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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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关门,笑道:“你将元璧待我之心想的也太过轻贱了。”

    若他今日真死,元簪笔绝不会让刘曜活着。

    甚至,他也不会令刘氏皇族再有一活人。

    刘曜颤了颤,道:“你竟活着。”

    乔郁疑惑道:“我应死吗?”

    刘曜如初梦醒,倏地从床上起来,拔出了腰间佩剑朝乔郁刺去。

    乔郁皱眉。

    他实在不觉得在这种本应该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的时候执剑是多么好看的事情。

    两剑相抵,声如碎玉鸣泉。

    刘曜不可置信地看着乔郁,比刚才见到乔郁死而复生更加震惊。

    乔郁灵活用剑,长剑堪堪错开,往回一收,刘曜趁机前刺,被乔郁踹翻倒地。

    乔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叹息道:“刘曜,你仿佛忘了,我少年时曾与元璧一同在西境大营,烧过帝国的粮草。”

    魏阙曾赞两人都有将帅之才,然而他觉乔郁心性跳脱,不适合从军。

    乔郁绕开刘曜,道:“你若想多活一刻,便安静地呆在这。”

    刘曜双颊从惨白又因羞辱变得通红,他撑着剑站起,怒道:“你……”

    乔郁偏头,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令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乔郁坐在床边,道:“陛下。”

    皇帝撑着坐起来,乔郁没有半点要扶他的意思,只嘴角带笑地看着他近乎于狼狈地起身。

    刘曜呆滞地看着二人。

    这两人的容貌竟如此相像。

    皇帝上朝时在丹陛之上,冕旒垂下,少有人敢抬头,窥伺天子容貌。

    乔郁貌美人尽皆知,但朝中之人多因种种原因对他厌恶无比,更觉此人无暇容貌亦是为了蛊惑人心所生,就算惊艳其容貌,亦不会多看。

    而当两人面对着面相视时,刘曜才惊觉,乔郁形容肖似皇帝,远甚于皇帝任何一个儿子。

    不仅仅是容貌,更是周身所流露的气势。

    一个盛时,一个老去。

    宛如镜子一般。

    皇帝目光落在乔郁腿上,“何时好的?”

    “自出静室后,在元璧处悉心调理一年有余,双腿已能如常行走。”乔郁回答。

    皇帝颔首,“陈秋台果真谋反?”

    “果真,”乔郁柔和道:“陛下言出法随,陛下既然想要陈秋台谋反,那么陈秋台就应该谋反。”

    不过是欲加之罪,皇帝当然看得出。

    但当时他只欣慰于乔郁体察他心中所想,并未想过,这是乔郁从将倾的大厦中抽下的一块重要砖石。

    他以乔郁为剑,乔郁又如何没有利用他来杀人?

    他由着乔郁利用自己来铲除乔郁想铲除的一切人,却沾沾自喜自己寻了一把利刃。

    皇帝道:“吧,朕想听。”

    乔郁拱手道:“是。”

    他知道皇帝病重,为了照顾皇帝,的有其缓慢,力图皇帝每一个字都能听清,“我欲借陛下之手,使君臣猜忌,世家与陛下离心离德,杀陛下亲子,直至无人再可继位,然后寻得良机,令陛下在泉下与亲族挚友团聚。”

    皇帝毫不意外,他甚至不用问为什么。

    “朕却很好奇,元簪笔为何会助你?”

    乔郁微微一笑,刹那间芳华失色,他带着一点与殿中死气肃杀截然不同的甜腻回答,“因为元璧满心皆是我。”

    皇帝闻言有些惊讶,但马上笑了,在他看来乔郁的回答实在太过天真,道:“元氏与我皇族关系密切,素有渊源,前有元雅,后有元簪笔,你怎么知晓,元簪笔不是下一个元雅呢?”

    乔郁却道:“陛下不是好奇元簪笔为何要助我吗?”他笑容比刚才更粲然,“因为您提都不愿意提起,更不敢提起元簪缨。”

    皇帝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乔郁温声道:“因为元簪笔受元簪缨教养长大,他视元簪笔为兄为师为父,元簪缨何其惊艳才绝,改革涤荡朝中风气,欲除大魏百余年之痼疾,元簪缨为陛下抛却亲族,受尽指责却毫无怨言,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不过实现陛下所愿,宁佑十年后不得已退出朝廷,却因改革之事连宗族都崩回,朗如明月之人唯余一把病骨,最后面南长拜,引火自尽。元簪缨身体虽不强壮,却少生病,为何会病得那样重?”

    他满意地看着皇帝神情的变化。

    “元簪笔告诉我,因为刺杀。他与兄长一路遭遇刺杀无数,刺客的箭上涂满了毒药,就是这种毒,折磨得他兄长无一日好眠,夜夜痛苦非常,伤口化脓,难以愈合,元簪缨低烧数日,了无数的呓语,然而,”他翘起红唇,看着色变的皇帝,“在最最苦痛的梦中,他也不曾对您这个派人刺杀他的始作俑者,有过一句抱怨。”

    皇帝面上再无一点轻松笑意。

    他眼角微微抽搐,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乔郁微笑着,“陛下?”

    皇帝忽然道:“你不曾为君,何尝懂朕当年所受之辱!”权柄尽归他人,只得如履薄冰的活着,生怕世族联合起来,寻个由头联合请他禅让,最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了解他。

    他是君主!

    是天下最最最尊贵之人,怎能承受这般耻辱!

    “所以你任由逼宫的谢居谨陈秋台方鹤池等人仍高居于庙堂之上,却迁怒于元簪缨!无非是当年他们掌有废立之权,而元簪缨不过一白衣罢了!”乔郁亦不笑了,声音冷得宛如寒冰。

    刘曜看着父子对峙的场面,听尽了不知多少辛秘,恐惧更甚。

    “成王败寇,朕有何可?”皇帝收敛了全部情绪,“尔欲如何杀我?”

    ……

    寝宫外,世族等对一身甲胄的元簪笔怒目而视。

    “元簪笔,你带兵包围寝宫,又不令人进入探视,难道是要造反吗?!”一须发皆白的老臣怒斥道。

    元簪笔垂眼,平静回答:“奉陛下之命,陛下与两位殿下有话要,不允旁人进入扰。”

    “你……”

    长剑在月光下如水。

    剑锋指在地面,却令众人忍不住退后。

    “不遵王命者,杀。”元簪笔道。

    淮王站在人群中,若有所思。

    ……

    乔郁的手指虽然细长,但是极有力,扼住皇帝喉咙时,他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皇帝视线已有些模糊,他仰头看着乔郁艳丽的容颜,勉强笑道:“朕等着看……你当皇帝时会变成什么样子,朕……咳咳!”他眼睛猛地睁大了。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中,皇帝被呛得难以呼吸,被迫着将那刀子一般的液体吞咽下去。

    乔郁随手扔下药瓶,站起身,极为厌恶地拿出手帕擦手。

    纵然一心求死,但是本能让皇帝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乔郁道:“是毒,但是请陛下放心,您不会死,只会疼。”他唇边笑容柔软,却比鸩酒还能夺人性命,“您毕竟是一国之君,疼得哀嚎有失体统,所以您不能动,亦不能出声,”药已经开始生效,皇帝欲触柱一死了之,却乔郁抓住肩膀,狠狠按回床上,他与皇帝终于流露出惊恐的眼睛对视,“陛下,您会活着,神志清醒地活着,活着好好看,我如何为君。”

    掌下挣扎渐弱,乔郁像扔掉一件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一样松开手。

    刘曜恐惧地看着他。

    乔郁问:“为何不出去?”

    刘曜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极为虚无缥缈的勇气,道:“父皇亦是你父亲!你怎能,怎能……”

    乔郁冷冷地看着他,喃语道:“我本想彰显仁德,不杀你的。”

    这话同允佩的一模一样。

    刘曜好像抓住了什么,“是允佩?!”

    回应他的是比秋水还明亮的剑光。

    刘曜软软瘫倒在门边,眼睛睁得极大。

    死不瞑目。

    乔郁推开门,动作比先前他开门时更悠然,更优雅。

    ……

    “你什么?!”谢居谨喝问道,双眼通红。

    从未有人见谢居谨这般失态过,谢静想阻止父亲,奈何无法阻止。

    淮王重复道:“本王,乔郁乃是故太子遗腹子。”

    他之前已经将前因后果阐述一遍,奈何谢居谨还要再问。

    老太傅一捋长须,冷笑道:“恕老夫直言,淮王殿下,你无证据,不过是讲了个好故事罢了,王爷先前受皇恩甚隆,怎么陛下才一病,就转而倒向璧候,狗尚有忠心,王爷今日种种,却还不如……”

    他的话没完,因一銮驾已停在外。

    众人致礼,道:“太皇太后。”

    老太傅悻悻闭嘴。

    太皇太后由刘长宁扶着,宫装整肃,扫过在场众人,不怒自威。

    有同太皇太后有些亲缘的世家官员已垂泪唤道:“太皇太后,眼下陛下正病重,乱臣贼子却行逼宫之事,淮王爷竟还编出了一段故太子妃遗腹子之事,请太皇太后决断,肃清朝野!”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执剑的元簪笔身上,但很快移开了视线,这位见证了三代帝王,无数腥风血雨的尊贵女子,缓缓开口道:“乔郁确实是太子之子。”

    在场诸人无不愣住,更有甚者怀疑起了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

    “当年,连璧手书一封送往宫中,向哀家求助,然而当时哀家尚在别苑养病,待回来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遗憾悲哀溢于言表。

    故太子妃连璧,于新帝登基两年后病逝。

    没有人能质疑太皇太后所言的真实性,因为她实在没有必要撒谎。

    当今子嗣凋零,且皇位得之似有隐情,作为故太子遗腹子的乔郁,确实是最为名正言顺的人选。

    况且……

    有人目光悄然落在元簪笔身上。

    太皇太后看向元簪笔,后者垂首,貌似十分恭谨。

    太皇太后看得见他眼中的愕然。

    但她没有同元簪笔话的算,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清,自己为何要在听闻元簪笔与众臣在皇帝寝宫前对峙后立刻赶来。

    或许是当今不堪为君,几个儿子皆难堪大用,又或者她早就对故太子的死心怀疑惑。

    秋风萧瑟,庭院森森。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老了,风好似轻轻一吹,就能透衣料,浸透到了骨头里。

    太皇太后道:“既然话已开,何必在宫中陈兵,你对吗,元郎君?”

    元簪笔躬身道:“谨遵皇太后令,待侯爷出来,即刻撤出寝宫。”

    太皇太后点头,模样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由刘长宁扶着出去,宫人皆提灯,浩浩荡荡地随着太皇太后离开。

    一时间庭中寂静,在场众人皆是人中之精,怎不清楚已然尘埃落定,当下有了算。

    寝殿门响。

    众人视线登时集中在那扇被推开的门。

    乔郁提着剑走出寝殿,剑犹在滴血。

    环视周遭,他曾经的同僚们脸色不可谓不难看,却又不能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脸来,脸色变化的十分精彩。

    元簪笔半跪,剑立于手边,他郑重道:“陛下。”

    有他为先,群臣面面相觑,只得跪下。

    刹那间,呼声万岁如山崩。

    作者有话要: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