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A+A-

    平素厚颜无耻得十分理直气壮的乔郁生平第一次有点踌躇。

    他要怎么和元簪笔?:“元大人,我听习武之人都可以将自己捆得宛如一只螃蟹再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元簪笔大概会疑惑地看过来,反问他:“你没练过武?”或者“元大人,你看我命人耗费重金寻来的绳索如何?火烧不燃,刀砍不断,据无论武艺如何高强者被绑上后都无法挣脱。”元簪笔很可能抽刀直接把绳子砍断,然后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乔郁拿着那捆绳子,表情十分纠结。

    元簪笔换好寝衣撩开帐子正要躺下,但见乔郁眉头紧锁地拿着一捆十分普通的麻绳。

    元簪笔站在床边审视他半天,才道:“乔相,若是要自缢,换白绫可能会更好。”他坐到乔郁身边,二指一捻绳子,“太粗糙了,也太细,很可能勒伤。”

    乔郁道:“我都要上吊了难道还怕勒伤吗?”

    元簪笔疑惑道:“所以你要做什么?”

    乔郁沉吟道:“勒死你?”

    元簪笔:“顾太守帐下琨霜先生,擅长制毒,你若有心,可以去他那要一份无色无味的毒药,比这个好些。”

    乔郁挑眉,“顾太守?”他将绳子往元簪笔怀中一扔,“元大人,本相有一件事想求你。”

    元簪笔一本正经道:“除却勒死你我,人勒不死自己。”

    乔郁指了指自己。

    元簪笔伸手,乔郁不明所以,一动未动,下一刻,眼前覆盖上一片阴影。

    元簪笔道:“很难亲自下手。”

    乔郁掰开他的手,有意挑刺,“难亲自下手?假手于人便可?”

    元簪笔已开绳子,道:“乔相想要我如何做?”

    乔郁一愣,刚酝酿好的阴阳怪气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

    元簪笔手指一节一节地蹭过绳子,似乎在找什么特别之处。

    乔郁只觉口干,但这时候喝水未免太不合时宜,况且此时渴的不是口,而是心,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你跪下。”

    元簪笔有一瞬间的怔然,“要……”他好像更难以理解了,“磕头吗?”

    乔郁一把拉住要下床的元簪笔,手掌按在床榻上,“这。”

    元簪笔神情古怪,“乔相是要我跪你?”

    乔郁一时语塞。

    元簪笔看他的表情比他要做元簪笔先生时更复杂。

    在他心里,乔郁心道,本相究竟是什么人。

    乔郁道:“背对着本相,跪下。”

    元簪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乔郁刚才的神色为何那般纠结,但他对乔郁不上言听计从亦算得百依百顺,最重要的是,他确实很想知道乔郁想干什么,于是干脆利落地跪下去,背对着乔郁。

    寝衣宽松而单薄,隐隐能透出身形,元簪笔并不单弱,上过战场杀人的人,不该很文秀。

    乔郁将绳子抻开,毛刺有点扎手,如元簪笔所,这样的绳子若是束缚肌肤,很容易勒出红印。

    他沉默地盯着元簪笔的后背,顺着腰向上看去,能看出一截寝衣遮不住,被头发挡了大半的后颈。

    元簪笔问:“乔相是在等我把腿跪麻吗?”

    乔郁道:“你今夜话格外多。”

    元簪笔回头看他,表情好像在还不是因为你今夜奇怪的举止。

    乔郁先将绳子绕在元簪笔喉间,他伸出一指,不忘测试绳子与元簪笔喉结之间的缝隙,元簪笔有点不适地仰头,更为方便乔郁动作,他将手指抽走,轻轻一紧绳索两端。

    元簪笔闷哼一声。

    乔郁从后面伸手逗猫似的抬起他的下巴,“疼了?”

    元簪笔吸了一口气,道:“尚可。”

    就算断元簪笔的腿他都不会声疼,乔郁审视着他脖子上的绳子,被压住的皮肤隐隐透出了淤红,于是他没有调整,绳子一绕,缠住了元簪笔的腰,他比缠脖子时用力,将腰线勒得明显,掌下筋肉有力,却不紧绷。

    至少在此刻,元簪笔还是放松的。

    他信任乔郁就如同信任他自己。

    明明被勒住脖子的是元簪笔,乔郁却好像呼吸不怎么顺畅一样重重吸了一口气,甚至有些颤抖。

    他捆元簪笔手时很用心,也很用力。

    但乔郁少有捆人的经验,虽然他缺德事干的不少,但如此等事情自有属下来,而不必他亲躬。

    元簪笔试图活动一下手臂,他被乔郁勒的双臂都有些麻。

    乔郁在他身后将这个结解了系,系了结。

    元簪笔沉默片刻,“乔相,不若我自己来。”

    乔郁轻轻叹息,“元大人,此言同挑衅有什么分别?”

    元簪笔不太明白他实话实怎么就被乔郁视为挑衅了,他刚要转头,但绳子的力度带来的窒息感迫使他一动不动,他显然还不太适应,喘了喘气,才道:“乔相,你若是再系下去,便要明日了,明日恐有朝会。”

    乔郁手一顿。

    “你胡乱系上,我挣开会很容易。”

    乔郁思索片刻,将绳子交给元簪笔。

    元簪笔垂头,闷声笑了起来。

    乔郁道:“怎么?”

    元簪笔摇头道:“无事。”着开始系绳子。

    事实上证明元大人不仅武艺高强,捆自己的手段也相当高明。

    剩下的绳子垂在元簪笔身后,随着他的动作晃晃荡荡。

    就算元簪笔不疼,被人勒着喉咙喘起气来滋味绝对不是十分舒适。

    乔郁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往前一推。

    元大人跪了太久,又被捆着,亦不设防,被乔郁按倒在床榻上。

    乔郁道:“本相有话要问。”

    元簪笔被压着胸口,喘息片刻才道:“原来乔相在审犯人。”

    乔郁审视着趴跪在被褥上的元簪笔,很难不满意此种图景,若要他挑出不好,大约是元簪笔的寝衣还完整地穿在身上,头发也没有解开。

    他便抽走元簪笔的发带,放下他的长发。

    视线一时被挡住,元簪笔哑声道:“乔相想问什么,不妨快点问。”

    他眼角泛着红,语气却一如既往。

    别人都元簪笔是大家公子,只是性子寡淡一点。

    哪里是寡淡?

    乔郁看着他的姿态,分明是傲气。

    明明受制于人,还很有宁折不屈的傲气。

    乔郁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很想见见元簪笔啜泣着让他住手的样子。

    元簪笔看不见乔郁,只能听到身后有什么琳琅声响,仿佛是玉器瓷瓶碰撞。

    元簪笔猛地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僵,在乔郁看来他腰几乎僵成一线,更是漂亮。

    乔郁将东西摆好,开瓷瓶木塞,低头闻了闻味道,味道极淡,近乎于无味。

    乔郁将瓷瓶中的液体倒出。

    “雪是个好孩子。”乔郁忽然道。

    “……你一定要在此刻这个吗?”元簪笔终于明白了何为不合时宜。

    “雪轻功极高,武艺比其轻功虽然稍逊色些,但也少有人能越过他,你觉得呢?”

    元簪笔不语。

    事实上,这时候能出话来的人不多。

    他只觉烧得厉害,呼吸不畅,双颊艳红。

    他像离了水的鱼,本该大口喘气,但是绳索束缚,将他的呼气都绞成了破碎的一段一段。

    “季微宁死的那日,他在哪?”乔郁忽然道。

    元簪笔原本难耐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了,他眼中氤氲一片水雾,很难有何威慑力。

    “何……何解?”

    元簪笔吞咽下会让自己听起来弱势的呼气声,“乔相,是在怀疑我让雪杀了季微宁?”

    乔郁很赞赏地望着他。

    这种时候连他光看着都要理智全无,元簪笔身在其中还能对谈入流,思绪清晰,让他不得不拜服。

    顺便更过分。

    他一边要元簪笔回答他,一边让元簪笔不能好好回答他。

    乔郁凑过去,在他耳边道:“不是你,本相知道。”

    热气都落在元簪笔鲜红欲滴的耳廓上,元簪笔难得萌生了躲开的想法,然而无法躲开。

    “不是你让雪杀了季微宁,因为本相暗示了刘曜,是刘曜命人下的手。”乔郁道。

    元簪笔从牙缝中挤出了英明二字。

    汗水淌到他下巴上欲落不落。

    乔郁觉得意乱,笑容却更开怀,道:“元大人,告诉本相,刘曜派过去的那条疯狗,是不是雪杀的?”

    一滴泪破睫而出,却不因心情,而是无法自控的身体反应,元簪笔颤得整个肩胛骨都收拢起来,绷得紧紧,好像已不知如何放下。

    乔郁低头,怜惜地舔去他落下的泪。

    “元大人,告诉本相,是不是。”乔郁不忘重复,他的声音比被绑住的元簪笔更为沙哑。

    元簪笔幅度极地摆动头部,“不是。”

    乔郁轻啧。

    元簪笔用一双泛红含泪的眼睛看着他,“乔相,就是这样审问犯人的?”

    明明话都要不清了,好不容易出来的完整句子却还是和挑衅没什么区别。

    火烧得更盛。

    乔郁挑起元簪笔的下巴,绳子勒得更深,后者重重地呼吸,声音有点像哭泣。

    乔郁望着元簪笔倒映着自己面孔的眼睛,道:“不仅如此,如元大人这般身份的犯人,陛下是一定要召见的,到时候三堂会审,元大人一身伤在大殿上,总不体面,刑具繁多,不能留下伤的有数十种,不过本相还是喜欢鞭子,元大人寝衣雪白,若是沾上了血就如雪中红梅一般。”

    元簪笔望着他笑。

    有点挑衅。

    不,很是挑衅。

    但他总不会用动刑的鞭子,有一种鞭子,以金线与马尾共同编成,落在身上,只留道道红印,酥麻痛痒,滋味不可言。

    “雪杀了刺客,”乔郁道:“是吗?”他有点循循善诱地问。

    元簪笔的眼泪滴滴落下。

    乔郁早就他哭起来很好看。

    确实如此。

    元簪笔艰涩道:“乔相,莫要屈成招。”

    乔郁眨眼,手指按在元簪笔被汗水弄湿,又被他咬得通红的嘴唇上,“本相原本想,你若如实相告,便到此为止。”

    元簪笔歪了歪头,好像想极力听清他话。

    乔郁完便放开了他,捞起他微湿的长发,送到元簪笔唇边。

    元簪笔看他。

    乔郁道:“咬着。”

    元簪笔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咬着就不难受?”

    “嘴里含着东西就能少出些声音,”乔郁道,“能让元大人觉得自己没有那么……”

    话音未落,元簪笔便顺从地咬住了头发。

    他伸出的舌头不知有意无意地碰到乔郁的指尖。

    乔郁暗自攥紧了拳头。

    元簪笔不知道乔郁在干什么,却听到了玉碰撞的声音。

    他颤得乔郁都要抱不住他。

    乔郁道;“元大人。”

    他的声音哑得如同被什么磨砺过。

    他缓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要问什么。

    “元大人,是雪杀了刺客吗?”他问。

    元簪笔低低道;“乔相。”他因为口中有东西的缘故,声音很是含糊,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什么?”

    “过来。”元簪笔道。

    乔郁靠近他。

    元簪笔勉力直起腰身,靠近他,亲了亲他干涩的嘴唇。

    元簪笔无力,只能依靠着乔郁搂抱着他的腰支撑身体。

    从来都是乔郁靠在他怀中,他全然贴在乔郁怀中倒是第一次。

    元簪笔喃语道:“乔郁,乔郁。”

    乔郁觉得好像心中最软的地方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元簪笔将脸贴在他脸上,乖顺地,乞求一般地叫他:“月中。”

    黑发散落下来,乔郁握了满手。

    元簪笔道:“月中……”

    他好像心极了,好像一切都在乔郁掌握之中,好像乔郁要是做点什么,就能让他没了半条命。

    然而,乔郁怎么可能不清楚元簪笔是多么狡猾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元簪笔的所有示弱都有目的,就如现在,是为了让他心软,让他不问,让他轻轻揭过。

    乔郁深知元簪笔为人,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元簪笔蹭着,贴住了乔郁的唇。

    乔郁狠狠回吻。

    他不得不承认,元簪笔总是能称心如意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

    限制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