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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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蒲离到东宫的时候,正巧跟中书门下省的左仆射了个照面。

    中书门下省负责审批、拟定诏令,从等级上与执行诏令的六部是齐平的。中书门下省由宰相掌权,但自从唐蒲离把他爹气得告老还乡之后,宰相之位空置许久,权力也自然而然地移交给处于副官位置的左、右仆射。即使现在邱水重新任职,权力也并没有完全交接。

    当今左仆射叫陈俞,是皇后的嫡出弟弟,太子的亲舅舅,自然是属太子一派。但陈俞向来看唐蒲离不顺眼,这个照面得一股□□味儿。

    “舅舅!”太子站在屋门前唤道。

    “请太子殿下谨记臣所言。”陈俞尚且敛去了不虞的神色,朝着太子躬身一礼,冷着脸离开了。

    “师父,”太子急匆匆地走来,讪笑着道,“师父莫要在意,陈大人就是这个急性子。”

    “嗯……”唐蒲离微微弯起眼,“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陈大人刚刚同殿下讲了什么悄悄话呢。”

    太子身子一顿,要去推他轮椅的步子僵在了原地。

    “臣斗胆猜测,多半是让殿下不要着急,更不要来寻求臣的帮助。”唐蒲离眨了眨眼,做出一个恍然的神情,“那这样看来,臣现在还是离开比较好?”

    “不、不是的!”太子激动地上前一步,按住了唐蒲离的肩膀。

    午后正盛的阳光被他挡住了,唐蒲离坐在轮椅里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太子埋没在阴影里的眸子划过一道暗光,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但是……”唐蒲离有些苦恼地蹙了蹙眉,“太子殿下什么都不告诉臣,臣想帮,也帮不了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太子死死地盯住他,就好像从他眼里伸出了一把镰刀,拼命地想要勾住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但唐蒲离所展示给他的全部都是如梦一般的美妙幻境,似乎只要他闭一闭眼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东西都是陈俞让孤瞒着你的!明明刚刚孤没有叫他来,他却擅自跑来,翻来覆去就是让孤不要找你,却一句能用的建议都没有!”太子一拳越过唐蒲离的肩膀,砸在他身后的树上。

    “邱水的搜查一直都很仔细,现在父皇又增派了人手,要查到只是早晚的事情,孤、孤……孤很害怕……”太子的眼眸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惶恐,“师父,师父……”

    秋天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掉下,惊飞了树上停着的倦鸟,周围的侍女太监纷纷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请求太子息怒。

    唐蒲离却是笑了出来,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轻轻握起太子的手,爱怜地摩挲着那因为重击而红肿的皮肤,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一滴滴淌了下来,弄脏了他的衣袍。

    “好了好了,臣知道了。”唐蒲离轻柔地哄骗着他,蛊惑的语调如蜜糖般诱人,等待着猎物一步步彻底踏入陷阱。

    “那就请太子殿下,把知道的都告诉臣吧。”

    -

    秋风清朗,气候舒爽,是适宜搜查的好天气。

    但因为种种原因,司南不得不盘腿坐在树下,看着对面的知云蜷缩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事情是这样的。

    司南看到了那片眼熟的玉璧就想立刻进宫去找唐蒲离,但四却借故将这麻烦的姑娘扔给了他教育。可他还没一句话,知云便蹲下身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司南劝她吧,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想给她递块帕子吧,见她埋着头又不方便,便一言不发地坐着看着她哭。

    知云嚎了一炷香,嚎得嗓子都哑了,身旁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凑近一点哄她,闹得她那趁机把玉顺回来的算盘落了空。

    真真气死个人。知云哭累了,抬起头看着司南,泪眼婆娑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嗓子干?”司南问。

    知云点点头,心道快点去倒水,她好瞅机会开溜。

    结果司南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掏出来一只雪梨,吹了吹,递给她。

    知云:“……”

    “生津止渴,管用着呢。”司南以为她不好意思,直接把梨子塞到了她手里。

    知云:“……”

    她知道唐蒲离不好招惹,本以为司南是个老实人,应该很容易骗过去,谁知道这人又木又莽,一点也不好对付!

    知云啃着脆甜的梨子,逃也逃不了,溜也溜不走,心里很郁闷。

    “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你拿它做什么。”司南看着手心那块玉,它并不是上好的材料,甚至对着光看有些浑浊,上面还有他时候顽皮划出来的一条条刻痕。

    知云:“嘎嘣嘎嘣。”

    “你缺钱吗?”司南收起玉璧,转头问她。

    知云:“嘎嘣嘎嘣。”

    “缺钱的话我借你?”司南拿出了自己钱袋掂了掂,哗啦啦一阵铜钱乱响。

    知云瞥了他一眼,“你这点不够。”

    “你要干嘛去?这点就不够了?”司南眨了眨眼,“够你买好几串糖葫芦了。”

    “我偷一块玉买糖葫芦吗?”知云瞪了他一眼,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戴不住了,露出原本凶巴巴的泼皮模样。

    “那你你要干嘛啊。”司南耸了耸肩。

    “进宫啊!我至少要一两银子才能贿赂那些看门的禁军!”知云把吃光了的梨核一扔,抹抹嘴站起身看着他,叉着腰,“你别跟我讲大道理,什么偷东西砸东西不好的,我这些天听那几个侍女都听烦了!”

    “哦——”司南仰起头看了她半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站起了身。

    眼前的光被成年男人挡掉了一大半,知云吓得往后一缩,“你你你你,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手,那就是恃强凌弱欺负弱!”

    “不是,”司南不知从哪里摸了摸,又摸出了一个梨子递过去,“我就是想到了我还有一个,你要不要?”

    知云:“……”

    “你不吃我吃了。”司南见她忌惮地往后躲,便收回了手,自己啃了起来。

    知云:“……”

    知云:“有没有人过你脑子不太正常啊?”

    司南:“嘎嘣嘎嘣。”

    知云两三步凑了上去,抬高了声音,“喂!我我偷钱,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司南:“嘎嘣嘎嘣。”

    知云跺跺脚,“真是的,烦死了!你不理我我去集市上偷钱去了!”

    司南这回拽住了她的袖口。

    “我今天一定要偷到钱进宫,你拦不住我!”知云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用牙让他放手,被司南一个巧劲儿捉住了手腕。

    “我不拦你,”司南咬着梨子看她,“但只是进宫而已,干嘛还要偷钱贿赂,多麻烦,你让我带你进宫不就行了。”

    知云狐疑地拧起眉,“你能带我进宫?”

    “为什么不能?”

    “我可不是个好孩子。”

    司南笑了起来,“你自己都知道啊。”

    “哎呀!”知云被他笑得脸红起来。

    “不过也没人,偷东西的一定是坏孩子啊。”司南挑了挑眉,“我时候也会偷东西,还会人。”

    “你?”知云上下量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偷东西是为了攒钱修我娘给我的遗物,人是因为那些人欺负我,”司南看着她,“当力量不够的时候,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就会走歪路,这并不可耻。只需要借助一点点别人的力量,你就足以用正常的方法达到目的了。”

    知云半知半解地愣了半晌,被司南拍了拍肩,对上他轻轻笑起的眸子,心里突然一阵轻快。

    “走吧,我带你进宫。”

    -

    司南带知云进宫是存了私心的,他自从看到了唐蒲离的那枚玉璧,就想立刻冲到他面前跟他对峙,然后再跟他道歉转头就丢了自己信物的事情。

    知云进了宫就熟门熟路地往里窜,被司南提着后领拉住了。

    “你要去哪儿?”

    “你要跟着我?”知云警惕地看着他。

    “我只是算算脚程,看我们什么时候碰面方便。”司南道。

    “……”知云跟他对视了片刻,还是认了栽,“我去找六皇子殿下。”

    “哦?你跟他相熟?”司南倒是有点意外,“你是听了婉嫔去世的消息,所以想去看看他?”

    知云抿了抿唇不答,算是默认了。

    “那六皇子的宫殿在……”

    “明妃宫里,在西边,后宫你进不了,”知云抢先道,“反正你是要去找唐大人,到时候我去东宫偏门找你。”

    能进后宫的侍卫都持有令牌,他贸贸然闯进去确实不好,便也接受了知云的提议。二人当即在路口分道扬镳。

    司南手中攥着那枚玉璧,手心微微出汗,脚步都不自觉加快起来。此刻想见他的心情怎么止也止不住,他没细想见了唐蒲离要什么,甚至都没想为什么他这么迫切地要见他。

    “司南?”东宫偏门前,值守的尹正清叫住了他,“你要找唐大人?有急事?”

    “倒也不是很急……”

    “那就别进去了。”尹正清朝他使眼色,低声八卦道,“刚刚太医才出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唐大人也真是不容易,来劝个太子还劝出了血光之灾,也多亏……诶?司南?你去哪儿?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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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南没管他后面了什么,他听到唐蒲离的受伤了,脑袋里猛地嗡的一下,脚就自己迈了进来。

    迈进来以后呢?他虽然升了官,但没有太子的允许,他仍然进入不了内殿。

    司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唐蒲离自己有手段,身边还有五,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可他仍然担心唐蒲离腿上的新伤叠旧伤,日后会不会更难行走。

    权衡再三,司南决定装作巡查的样子,从东宫附近的窗口看一眼。

    巡查的队伍里有熟人,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混在了队伍的最末,缓缓沿着内墙走过窗下,趁机偷偷往里投去视线。随着离窗口越来越近,视线也越来越清晰。

    ——!

    看清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唐蒲离坐在椅子上,他的衣裳上还有血,也许他的确是受伤了。

    太子跪在他身前,近乎虔诚地仰着头,像是全身心地向他面前的男人臣服。

    他们没有在话,没有在吵架,没有在冲突。

    他们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