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A+A-

    元大人静静地望着乔郁,他的眼神极平静,仿佛乔郁一番话让他并无一点动摇,元簪笔声音轻得像是叹息,道:“我有什么不能收场的。”

    诚如乔郁所,元簪笔出身名门战功赫赫,无论哪个皇子登基,对于元簪笔只有重用与放在朝中当摆设两个选项,绝不会如乔郁一般如履薄冰,现在无论乔相怎么弄得元簪笔面上无光,他日亦了无痕迹。

    乔郁几乎都要从他那双沉静透彻的眼中看出点悲天悯人来了。

    元簪笔略前倾身,却道:“虽然朝中废太子之声甚嚣尘上,仿佛背后有陛下的意思,然毕竟君心难测,”

    乔郁扯了扯元簪笔垂落的长发,微弱的痛楚断了元簪笔的话,乔郁神情有点恼怒,“你我除了这些便没什么可谈了?”他长眉扬起,不满的情绪都要从黝黑的眸子里溢出来了,情态可人,一举一动都像个娇生惯养的姑娘。

    乔郁倒无什么癖好,或者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眼中不算十分正常,但他长得实在漂亮,一张脸美得艳丽,美得不讲道理,因而再怎么俏丽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都不违和。

    元簪笔一时无言。

    他当然知道乔郁这样的言谈举止不过是为了让他闭嘴。

    他们两个怎么不知道君心难测?怎么不知道皇帝待人素无真心?乔郁位高权重,然地位不稳,似九重楼阁为独木所支,他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两人在许多方面不得不有好些类同之处,比如元簪笔明知乔郁清楚,却还要提醒,乔郁纵然明白他此言全部出自真心实意,却也不会听。

    两人相顾无言,乔郁见他坐在那一言不发,虽然元簪笔不话是因他制止,见到他只坐着却当真不满。

    若无国事,两人竟无话可了。

    少年时自然无大事,两人便是从夕阳西沉聊到东方渐白也常有,而今关系似乎亲近极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做了个遍,恩怨算也算不清楚,偏偏对着无话,比初见更生疏些。

    乔郁还攥着元簪笔的手,两人手指严丝合缝地握在一处,真是不出的亲昵贴合,只隔着一层皮仿佛就能血肉相融似的,乔郁抓他手却觉得和抓个死人心情没什么分别,冷冷淡淡,毫无兴致,但要他放手,他又不甘心,于是只好攥紧,元簪笔几次欲言又止,都被他的眼神逼了回去。

    元簪笔当然能用力把手抽回来,然而现在两人的关系都到了这个地步,元簪笔不愿意再雪上加霜。

    阿璧浑圆得明珠似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娇嫩地喵了一声,将桌子上的饰物衔去了。

    阿璧大而蓬松的尾巴在元簪笔手背上扫过。

    元簪笔拿没被抓住的手撑额坐着,不知想起什么,忽地一笑,他笑时犹然看着乔郁,眼神柔和清亮,笑意星星点点,这笑在乔郁意料之外,看得他一愣,后者手指地用了下力,“笑什么?”

    元簪笔笑容还未收,语气有几分无可奈何地:“我笑我与乔相还未拜堂成亲,相濡以沫地过了好多年,而今对坐着却好像想合离又儿孙满堂合离不得的怨侣。”

    乔郁想笑,又不想让元簪笔知道自己被哄好好得极轻易,要笑不笑憋得难受,于是只好低头,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便不得别的了。

    元簪笔的嘴唇又软又凉,与他双唇轻轻地贴合着,吐息热热地落在脸上,任乔郁如何冷酷无情都被化得一滩水般,更何况,他对元簪笔之用情既深而疯,虽不是寻常人喜欢人的喜欢法,可其中情愫到底是真的。

    因为乔郁没推开他,元簪笔的动作大了些,亲他时仍是和缓的,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或者怕吓到他似的。

    阿璧一跃到书桌上,尾巴晃来晃去,长长的白毛落在砚台中,瞬间黑了一大块,阿璧不明所以,转着头去舔自己的尾巴,雪团子似的猫登时黑,要是乔郁还能分神过来,定然要抓着阿璧的后颈将它扔出去叫人洗。

    阿璧尾巴垂在雪白雪白的宣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黑痕。

    乔郁毫不客气地将送上来的元簪笔里里外外亲了个遍,手有意无意地揽着元簪笔的腰,元大人衣裳穿得一丝不苟,手就不容易伸进去,乔郁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一面亲他,一面与那系法繁杂腰带斗争,弄了半天只扯松了一点,气得乔相忍不住在元簪笔嘴唇上用力咬上一口。

    待松开,乔郁贴着元簪笔被他咬出牙印的上唇,有点咬牙切齿地:“元大人,好会哄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记好不记,上一刻才想了绝不叫元簪笔如意,下一刻脸就被自己肿了。

    天大的事元簪笔做了就做了,还不同他认错,几十日僵持不下视如流水,浑然不放在心上。

    乔郁与元簪笔对视。

    这人眼睛亮,良善无辜都写在了眼睛里,偏偏叫乔郁看出了可恶来。

    若他是元簪笔,大概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本来就没错。朝堂之上自然利字为先,有个傻子做刀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坐收渔利有什么不好?元簪笔恐怕已经够厚道,要是乔郁自己,指不定要怎么利用这片真心呢。

    他想的明白,然而被利用的是自己,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元簪笔不认错,只是姿态放低,便能将他哄得服服帖帖,新仇旧怨一笔勾销,哪有这样的道理?

    元簪笔与他额贴着额,双唇近在咫尺,他却不动,只道:“不会哄。”话软的要是雪在这恐怕要瞪掉眼珠,在少年人眼里心中,他家大人一贯与这些事不沾边,最不解风情。

    心上人近在咫尺,乔郁目光从他被咬出几个印子的嘴唇上挪开,听元簪笔这样话只觉得骨头都是麻的,他不由得冷笑道:“元大人过谦了。”

    元簪笔心翼翼地蹭了蹭乔郁的嘴唇,也不深入,好像只为了和他亲近而亲近一样,低声道:“要是会哄人,月中也不至于生我这么久的气。”

    乔郁听得目瞪口呆,看得瞠目结舌,心中酸软一片,既恨不得马上同他耳鬓厮磨告诉他自己不气,又震惊于元簪笔这般无耻,他这些时日哪里哄过?利用的正大光明,被发现了更是理直气壮,何时放低过身段来认错?

    以往都是旁人大骂他颠倒黑白,今日乔相自己体会了一把,五味杂陈。

    听听听听,方才还是乔相,这时候就是月中了。

    乔郁震怒,却不得不承认,这样子的元簪笔他受用极了,一时不上不下,对着这样的元簪笔不出重话,可还不甘心先前的事就这么轻轻揭过,顶着元簪笔软得不行的眼神乔郁如坐针毡,半天才出句,“你先前哪里哄过?”

    元簪笔垂了眼睛。

    从乔郁的角度看,元大人这模样真是可怜极了,示弱极了,乔郁同元簪笔认识十几年从来没见他这样过,心里难受的要命,想看他又不敢看他,生怕这样子的元大人出什么,他又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成了元大人手里的一柄快刀。

    长长的睫毛垂着,几乎成了片的阴影,元簪笔好像不敢抬眼看他似的,轻而郑重道:“是我错了。”

    这四个字猝然落下,差点把乔郁砸懵了。

    他甚至不想管元簪笔是不是在做戏了,也不愿意思量这位心思深沉的元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只想亲一亲他垂下的眼睛,不知湿漉漉的舌尖舔过眼睑,元簪笔是笑着看他,还是将眼睛闭上。

    乔郁掐着指尖,没话。

    朝中常有人他是精怪,譬如狐狸之类的,总之是祸国不详的东西,蛊惑人心操纵时局,他嗤之以鼻,从来知晓人心难以操控,别他是妖物,就是神仙也无可奈何。

    得叫人看看,乔郁不着边际地想,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怎么称得上妖物,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元大人才会玩弄人心呢。

    这才叫狐狸精,明知道元簪笔不可能没有目的,却只叫人想把心剖出来递给他,还怕蹭他满指的心口血。

    乔郁不话,元簪笔便也不。

    这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反而比刚才远了点,乔郁目不转睛地看着元簪笔的脸,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他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然而半点不清楚元簪笔心中所想。

    难得没有人管,阿璧试探地叫了几声,发现没有一个人理它,胆子就大了起来,它跳上书桌,在上面转了两圈,墨干得差不多了,只在宣纸上留下了浅浅的黑印子,它觉得无趣,尾巴在书桌上一扫,只听一声脆响,乔相的玉笔架被扫了下去,登时碎成几节。

    玉屑四溅。

    阿璧被玉碎的响声吓了一跳,身上的毛炸作一团,鬼鬼祟祟地抬头,然而无人搭理,它下一刻却感受出几分好玩来,又如法炮制地将茶杯扫了一下去。

    “啪。”

    响声清脆。

    乔郁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