也不该问到他头上。

    他将信折了几折,压到书下。

    雪道:“大人?”

    元簪笔淡淡道“‘侯爷’的字真是越老越见风骨。”

    元璁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赶紧滚回去谢罪,元簪笔觉得老大人的每一个字都对,最后一行更是言简意赅精炼至极,“乔郁狼子野心,食人者必被人所食,与之深交,定受牵连。”只差没把你和他在一起会不得好死写在信上了,老大人到底是个文雅之人,写不出这样粗俗的话。

    元簪笔很赞同,因为乔郁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让他不得好死。

    元簪笔叹了一口气。

    从当年跪请皇帝把乔郁放出来伊始,他就没想过能善始善终。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停。

    雪撩开帘子,道:“怎么?”

    马车拐入巷,与对面的马车险些迎面相撞。

    车夫也无可奈何,道:“我眼看着没人才会拐进来,哪想到对面眼见有马车却仍要冲进巷子里。”若不是让勒马及时,当真要相撞。

    雪定睛一看,对面的车夫面色冷淡,膝头搁着的不是遮阳的草帽,而是一把漂亮的剑。

    “寒潭,”他喃喃自语,“车上是姐姐?”

    乔郁探出来,秀丽白皙的美人面半张在阴影里,更是平添几分风情。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的缘分也算天定了,”乔郁笑得开心,“你对吗,元大人?”

    雪一听车夫描述就知道乔郁是故意的,还提什么缘分天定呢!

    元簪笔淡淡道:“只怕是事在人为。”

    乔郁语调软糯,“那也是缘分嘛。”

    两车相距不过一丈。

    乔郁道:“不知元大人要去哪?”

    元簪笔道:“回元府。”

    乔郁眨了眨眼,道:“元府?本相却不知道,何时元大人换了官邸。”

    这条路怎么走都走不回元府,元簪笔这个谎撒得过于敷衍。

    元簪笔重复了一遍,“元府。”

    此元府,非彼元府。

    两人都客气,仿佛几个月以来耳鬓厮磨缱绻暧昧都不曾存在过。

    乔郁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奇道:“元大人素日与家中不亲近,怎么这时回元府?”他弯了弯眼,漂亮至极,黑沉沉的眸子却叫人看出了一点毒,“莫不是,回去请罪吗?”

    元簪笔心平气和道:“诚如乔相所,确实是回府请罪。”

    两人都三番五次被对方算计利用,其中更隔着血海深仇,利益相悖,能平静地面对面话已经是忍耐至极了。

    乔郁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给元簪笔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特意过来,就是为了多看两眼元簪笔。

    看看他如何分身乏术。

    “不知道元大人犯了什么错,引得元老大人这样不悦?”他明知故问。

    雪夹在二人中间,插不上话也不能插话,干脆就坐在车夫旁边,和同样坐的端正的寒潭对视。

    元簪笔道:“一些家中私事,令乔相见笑了。”

    乔郁神情像个不高兴的姑娘,道:“让本相猜猜,是不是为了本相想要嫁给元大人的事情?”

    他继续道:“以本相的身份门第,诚然如不得元老大人的眼,岳父大人嫌弃也是自然,”他幽幽叹气,眼中有几分似真似假的哀怨,“正妻之位不敢肖想,元大人若是当真同我还有一丝情意,本相也可做妾。”

    这话任谁都像是怨妇,唯有乔郁得盛气凌人,表情虽然哀怨,语气却像是恩典,不是高攀,倒似下嫁。

    可不论如何,嫁娶都和这两人没有关系,乔郁演得倒像真的似的。

    雪听完差点没从马车上跌下来。

    车夫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他看来,乔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绝对不是和元簪笔在这条巷子里互相阴阳怪气,找个地方去看看脑子才是正经的要事!

    作者有话要: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