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知云早先就被砸晕了,刚刚被明妃一脚踩醒,正对上齐安复杂的视线。
她经历了一天的追杀,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连张开嘴求救都发不出声,只有嘶哑的气音,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她已经快疯了,她想活下来,想得快疯了。
齐安不忍看她求救的眼神,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便与齐礼四目相对了。
“他娘的,你不会跟一个婢女还当朋友吧?”齐礼看着自己面色惨白的弟弟,气得牙痒痒。
早知道这女的跟齐安还有一腿,他就把她扔出宫外去了!现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齐景扫了他们一眼,拿起地上的刀,提着知云的后领架在了她脖子上。
“老头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齐安垂头看着自己沾了血的鞋尖。
“你想清楚再回答!”齐景不自觉提高了音调,指尖用力,锋利的刀刃划破了知云的脖子,吓得她一声尖叫。
“你把她杀了我也不知道。”相比于激动的齐景,齐安简直冷静得仿佛不像是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待宰羔羊,“不过你当心些手,把她杀了,你最后的谈资也没了。”
“殿下,六殿下救我……”知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喃喃地、苦苦地、悲戚地哀求着,“我之前帮过您的,帮过的……”
齐安怎么能不记得呢。他母妃出身低贱,常年受制于明妃,连着他也只能当明妃的傀儡。明妃不允许他与旁人讲话,让他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他就只能整日整日地坐在空旷而寒冷的宫殿中,吃着看上去精致、实则已经凉透了的食物。
那段日子太难捱了,直到有一天他被人教会了下圈叉棋,于是之后的日子他都靠着自己跟自己下圈叉棋解闷。那时候知云偶尔偷偷从窗户里溜进来,有时候给他带些热的包子,有时候陪他下下棋,有时候还会送他的香囊,给他平乏而惨淡的人生带来了仅有的欢乐。
他应该救她的,这是他的恩人,如果没有知云的陪伴,也许他早就熬不住寂寞,在某个严寒的冬天自尽而亡。
“谈资?这话不应该由我们来吗?”明妃眯起了眼,“你还知道什么?”
齐安掀起眼皮,黑色的圆瞳冷漠地盯着她,“知道怎么让你的私兵土崩瓦解。”
四皇子私兵已经搜遍了整个皇宫,仍然没有找到皇帝的人影,便全部渐渐集中到了这附近,将正殿团团包围起来。若是这时候宣布云城家属的信笺,这些私兵必然会产生动摇。
“喂喂喂,你清醒一点啊!”要不是被人架住,齐礼都要踹到他脑袋上去,“一个女人的命不值这么多钱!”
他从皇帝处听了云城的事情和他们的计划,知道这是击溃齐景等人的关键,见状简直心急如焚。可齐安却没有理睬他。
“我的同伴负责在一炷香之后散布你们不想让这些私兵知道的消息,但若是你放了她,我可以发信号告诉我的同伴中止这个计划。”
“哦?这确实是足够的谈资。”明妃冷下了脸,“那么你先发信号。”
“你们这不是明摆着坑人?”齐礼破口大骂,“谁知道他发了信号之后你们还会不会放人?”
“你们没有谈判的立场,”齐景冷哼一声,将刀口从知云的脖颈移到了手臂,“齐安,若是你不答应,我就砍她的胳膊,胳膊砍完了砍腿,腿砍完了削肉……”
“不要、不要啊!”知云恐惧地尖叫起来,凄厉的喊声犹如鬼泣,刺得人耳朵生疼。
“我答应你。”齐安平淡地回答着,“先把我的绳子解开。”
齐礼拧着眉毛看他这个年幼的弟弟,他觉得自己应该些什么,可却又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开口——齐安……齐安非同往日。
他这个年幼的弟弟面对如此危险重重的场景,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失措,仅有细微颤抖着的指尖昭示着他内心的波动。
明妃与齐景对视一眼,示意手下将齐安松绑。
齐安刚甩了甩被绑得酸痛的手腕,便被明妃瞪了一眼,“别磨叽时间,快点。”
齐安从怀中拿出一枚瓷质哨子,将要吹响之前,他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周围,视线划过明妃和齐景的脸,最后停留在了知云身上。
对上她熟悉却又陌生的那双瞳仁,知云心底忽然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吡——
尖锐的哨音穿透人海与屋瓦,响彻整个大殿上空。
却以这声哨音为暗号,数十个黑影突然蹿出树梢,沿着大殿四周的墙头飞快奔跑着,纷纷扬扬的书信如雪花般从他们怀中散下,落到了镇守着的私兵身上。
“诶?这不是写给李的吗?家书?”
“这是我娘写给我的信!”
“我也有我也有!我弟弟写给我的,他……他他们离开云城了?!”
“离开云城?!那我们岂不是……”
仿佛冷水入油锅,方才团结一致的四皇子私兵噼里啪啦地喧闹起来,他们立刻扔了手中的兵器交头接耳起来,惊喜的呼喊和高声的质疑层出不穷,却愣是没有人再好好地拾起刀枪。
“这、这是什么!”明妃与齐景双双一惊。
“蠢货!还不懂吗!”齐礼一脚踢翻了周围压制住他的士卒,仰天大笑起来,“哨音的号令不是计划的中止,恰恰是计划的开始!”他伸手拢过他单薄的肩膀,“齐安,可真有你子的!”
齐安垂着眼,看着手心里沾了血的哨子。
“齐安,你不要她的命了吗!”齐景掐着知云的脖子气急败坏道。
“要,但有些事情,总比人命更重要。”齐安从屋瓦的阴影中慢慢抬起眼,看到了脸色惨白的知云,知云却绝望地合上了眼。
手指一紧,白瓷哨子在掌中四分五裂,尖锐的边缘划破了掌心,刺得他生疼。
年幼的孩子还是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选择,一直隐忍的情绪在知云拒绝与他对视的时候崩溃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跌落。
他该救她的,但她的性命和整个天下相比,简直是轻如鸿毛。
“你!你!”眼看着局面逐渐收不了场,齐景气得脸红脖子粗,举起大刀怒斥道,“你个疯子!我现在就杀了她!”
齐安再也看不下去,他攥着哨子的碎片,用力地闭起了眼睛。
想象中的惨叫声传来之前,却是一道破空声擦着耳边划过,随即尖叫声才姗姗来迟。
齐安怔怔地睁开眼,发现一柄利剑击刺穿了齐景的脑门,鲜血淋漓地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惊坏了一旁的明妃,而齐景却永远地保持着举刀要砍的姿势,重重地向前倒下,沿着台阶滚到了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板地上。
他认得那剑,或者,都认得那剑柄——并不是普通的铁质剑柄,而是用木头包裹成了圆形,上面简单地雕刻了一些花纹,就好像……拐杖头一样。
二人回首,朝着剑刺来的方向看去,唐蒲离朝他们露出一个惯有的温和的笑容。
“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二位了。”
这话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驱马缓缓走来的蒙面男人。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可隐约从面罩的边缘仍然能看到火焰烧伤的疤痕,嗓音也是被烟熏哑了的难听。
——祁子英。
唐蒲离选择了祁子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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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依然在向西行驶着。
唐古坐在司南与沈奇的对面,递上了一副卷轴。
“这……”司南心翼翼地展开,见竟然是一副女子的画像。
“这是蒲离的母亲。”唐古解释道。
画上的女子正在一片花丛中温婉地笑着,微微下垂的眼角看上去柔和极了,简直与唐蒲离微笑着的神态如出一辙!
“你再看这幅。”唐古又递上了一副卷轴。
司南依言展开,见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头发卷曲,长鼻深目,身材魁梧,凭借司南这么多年在边疆作战的经验,他一眼便认出这是藩帕人。
“这是先任藩帕的首领,叫格骑,”唐古又道,“你比较一下这两个人。”
司南一怔,将两个人放在一起细细品了品,发现除开卷发和长鼻这两个明显的鞑|子特征,这个温婉女子的五官竟然有五成像这个粗犷的男人。
这本该是一件很违和的事情,但男人的五官放到女人的脸上,适当缩了一些,竟然立刻变得柔和起来。
“这是她的父亲。”唐古下了定论,“格骑当时娶了一个中原女子,生下了蒲离的娘,她长得极其像中原人,我娶她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
“什么!”沈奇惊叹道,“那唐蒲离岂不是也有四分之一的藩帕血统?!”
“他……他知道这件事吗?”司南有点发懵。
“他知道。”唐古肯定道,“他娘就是藩帕派来的细作,蒲离的时候,她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教他藩帕语、藩帕的香料和食物,直到蒲离十二岁我才发现,将她休了。”
“难怪……”司南回想起在云城踩|踏|事|故的那天,唐蒲离问他那是不是藩帕语,可细细想来便很奇怪,他从在京城长大,是怎么能认得出来从不应该听过的语言?
“我只有蒲离一个孩子,因此我对他极其严格,他很不喜欢我。相反,他很依赖他的娘亲,”唐古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报复我赶走了他母亲,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用他母亲教给他的方法制作藩帕熏香,熏染衣裳。”
“哦,怪不得他身上的熏香我从未闻到过,之前问他制法都被糊弄过去了。”沈奇恍然地拍了拍大腿。
“沈公子还问他熏香之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唐古奇道,
“京城里老多姑娘都喜欢那味儿,我不是问了调香方法好去逗她们玩儿么,”沈奇挠挠脑袋,“这怎么了吗?”
“母亲一直是他禁忌的话题,上次我有意提及,他便离家出走,一声不吭地就去考科举,就是为了与我置气。”唐古忿忿地蹙了蹙眉头,这份气似乎时至今日都没能消下去。
“唐大人为官……不是因为祁子英之死,想要替他复仇吗?”司南怔了怔,问道。
“这是他告诉你的原因吧?”唐古捋了捋胡须,“确实,这是动机之一,但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他娘。”他顿了顿,无奈道,“我和杨老先生在发觉四皇子党的阴谋之后,便知朝廷必定不安,才不想让他入官场。可他娘一直希望他做官。”
“那天争吵之时,我让他扔掉他娘留下来的所有东西,他不愿意,不仅不扔,还要永远记着。我想……这应该是他为官最大的原因。”
司南慢慢地蜷缩起手指,心也一点点被揪了起来。
不期待唐蒲离站在他这一边是不可能的,可若是那一边不仅有他多年未见的好友,还有他思念已久的母亲……司南合了合眸子,觉得胸前的伤口似乎又因马车的震动而崩裂了。
刺痛如针扎般袭来,连呼吸的动作都疼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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