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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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簪笔很想后退,却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如此生疏反而伤了先生的心。

    良久,元簪笔听乔郁缓缓地:“我没事。”

    元簪笔觉得这样同先生讲话失礼,抬头对上乔郁的眼睛还不自在。他不知为何乔郁给他这样强的压迫感,他同乔郁朝夕相处了好些年,对乔郁信任至极,把乔郁反常种种都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元簪笔深知谁伤害他,乔先生都不可能伤害他。

    元公子少不更事,哪里明白自己想的同乔先生想的是两回事呢。

    这个高度极方便乔郁摸元簪笔的头,所以他顺手摸了。

    元簪笔一僵,很像一只不怎么亲近人但还算听话的野猫,任由他摸了。

    少年人的脸还没有之后那样分明的轮廓,乔郁怎么看都觉得怎么像个稍微长开了点的粉团子,伸手一捏不知道表情还算能绷住的元公子会不会气鼓鼓地望着他。

    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正经的乔郁刚一伸手,不知道元簪笔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敏锐地往后一靠,躲开了乔郁的手。

    “哎呀,”乔郁话的声音又软又甜,简直就是志怪中走出来的狐狸精,“没摸到。”

    元簪笔这才确认乔郁是真想摸他脸。

    但他又不是个孩了,先生这样是在干什么?

    因而道:“先生!”

    乔郁想,真好玩,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元簪笔这么好玩。

    元簪笔灵巧地转身,往门外去了,道:“父亲和兄长都叫我来看看先生有没有事,既然先生没事,那学生先走了。”他被乔郁反常的举动弄糊涂了,找了个理由就要跑。

    乔郁只笑,并没有挽留。

    临走他还不放心,回头一看,却见身长玉立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虽然戏谑,却认真极了,也温柔极了。

    元簪笔一愣,轻声道:“先生?”

    “大人。”有人叫他。

    乔郁睁眼,但见寒潭立在床边。

    乔郁道:“元簪笔呢?”

    寒潭道:“元大人诏入宫了。”

    虽然元簪笔同梦中的一点都不想,但是皇帝却一点都没变!

    乔郁冷着脸躺在床上,“你进来做什么?”

    寒潭心我也不想进来,他面无表情地:“元大人离开之前吩咐属下,若是日照三竿大人还没醒过来,便叫醒大人,元大人让属下告诉大人,睡得太久容易头疼。”

    乔郁偏头,目光在寒潭的脸上一扫。

    元大人仿佛还近在咫尺,他却连抱都没抱上一下!

    但寒潭毕竟是好意,何况还是元簪笔吩咐的,乔郁忍着怒意道:“本相等等就起来,你先下去吧。”

    “还有两件事,”寒潭看着乔郁的表情,不知道该不该。虽然乔郁不是个傻子,但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很好沟通的人,因此和他话挑选时机就尤其重要,乔郁不耐烦地抬眼看他,他才道:“怜姑娘出事了,或被囚,或被杀。”

    若无大事,五日传书。

    怜姑娘上一封传书已是六日之前。

    乔郁闭上眼,更是烦躁。

    他面容冷然,望之宛如玉琢,虽精美,却没有任何活气。

    乔郁喃喃自语道:“淮王比本相想得聪明。”

    倘有旁人在,恐怕会觉得乔郁去监视淮王这个提议愚蠢至极,淮王显然不是个傻子,他不仅不是个傻子,而且很聪明,他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参与朝政,只以皇帝为最大靠山,朝局之上不偏不倚,老实持中,监视他,并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引得淮王怀疑。

    乔郁却以为不然。

    这位淮王爷与他交情不深,淮王甚至在廷议时为他过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话,怎么看都是安于富贵闲人现状的闲散王爷。

    有那样玩弄帝王心术的兄长,淮王就算不想做个富贵闲人,也必须心甘情愿地做个无权王爷。

    可乔郁却觉得这个人很熟悉,行事上的熟悉。

    会有人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目的忍而不发数年吗?

    乔郁如此,纵然心中想杀皇帝想极了,他对皇帝却是众所周知的忠心耿耿。

    这位淮王爷……

    乔郁拿手遮在额头上,也不知道是想挡光还是想做什么,“他们刘氏皇族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他这话以犯上的罪名拖出去斩了都足够。元簪笔不在,乔郁身上的戾气与恶意便不加掩饰,面容艳色逼人的美人,神情却阴沉得像个鬼,“猜他们的心思,不比杀了他们更容易。”

    寒潭自然道:“是。”

    这人靠着软枕,道:“第二件呢?”

    帐子一半撩起,一半放下,照着乔郁下半张脸。

    “太子似有异动。”他这话的委婉,倒不是为尊者讳,而是太子眼下目的还不明,无法下断言。

    乔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本相若是太子,此时就找个由头带兵勤王了,战乱嘛,”他漫步尽心地:“死人是寻常事,皇帝死了,就是大些的寻常事,世上哪有不死的人?”

    现在犹豫不决,只控制了京城有什么用?待皇帝回去,他所做的意味不明之事都会成为治罪的理由。

    陈秋台与皇帝都是绝顶聪明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优柔寡断的太子?

    乔郁垂眸。

    他这边得知了太子的消息,恐怕不久之后皇帝也会知道,他便不必禀报皇帝了。

    做皇帝未必随心所欲,要废个太子还要想出诸多理由,来堵天下和朝臣的悠悠众口。

    他的所作所为皇帝哪里不知?不过任由他散布流言,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甚至推波助澜。

    他,不过是皇帝用着顺手的一把刀罢了。

    乔郁摆手道:“退下吧。”

    寒潭颔首,道:“属下告退。”

    乔郁待寒潭关上门,立刻又姿态全无地躺在床上。

    但既用利刃,便要明白终会为利刃所伤的道理,需要时时警惕,刻刻提防才行。

    他把玩着自己散下来的头发,在暧昧不明的光中艳丽绝伦,这美人神色冷淡地想:皇帝,为什么还不死。

    还有元簪笔……

    想起元簪笔,乔郁的神情软化了些,只是眉眼中的戾气更浓。

    元大人的兄长对皇帝之忠朝野皆知,元簪笔受元簪缨教养,自耳濡目染,是断断做不来欺君罔上之事的,他与元簪缨的区别无非是对皇帝忠心多寡而已。

    元雅当年奠定天下格局,元氏与皇族关系一直极近,两族多有通婚,元簪笔身上,或许还流着刘氏哪位公主的血,当今太皇太后,更与元簪笔的祖母是亲姐妹。

    这样近的亲缘,加之皇帝如今的宠信,乔郁怎么能,怎么敢和元簪笔坦白心意。

    乔郁只觉头皮一疼,不由得嘶了一声。

    低头但见手指上绕着几根长发,居然是被自己扯下来的。

    事不成,至多死他一人而已,事若成,他要如何同元簪笔交代?

    他将长发从手上解下来,眉头紧紧皱着,思虑片刻才叫人进来侍奉他梳洗。

    待乔郁从卧房出来,天早就亮透。

    微风吹拂,倒比在房中闷着感觉好得多。

    乔郁估算着元簪笔回来的时间,揉了揉自己分外阴沉的脸,笑容虽是如常,只是眼中厌恶还未散,元簪笔定然能一眼看出他不对劲。

    乔郁坐在树下泡茶。

    他不精于此道,动作生疏,平白浪费了上好的茶。

    元簪笔回来时看他一人坐在那,面无表情地拿起铜壶注水,水汽渺渺,湿了乔郁微颤的睫毛。

    乔郁抬头,见元簪笔站在不远处看他,一扬下巴,态度有些颐指气使地:“过来泡茶。”话刚出口,便见元簪笔身后还站着个宫装高髻的女子,妆容精致浓淡相宜,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容色虽不娇艳了,但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神情冷漠,透出了种高不可攀的严肃。

    元簪笔介绍道:“李大人是掌管别苑的女官,奉陛下旨意询问乔相是否一切安好。”

    想来是元簪笔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她,两人一块进来,也少了护卫查验的繁琐。

    乔郁颔首,目光只在女人身上一扫便收回了,语气却恭恭敬敬道:“本相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怀。朝中人才众多,本相得以忙中偷闲,仪容不整,望见谅。”

    仪态高华的李大人眸光微颤,望向乔郁时,似乎连呼吸滞住了。

    乔郁微讶,道:“李大人?”

    元簪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道:“李大人可还好吗?”

    这位李姓女官的眼神从不可置信转为平静如常只用了一瞬,她欠身施了一礼,语气毫无波澜地:“乔相风姿过人,下官一时有些看呆了,”她声音里有一种竭力压制的颤抖,“还请大人恕罪。”

    这位李大人找到理由可真是……别具一格。

    乔郁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笑吟吟地:“多谢大人夸奖。”他微微抬头,令李女官能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大人从前见过本相吗?”

    李女官平淡道:“并未见过。因从未见过,今日见到乔相方会失态。”

    乔郁笑道:“竟从未见过,是本相想差了。”他泡了杯不满意的茶,便随手放到桌上,“本相还以为,好久之前就同大人见过。”

    这位李女官看他的眼神那一刻实在太奇怪了,乔郁杀过很多人,但从不记得自己杀过的人中,有什么亲眷在别苑做主事女官。

    她的眼神太复杂了,如果不是院中还有旁人,乔郁甚至以为这个女人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会落下泪来。

    简直与……简直与昔日的陈秋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