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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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曜道:“现在。”

    允佩见他自觉受惊受辱,只得温言道:“殿下,已是这个时辰了,殿下已忙了一天,何不先歇着,明日再命乔相前来?乔相此刻大约睡了,将他叫起来,痛呼脑胀的,也不明白什么话,勿要误了殿下的大事。”他撩开帐子,早先出去时便命人做了醒酒汤,便端来,“殿下尝尝,不凉不热,尚是温的。”

    他端来汤碗,站在刘曜身侧。

    刘曜神情看起来平静不少,伸过手,欲接汤碗。

    允佩递过。

    刘曜舀了一勺糖,却没有立刻入口,缓了缓声气,道:“你的对,不知有多少人此刻盯着本殿,你的很对。”他顿了顿,“刘昭大约现在不想杀本殿,你今日做的很好,若非你提早出声,本殿毫无防备,现已成了一滩肉泥。”

    允佩道:“此本属下分内之事。”

    刘曜喝了一口,只觉酸辣鲜香满口,温度也恰如允佩所的那般正正好好。

    他面容平静,允佩便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正欲再劝,刘曜神色骤然一沉,抬手竟将汤碗扔了出去。

    顿时汤汁四溢,瓷器碎裂之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外面立刻有人冲进来,却只间面上怒意无法掩饰的刘曜。

    刘曜沉声道:“滚下去。”

    亲卫立刻躬身退下。

    刘曜冷冷道:“待回王城,以刘昭在陛下心中之重,恐怕陛下会令他代为监国理政,到时候刘昭地位愈发稳固,本殿就是再想下手也难于登天。”

    允佩沉默。

    他知道这个时候出声并不是十分明智的选择。

    况且刘曜要的也并不是他出言劝慰。

    刘曜想,只需要一个人来听。

    “乔郁的很对,储君之位拱手让人,本殿岂能甘心?他是陛下之子,本殿也是陛下之子,太子已死,东宫之位便如鼎中之脔,谁人都想染指。”他冷笑,目光忽地落在站在无言站在一旁的允佩身上,“你可知晓,今日刘昭同本殿了什么?”

    允佩摇头道:“臣虽就站在帐外,但不敢偷听,况且要留神四周,并不知晓两位殿下了什么。”

    刘曜眼中寒意更甚,秀丽面容几乎有些狰狞,“刘昭同本殿,陛下并非身体有疾,而是早有人给陛下下毒,御医无人敢言,”他看了一眼允佩,果见其大惊失色,“他疑心是本殿,或是乔郁借了本殿的名义来下毒。”

    允佩愣了愣,道:“乔相虽曾是殿下门客,得殿下举荐,但之后皆由陛下一手提拔,他在朝中树敌无数,多少人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却碍于陛下之威,不敢下手,他的权势全来自于陛下,给陛下下毒,他有什么好处?”

    刘曜冷冷道;“于他益处可多着呢。本殿早该想到,此等人,哪有什么耿耿忠心,不过是于权位一门汲汲营营,什么事他能最多得益,哪怕是弑君杀父也干得出。”

    他愤怒至极,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心思手段上乘,弱点缺憾暴露无遗的臣子用起来实在方便可靠,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乔郁什么都能做的妥帖,不留半点把柄,他若是皇帝,也会提拔乔郁。

    可他不是皇帝,乔郁更不忠于他,而是拿他当做制衡刘昭的棋子。

    乔郁不愿意破现状,他就偏偏不能令乔郁逞心如意。

    刘曜忽然道:“明日也无需想法子叫乔郁过来。”

    允佩不明所以,道;“是。”

    刘曜道:“还有多少日可至王城?”

    允佩细细算来,回答道:“大军一路缓行,约莫着至少还有十五日。”

    刘曜喃语道:“十五日,十五日。”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本殿生辰在这月二十三,不算今日,就在十日之后,”他露出一个微笑来。“陛下如今身体不好,又在途中,便不必办了。”

    ……

    正成为两位皇子眼中钉的乔郁过的非常好,自从宁佑十年后,他再也没过过像这样轻松闲适的日子。

    比起两位殿下的消瘦,乔郁不能面圣,故而连面子功夫都不必做,比刚出牢狱时脸圆融了不少,但就元簪笔所言,仍是一把硬邦邦的骨头,连来时都不如。

    乔郁躺在元簪笔腿上,一手将猫搂在怀中摩挲着,一手不时往嘴里送厨房刚刚晾晒好的肉干。

    元簪笔伏在桌上写信。

    一时间,房中唯有落笔的沙沙声。

    乔郁悠闲,略抬头看了眼,道:“灯太暗了些,叫人进来换一盏。”

    元簪笔道:“我马上写完。”

    乔郁不由得笑了一声,“你半个时辰前便是这样的。”

    元簪笔低头,与躺在他腿上的乔郁对视,道:“当真要写完了,四下无人,难得你我清净,我不想被人扰。”

    乔郁直接将元簪笔的意思理解成了他想同自己单独呆着,便点了点头,“随你。”

    元簪笔又添了几句,撂下笔,将信放在桌上晾干。

    乔郁惬意地眯着眼睛,道:“你不怕我偷看?”

    元簪笔道:“你躺在那,比我这更暗,不如我念给你听。”

    元簪笔态度之温和,言词之动听,让乔郁都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便故作不在意道;“能直言写出来的信,内里必是昭告天下都让人看不出端倪的东西,本相腻歪了人情来往,这样的信,看了又有什么意思。”他完,忽而想起元簪笔从未给自己写过信,“元二公子书房内尽是兵书史书策论,其他杂学却少有。”

    元簪笔不明所以,“譬如?”

    “譬如诗文辞赋。”因乔郁嘴里嚼着肉干,的就含糊的很。

    元簪笔坦然承认,“我确实在这方面甚少下功夫。”

    元簪笔是元簪缨教出来的,大公子固然风雅,但公务繁忙,况且既做长兄,怎能教心思还不稳的幼弟风月,元簪笔自元簪缨出事后没过一天舒心日子,万事催逼,这些东西,他更读的有限。

    “鱼传尺素,驿寄梅花,”乔郁绕了半天圈子才出心中所想,“莫是能写一尺丝帛的书信,二公子却连枝梅花都未曾赠我过。”

    元簪笔眨了眨眼,沉思一息,道:“梅花只能等入冬再送你,月中不如要点别的花草。”

    乔郁轻轻一拽元簪笔垂下来的头发,将他拉近了些,道:“元璧,你觉得我与你这些,是为了要一枝梅花?”

    元簪笔似乎不懂。

    乔郁道;“元璧,元大人,你在同我装傻。”他将头发绕在手腕上,越绕越多,将元簪笔与他拉得极近。

    元簪笔此人,生得个端方公子的模样,性情是朝中出了名的寡淡冷漠,好似少有什么事情能放在心上,更无嗜好喜恶,然而多年相识,近日相处,乔郁深觉元簪笔心性很有些恶劣之处,他好像从来听不懂乔郁对他的暗示,非要乔郁明,若能软下语气耐着性子撒娇更是再好不过。

    乔郁从前觉得他是当真听不懂,但无数事情累积起来,乔郁怎不知元簪笔是什么样的人?

    他便是仍觉得是自己娶的媳妇,要宠着惯着,又要逗人。

    元簪笔轻声道:“不如月中明?”

    乔郁心,便是如此了。

    乔郁便与他额贴着额,道:“我想元璧给我写信。”

    元簪笔一眼不眨地看他,如同秋水一般清亮的眼睛似乎能倒映出乔郁的影子。

    明明该是一汪清泉,偏能蛊惑人心。

    乔郁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这潭清水中若真隐藏着什么精怪,将他拖到水中溺死也愿意。

    “你给那我不知道的谁都能写上一个时辰,与我却一张字条也无,元璧,有些话就是要写在信中的,我想看你给写。”

    元簪笔道:“好。”

    乔郁明知故问,“那我是不是要和二公子声多谢?”

    元簪笔却道:“你近日很喜欢这样叫我。”

    乔郁道:“不知叫你什么好,叫元大人显得实在生分,同你稍微亲近些的朝臣都不会这般叫你,我与你乃是同辈,直呼你名何其无礼,你只单字璧,要我叫你什么,阿璧?”

    阿璧以为在叫它,娇嫩地喵了一声。

    元簪笔突然觉得乔郁给阿璧起这个名字是不是为了调侃他。

    “可惜,你我无三茶六礼,一应礼节皆无,元老大人不知有我这样一个……”他顿了顿,但马上极自然地给自己选择好了称呼,“儿媳,外面虽有流言,但到底都是流言,不过是茶余饭后拿来消遣的话,无人相信。既然名不正言不顺,叫不得夫君,”乔郁怪里怪气,“只好忆往昔,寻个称呼权且叫着。”

    元簪笔嘴唇微微翘起,与他轻轻一碰。

    元簪笔闭上眼,问道:“乔相,你想的只是如此?”

    他此刻叫官名比叫字调戏意味更重。

    乔郁做哀怨女儿态,“你我虽无夫妻之名,但也有一半夫妻之实,你莫不是要始乱终弃,男人果真如此,倒手了便都不在意了。”

    倘若元簪笔不是那夜被弄得哭都要哭不顺畅的,元簪笔或许真的会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真伤了乔郁的心。

    他面上依稀有笑意,“请乔相将剩下那半坐实再来与我谈下聘之事。”

    剩下那半坐实?

    乔郁挑眉。

    他将腿中埋针注药的频率早就慢慢减少,更有全然取出的算,他腿中这两根针内的药差不多用尽了,乔郁已能感受到双腿有着轻微触感,但终究还是不能动,真要恢复行动,需得月余。

    乔郁一手贴着元簪笔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玉养人,多用玉没什么不好。”

    元簪笔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与挑衅,却偏了偏头,贴着乔郁唇瓣道:“凉的很,我喜欢热些的。”

    作者有话要:

    发烧才退不久,睡不着起来更个新。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