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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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南没来得及解释,唐蒲离就转身离开了,还不忘抽出自己的拐杖。

    那可怜巴巴的铁门被一戳一抽,实在撑不住,直接从门轴裂了,一大块铁皮子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把院子边树上的鸟都吓飞了。

    “兄弟,记得明年给我多上几炷香,我可能活不过这个月了。”容歌摆摆手,脚步虚浮地往外飘。

    “你去哪儿啊?”

    “回□□花楼,不然,”容歌幽幽地转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就是第二扇铁门。”

    司南:“……”

    容歌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挑起了眉,“干嘛?”

    司南拍了拍脑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拿了个油纸袋出来,塞给容歌。

    “啥?”容歌撕开油纸,看着里面滋滋冒着热气的大羊骨头棒子陷入了沉默。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司南拍拍他的肩,“多谢。”

    我懂,可哥们儿,你是不是太实在了一点。

    容歌心情复杂地捧着根大骨头棒子从院子离开,路上被飘散的阵阵香气引诱得受不了,蹲在墙角啃了一口。

    嗯,别,还整挺香。

    -

    自从那日的乌龙之后,司南有心想带着羊肉跟唐蒲离解释,可唐蒲离不知在忙着查什么,每次他试图踏进院子都会被那几个侍卫拦下来婉拒。

    好家伙,端来的羊肉吃得勤快,门却咬死了不放,害得他还得给袁望喜他们重新煮。

    于是又一个晚上没睡好,司南顶着俩青黑的眼圈再熬了锅羊肉,装在大釜里直接提到了袁望喜他们驻扎的地方去。

    这一队都是半大伙子,一锅肉刚一放下,就跟羊入狼口一样,一炷香的功夫就风卷残云,啃得骨头都能反光。

    “圣上拨的银子不是还剩些,去给大家伙添餐肉,再做些冬衣。”司南无奈地看着那群吃得嘴冒油花的伙子,跟袁望喜嘱咐道。

    “平日里也没亏待他们,闹得像我克扣饮食一样。”袁望喜显得很郁闷,抬脚踹了一把那个吃得最欢的,后者摸摸屁股,换了个位置继续在肉汤里捞肉渣滓。

    司南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司南并不很频繁去驻军的山脚,大部分都是靠袁望喜跑腿传递消息。他们此次前来,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草惊蛇,魏引很可能在司南身上放眼线,他多来一次,就多一份暴露藏军的风险。

    “这是事儿,”袁望喜叹了口气,“南哥,你算怎么把魏引和王元凯那俩老匹夫逮着?”

    司南眯起了眼,“喜子,你想想他们的目的。”

    从现在的事实推断,王元凯和魏引并不如想象般和睦,甚至是站在对立面的。如果王元凯烧客栈、推唐蒲离入水,是因为贩私茶而心虚,想要暗中下黑手杀人,那魏引……便就是想要保下他们。

    私茶跟太子党脱不了干系,而魏引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太子党,这个结论听来很不可信。但仔细推敲,却是有迹可循的。

    其一,蜀中地势复杂,多山环水,想要在山翼制造些什么意外简直太容易不过。魏引作为知县几乎是只手遮天,若是想要杀人,早就动手了。可偏偏直到他们到云城的地界附近才遇上横祸,显然,不太可能是他所为。

    其二,魏引得知消息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跟王元凯争人。很有可能是魏引直到王元凯意图杀人,想保下他们。

    其三,他们在魏引的府上住了几日,除了一些眼线监视,魏引确实对他们没有杀意。

    可是,这就更奇怪了。

    他们此来蜀中虽借的是六皇子的名头,但聪明如魏引和王元凯,定能嗅到一些京中的风向。王元凯为自保杀人,很是正常,但魏引却做出了相反的举动。

    唐蒲离刚与太子一派闹翻,几乎不可能包庇贩售私茶的行径。魏引作为太子党不可能不知道,他却也没有任何举动阻止他们查案,甚至还与想瞒下此事的王元凯作对,这简直匪夷所思。

    司南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可能是,魏引身上还有别的、比贩售私茶更致命的秘密。

    袁望喜被他的话快绕晕了,按着太阳穴道,“你的意思是,王元凯贩售私茶不假,但魏引身上不止私茶一个罪责,还有更严重的?”

    “是的。”司南颔首。

    袁望喜瘪了瘪嘴,“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我也还不知道唐大人想干什么,”司南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现在既然在云城,就先解决王元凯的事情。”

    “今晚酉时,唐大人和谢平凉约在了画舫。”司南按着他的肩压低了声音,“王元凯一定会露出马脚,你带几个人从今天下午开始,去王元凯府上附近盯梢,切记不要被他发现了。”

    “得嘞,”袁望喜应道,恍然又想起了什么事儿,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哦对,南哥,你之前不是自己是被一群山贼收养的吗?”他指着自己的嘴角,“那个为首的这里有个大痦子,别人还都喊他青爷的。”

    司南奇怪地看着他,“你别告诉我你找见他了,自从京畿整改他们搬走之后,我可找了许多年都没见影儿。”

    “嗐,你别,我真见着这人了,他们好像都搬到云城来了,”袁望喜笑着,“唐大人那几个侍卫跑来跟我,城里有两个壮大汉看起来挺危险的,让我帮着盯一盯,我一瞧,好家伙,这不就是南哥的那山贼头子吗?”

    “唐蒲离的人?”司南狠狠削了一把他的脑袋,“上回帮他传信坑我的苦头还没吃足?”

    “我瞧着也就是盯个人,没啥大事儿啊。”袁望喜捂着脑袋,委屈地辩解道,“他们就住南城区,我地址都给你抄了的。”

    “……”司南真不知他什么好。

    真的,唐蒲离那几个侍卫的话真不能信,什么瞧着危险,显然是唐蒲离查到了青爷在云城,拐着弯儿来告诉他。

    袁望喜嬉皮笑脸地摸出个纸条塞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嗨呀,南哥的我都懂,但唐蒲离这个人啊……他对别人不准,对南哥绝对上心。”

    “上回帮他传信,是因为我瞧见那些信都是属的南哥的名儿。”他道,“唐蒲离那一肚子心眼,杀起人来不见血,但想对个人好又这么变扭,我看不过去,就免费帮他传两次话吧。”

    司南瞥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袁望喜笑眯眯地连连点头。

    -

    司南循着纸上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南城区里破旧的院子,叩响了门。

    他记得今晚酉时唐蒲离与谢骗子有约,不管唐蒲离怎么想,他都得想办法混入画舫。本着不节外生枝的想法,也许他应该挑个更合适的时间来拜访青爷。

    但是有些东西是憋不住的。

    司南八岁的时候家道中落,在各种好的坏的、恶心的善良的亲旧手里辗转了很久,哪里都呆不长久,却只有一群山贼肯真心待他,这是何等的讽刺。

    那时候京畿还很混乱,青爷就等在那半山腰子上盯着过往的马车,一旦见着那马车叮叮咚咚、华贵非凡的,就抡着他的大板斧高喝一声,让这些达官贵人交过路钱。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大部分人都乖乖地掏了钱。青爷就拿着这些钱给大家伙买好肉好酒,还不忘留两个铜钱给司南买松子糖。

    青爷教了司南不少功夫,后来看他根骨不错,还特地请来江湖朋友教他更正统的功夫和心法,却从来不舍得让他做要过路钱的活儿,喝醉了酒还满口胡话劝他去考个武科举。可惜等他考上武状元的时候,青爷早就不在京畿了。

    母亲本来留了两匣子首饰,他白吃白喝人家的不习惯,便押着一匣子给青爷。当时跟着徐朗走得突然,司南只留了一封信,请他保管那匣子首饰,之后等他来取,也不知道十多年过去了,这匣子首饰是不是还在。

    司南满脑子都是幼时的场景,叩响门的手都在发抖。

    铁锈斑斑的门很快被从内开了,出来的却不是青爷,竟先是王元凯。

    “司公子,好巧啊。”王元凯笑眯眯地跟他招呼,“你也是来找老青铁的吗?”

    “啊……是的,”司南捏紧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指着头顶的铁匠铺招牌,“它有些锈了,我听这里的工匠手艺好。”

    “老青,生意不错啊。”王元凯吹了声口哨,朝着门里面挥挥手,转身慢悠悠地踱着步走了。

    王元凯……司南突然想起来,袁望喜先前同他讲过,王元凯经常在云城的街头巷尾闲逛,跟路旁的老妪孩儿招呼,还逗逗摇着尾巴的黄狗,似乎跟云城的百姓十分相熟。

    “大人又在嘲笑——”青爷开门想招呼客人进来,看到来人的第一眼,话音冷不丁断了。

    许久,司南才听见他颤抖地、用着极的声音,“……是,是南吗?”

    司南看着他额头横添的皱纹,愈渐下垂的眼角,星白的双鬓,甚至迟缓的步伐,一时间眼眶都红了起来。

    十多年了,青爷也将近五十了,岁月磨去了昔日中年人骨子里的放浪形骸,他也再也抡不动那柄虎虎生威的板斧,狂妄而嚣张地站在山间吆喝。

    “快进来快进来,”青爷的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爽朗,片刻的愣怔过后,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拍了一把他的背,“好家伙,长成这么俊一伙子了。”

    司南被他拍得踉跄两步,跌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杂乱的铁器到处堆着,似乎有很多未做完的工。另一个中年男人抡着锤头正埋头苦干,抬眼见了来人,愣得连锤头都忘了放下来。

    司南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天哥,好久不见了。”

    当年那群山贼的二把手也是威风凛凛的,这会儿却呆得跟什么一样,锤子举在脑袋顶上都不怕磕着。被青爷踹了一脚,赶紧麻溜地放下锤子去泡茶了。

    “好些弟兄在入蜀的时候走散了,留在我这儿的也就那么四五个,除了老二,现在在外头帮工。”青爷拍拍他的肩,让他在院子里唯一一块没被铁器淹没的石桌旁坐下,“你怎么来云城了?”

    “我……”司南一顿。王云凯跟青爷关系似乎很好,他总不能实话实,难道要撒谎?

    “你是不是跟着那个……京城的那个唐大人来的?”青爷问道,“我远远地瞅见你一眼过,没敢认。”

    司南点点头,“是。”

    青爷垂了垂眼,似乎敛去了什么。

    “青爷?”司南轻声喊了他。

    “没什么,”青爷又抬起头,哈哈笑了起来,“我是想你这子终于出息了,我和老二老觉得你时候不声不吭的,怕你以后吃亏。”

    “是啊,你跟着将军走了之后,这大老爷们还破天荒去进山烧香磕头,让佛祖保佑你平平安安。”天哥端着茶过来,笑嘻嘻地拆老大的台,“啧啧啧,一个山贼去请佛祖,别把佛祖给气死了才是。”

    “滚你犊子的,你没去啊?!”青爷狠狠踹了他一脚,转头把茶水往司南面前推了推,“你青爷没出息,也就只能蹭点这蜀中的云鼎青,别介意啊。”

    司南看着那碗澄清的茶水,茶水已经不太热了,摸着似乎是刚刚烧了,又因为什么事情放得稍微凉了些。

    心里漂浮的那些激动和念想渐渐冷却下来,如同水面下细碎的茶叶,飘忽着慢慢地沉淀在了碗底。

    “我可以喝吗?”他抬起头,问了一句略显奇怪的话。

    “啊?可以啊,就是给你泡的。”青爷笑得一脸褶子。

    “好。”司南端起茶碗,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将空茶碗放在了他们面前。

    “南你……这是何意?”青爷脸上浮现了些意外,一旁的天哥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还是您教我的,”司南叹了口气,“江湖上人下蒙汗药,无色无味,需要静置半刻钟等药粉全部融化,才能上桌,所以会有些凉。”

    “这水……”他抬起眼,扫过脸色苍白的两人,“下过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