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这日早朝后,太子府邸的下人皆过的十分胆战心惊。
刘曜入府将前厅能砸的尽数砸了,气得面红耳赤,待将能推倒的推倒,能砸碎的都砸碎后,前厅除了桌椅便是一地狼藉,连挂在墙壁上的寒梅图都被扯下来一半,刘曜犹不解气,竟拔出佩剑,朝桌椅砍去。
左右侍从无不面若金纸一般,跪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瑟瑟发抖。
允佩被人唤来解围时正好看见刘曜正在用力拔卡在桌子上的佩剑。
他以手势悄然屏退下人,柔声开口道:“殿下。”
刘曜猛地转头看他,眼中一片赤红血色,看起来骇人无比。
允佩迈过地上的碎片,面带忧色劝道:“殿下,身体最为要紧,万勿为了朝中之事气坏了身体。”
刘曜冷笑道:“怎么就你一人?”
允佩一顿,“属下怕人多口杂,更令殿下恼怒,便一个人来了。”
刘曜道:“你不必哄孤,他们都不敢来,只有你敢在孤盛怒的时候来,”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允佩,“你等不过孤手下幕僚,杀了你们比杀条狗都容易,”他大约是想起了乔郁,面上戾气更重,“你不怕孤现在杀了你?”
允佩下拜道:“殿下既要属下死,属下即可寻死便是了,何必劳殿下动手,属下死在这,还会弄脏殿下的地,得不偿失。”
刘曜拔出佩剑,在手中掂量一二,忽地将佩剑掷了出去,砸到允佩身边。
佩剑寒光四射。
允佩叩首道:“多谢殿下。”
刘曜见他毫不犹豫地拿剑,喝道:“放下!”
允佩跪在刘曜面前,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捧剑。
刘曜一把夺过佩剑,插回腰间剑鞘,“起来话。”刚刚发完火,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更十分疲倦。
允佩依言起身,站在刘曜身侧。
刘曜冷声道:“元簪笔言边疆将欲动兵,要孤允他借调斛州军和一半中州军,并甲胄二十万,粮草银钱不计其数!”他提起此事面容气得扭曲,恨不得用腰间佩剑将元簪笔斩杀,“孤如何不懂其意,边疆虽不稳但到底还有魏阙,他元簪笔要做什么,无非是借着此事揽权罢了!”
“可笑父皇才不上朝半月,他精心选出的纯臣直臣便敢如此大逆不道!”
允佩取来侍婢心送来的茶,待刘曜完才递上。
刘曜喘了口气,唇边刚沾了一点茶水,只觉得水温不合心意,便直接将茶杯甩出,直直砸在门上,热水与瓷片四溅,吓得那侍婢扑通一声跪下,不顾地上一堆碎瓷,不住磕头求饶。
允佩见她脸上被划得血迹斑斑,有些不忍,但望着刘曜显然余怒未消的模样,将想的尽数咽了下去。
刘曜坐在椅子上,眼中血红仍未褪去。
元簪笔上书言词恭谨,句句是祈求,在刘曜眼中,却字字是威胁。
元簪笔此刻手握重兵,他允准,不过令元簪笔势力更加壮大,他不允,更是趁了元簪笔的意!
刘曜双手紧握,搁在膝盖上,侍婢呜咽的哭声听得他更加心烦,正欲开口,允佩已斥道:“没眼色的东西,烫了殿下竟敢哭闹,还不快滚出去!”
丫头被吓得缩瑟,深深叩头,膝行着爬出去。
刘曜靠着椅子,低声道:“元簪笔这般有恃无恐。”他神情疲倦厌恶。
元簪笔如此,无非是他手中有兵权。
刘昭先前亦曾掌兵,中州军愿听命于他,若刘昭还活着,局面不会对他这般不利。
刘曜神色骤变。
允佩轻声道:“元簪笔与乔郁同为一党。”
刘曜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好,
“乔郁身份特殊,陛下语焉不详,他极有可能是陛下在外的,”允佩顿了顿,不好明,“陛下已赐乔郁国姓,便是隐晦地承认了乔郁亦有资格承继大统,殿下,倘若元簪笔真逼宫谋害陛下,矫召立乔郁为帝,殿下欲如何?”
刘曜一窒,不可避免地又惊又怒,“无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不怪他颓靡不振,此时任谁都无计可施。
“殿下入主东宫,属下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眼看就时日无多,君位在望,难道殿下就真的甘心将唾手可得的一切让于乱臣贼子吗?”
他不还好,一更增添刘曜心中焦虑不甘,他望着允佩,口不对心道:“我不甘心又能如何,何处寻得精兵良将能与元簪笔分庭抗礼?”
允佩循循善诱,“元簪笔这般肆无忌惮,无非是因乔郁,若乔郁不在,他的所作所为便是谋逆,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各地大军必进京讨贼,元簪笔敢冒这样的风险吗?”
刘曜烦躁道:“孤都明白,可最最要紧的是乔郁还活着,乔郁不居城内,每日上朝禁军看护他比看护父皇还要心,他一食一饮皆不在宫中,孤能奈他何?”
允佩却耐性道:“殿下可还记得长安道?”
长安道是通往皇帝寝宫的必经之地,道路极狭窄,仅够一马车通行,两侧墙壁极高,有禁军持□□看管驻守,前后两门皆由黄铜浇筑,可落千金大锁,连攻城车都难以在短时间内撞开,为的就是若真有意外,能为皇帝争取更多时间,乃是宫中最后一道防线。
刘曜微怔。
“殿下觉得,若是陛下重病,乔郁能否推脱进宫?陛下亦算乔郁皇父,他若推拒,不忠不孝无父无君之人怎配承继大统?他若前来,何不在长安道伏兵?稳妥起见,放火最好。”允佩柔声道。
“杀……乔郁?”他好像半天才反应过来。
允佩轻轻点头。
“只是,只是,”刘曜觉得哪里都不对,又觉得哪里都挑不出错来,他脑子混乱,却又难以反驳允佩轻柔的低语,“此计未免太过冒险。”
允佩直视刘曜动摇的眼睛,他轻轻道:“自古成大事者,无不九死一生,千难万险,若殿下无意,何不对乔郁俯首称臣,不定乔郁为了彰显仁德,能外放殿下做个闲散王爷。”
此乃诛心之言,刘曜豁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允佩。
允佩面无惧色,任由他仿佛能剥下皮肉的视线上下审视。
半晌,刘曜问:“若在长安道埋伏,周围守军如何调走?”他的声音远比刚才发怒时更为沙哑。
“命人行刺陛下,或者行刺任何宫中尊贵之人,若是可以,不妨再放火烧宫,届时宫中混乱,浑水摸鱼并非难事。”允佩道。
他的仿佛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刘曜沉默地坐着,“孤……再想想。”他回答。
第二日,刘曜单独召见元簪笔,和颜悦色又歉然无比地告诉元簪笔眼下国库吃紧,已令各州府上缴先前未缴中央的陈年欠税,请稍缓半月。
为上者如此谦卑,且言词有理有据,元簪笔不能再逼,自然允准。
待元簪笔离开后,刘曜又砸了数样陈设,对允佩道:“孤倒成了元簪笔手下一苟且求全的吏了!”
允佩只得再安抚。
他正温言劝着,外面忽有人道:“殿下,宫中来人了。”
刘曜道:“宣。”
进来这人面容极普通,扔在人堆都难以寻得,他只允佩乃刘曜心腹,言简意赅道:“刘太医令人告知殿下,陛下近日食欲不振,日日难以安眠。”
刘曜点头,道:“若有人问陛下状况,不必隐瞒,皆如实相告。”
这人道:“是。”
刘曜道:“乔郁仍旧看陛下脉案吗?”
这人回答:“乔相每三日看一次,今日看时嘱咐太医院诸位太医好好调养陛下身体,不要用虎狼之药令气色看起来比先前好,实则使身体愈发虚弱,呈回光返照之状,令用温补药材,好好养着,撑过冬日,到开春能好大多。”
刘曜寒声道:“他却孝顺得很。”
下属不接话,只道;“刘太医还,若以陛下状况,不足十日,便会有咳血吐血之状。”以慢毒使皇帝身体愈差,其痛苦可想而知,刘曜为皇帝亲子,竟下此命令,狠心可见一斑。
刘曜摆摆手,“孤知道了,下去罢。”
……
数日以来,乔元二人除了上朝便无大事可做,雪日日去斛州军营中,每每遇上射箭等比试,总能得到头彩,如此反复十几次,营中有兵将频频向顾渊渟告状,元大人赢一次两次可,赢得太多叫他们如何挂得住脸面?
顾渊渟却将那百夫长按着肩膀掰到外面,命人撩起营帐,下巴朝雪的方向一点,道:“莫朝着红心射,朝他射,这么大的靶子一动不动,便是瞎子也射得。”
百夫长大惊失色,慌忙道:“属下不敢。”
顾渊渟微微一笑,“技不如人已失颜面,元公子尚不至弱冠,你等已不及,不知苦练,竟跑到我这来,令我告知元簪笔约束幼弟,你简直是将本太守的颜面放到元簪笔脚下踩。”
百夫长冷汗直流,“属下绝无此意,请抬手明察,属下,属下只是……”
顾渊渟将他往外一推,懒得再听。
在塌上懒懒一坐,顾渊渟道:“话虽如此,雪为何日日往我这跑?”
琨霜一面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面道:“属下听元大人,璧候与元大人日日在一处,元大人实在觉得腻歪,院中无容身之处,只得到太守这讨嫌。”
顾渊渟道:“他竟还知道自己讨嫌。”他想了想,“乔郁与元簪笔之前不也天天腻在一处,现在宅邸被烧住在一起,竟还没两看相厌。”
琨霜无奈地笑了。
顾渊渟喝了口茶,又皱眉放下,喃喃道:“不知元簪笔要等到什么时候,中州水土不好,秋风干燥不,又卷携沙土。”
“太守权且忍耐几日。”琨霜道。
顾渊渟道:“几日?”
话音未落,帐外便有人道:“大人,宫中有消息了。”
那人进来,顾渊渟懒散地抬眼,道:“皇帝死了?”
琨霜表情更加无奈。
“陛下无事。”顾渊渟能直接问皇帝死没死,他绝对不能随口回答皇帝没死,“只是病得愈发重了,先前还能下床出去略晒晒太阳,现下只能躺在床上,才用过药,便连药与喝进去的汤水一起吐出来了,听伺候的人,黑黑红红的一片,吐出的血比汤水都多。”
顾渊渟默然一息,道:“还有呢?”
“仿佛有人隐约听见了陛下唤璧候,要璧候入宫,太子殿下命人不许将此事传出。”
皇帝已濒死,这个时候不传太子,反而传乔郁?
任谁心中都会怀疑,是不是,陛下对于太子之位更属意乔郁。
顾渊渟道:“看来无论如何,乔郁都要入宫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