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这不行,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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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冼玉只觉得这一觉似乎睡得有些久,醒来时一片茫然,甚至不知今夕是何夕。

    也不知这是哪里,周围冷得很。

    冼玉半垂着眼睑,一脸茫然,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霜,覆住了他的视线,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呼出的热气触到冰凉的壁面,很快就凝成了一团雾气,消散又凝结,往往复复。

    这里像是一个的监牢。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眼前那沉重的顶层竟然就这样被轻巧地推开了,冰盖后移,随后露出了外界一片漆黑的面目。

    冼玉缓缓地坐起,刚苏醒的躯壳还不是很听使唤,他试了好几次,冰凉的指尖才终于燃起了一团明亮的火苗,将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昼。

    他这才发现,身下原来是一座冰棺。

    这具冰棺长九尺,宽两尺有余,比寻常的棺材宽敞了许多。

    它通体剔透,宛若冰雕玉成,遍布寒气,棺盖周边遍布暗纹,细看原来是画了许多符咒,若以烛火一照,便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冼玉心道:“这一道道符咒加在棺上,少也得大乘期的功力才能从外面强行破开,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

    他原本想谁这么缺德,给他加了这么多封印,怎么着,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竟然要被封在这里?

    可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来了。

    这具冰棺,原是他为自己造的。

    缺德的竟是我自己。

    他是修仙界千年以来,唯一一个不足百年就已步入大乘期的天才,末法时代,他也是唯一一个有望飞升上仙的修真者。

    十几年前,元法道君坠入魔道,率领十万魔兵血洗人界,所到之处片草不生、瘟疫先行。

    为了拯救众生,冼玉率领着修真界众人与魔兵交战数月。最后一战前,他预感自己会遭受重创,担心自己昏迷后魔界会借机入侵,于是自己订做了一口冰棺,嘱咐徒弟将自己藏入棺中,慢慢调养生息。

    谁能想到昏迷太久,冼玉都忘记这玩意是自己造的。而上面的符咒,也是为了防止冰棺被强行破坏。

    不过既然他能够醒来,那应该能明,这里就是如意门了?

    他环望四周,量起这片被烛火照亮的土地。

    这地方目测也有两间卧房的大,看墙壁和地面的用材均是民间常见的石料,并不特别。而且,这地方空间也不算,但整个屋子却只停放了一口冰棺,显得格外空旷。

    看着实在有些……寒酸。

    冼玉不禁皱眉。

    他在时如意门也是修仙界第一大宗门,风光无两,虽然他不喜奢侈,但是他的徒弟们也不至于将他和冰棺存放在这里……

    冼玉往前走去,脚下忽然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一道‘哒’的声响。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火光落下去,只见冰棺外的角落里放着几个不起眼的深红褐色陶罐,罐口用木塞紧紧堵住,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这玩意冼玉并不陌生,有时候他不心炼了一批次品丹药,又舍不得扔掉,就把丹药都封在罐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难道徒弟们在里面也放了丹药?

    正好,他睡了这么久,也该考究考究他们的功课了。

    冼玉笑了笑,轻轻一掰就开了罐子,预想中的丹药气味不复存在,扑面而来的反而是一股酸涩冲鼻的味道。

    而且罐里极其湿润,这丹药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闻着像是有些坏了。

    难道现在修仙界流行用湿敷?

    冼玉正要再仔细查看,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愣了愣,寻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地窖木盖被掀开,砸落在地,发出一道突兀的响声。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破旧袄子的少年利落地跳了下来,那孩子脸上露着几分焦急的神色,手上还拿着一只火折子。

    赵生捡完柴回家,路过地窖时听到里面有动静,怕里面遭了贼或是老鼠,于是连忙赶了过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抬头就顿住了。

    面前这人一身齐腰长发墨色如漆,气质清冷,瓷白的肤色在烛火下微微透出光泽。淡眉,吊梢眼,鼻梁高挺,两片唇薄且无血色。

    赵生猛然睁大眼,心中澎湃汹涌。

    这张脸他从看到大,印象中一直维持着那副冷情微寒的模样,只是从前他隔着一层模糊的冰棺好奇的量,而如今——

    如今曾经躺在里面的那人正懒懒散散地盘腿坐在棺沿边,极品的法衣被团出了大片褶皱,那人也毫不在意,手中捧着赵生前天刚腌好的咸菜罐,表情凝滞。

    两人大眼瞪眼地对视了片刻。

    瞧着眼生。

    难道是他的徒孙?

    是了。

    冼玉心道,他的徒弟们都是最乖巧听话的,都知道他们师父的心愿便是将如意门发扬光大,他虽然为了养伤陷入沉睡,但底下这帮徒子徒孙必定不敢忘记他的话。

    想到这里,冼玉不禁笑了笑,又晃了晃手中的罐子,和蔼地问:“这里面装着什么药?药性如何?”

    “药?”少年迟疑地回答,“这里面装、装着咸菜。药性……酸甜爽口?”

    “?”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出尘俊逸的仙人脸上渐渐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赵生在家里翻找了半天,只找出一张瘸了腿的凳子,自然不能给冼玉坐。

    他老人家身长近八尺,在男子中算是很高挑的,比赵生还高了半个头,坐在那张马扎上就跟巨人玩孩玩具似的。

    师祖本人不觉得什么,赵生却很愧疚,“平日里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住,也没想到添置什么家具……”

    冼玉道:“无妨。”

    虽是这么,但赵生还是局促不安,“那我给您倒杯茶去,也没什么好茶叶,您别嫌弃。”

    都到这个份上,冼玉就没有推辞。

    这一杯茶他喝得,也该喝。

    刚才经历过一番乌龙,他才知道面前这人是他第不知道多少代徒孙,也就是他徒弟的后人。

    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竟然都五百年过去了。当年修为最差、总是笨笨的徒弟都有了后代。

    在棺里躺了这么久,躺得他骨头都硬了,冼玉扭了扭脖子,站起来望了望四周。

    这一望才发现,赵生家极为贫寒,茅草房破旧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虽依山傍水,依的是不远处的一片密林,林间漫布云雾,傍的是一条从林间引来的窄巴巴的可怜溪。

    往山间相反的方向走,则是这片村庄的居民集中处,也是村落的繁荣之地。

    冼玉屏气凝神,闭眼。

    修仙者的五感都会比常人优异许多,他修为深厚,会更加灵敏。五百年前,他甚至可以听到千里之外人们闲谈时的话语,但如今……

    体内的灵气连一个周天都没走完,就堵塞在了经脉之中,就像是水源刚开了个头,就被人关住了阀门,再也流不出一滴。

    冼玉没有意外,只是叹了口气。

    如果金丹以上的修真者,体内的灵气是一条循序流动的水脉,那他就是一条流进沙漠的河,有进无出,水脉艰涩干涸,难以运转。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过原因他也猜得到,大概是之前那一战伤及根骨,身体需要休养生息,就被迫陷入了沉睡。

    眼下他醒是醒了,但并不代表身体完全恢复,还是要灵草丹药慢慢养着才好。

    如意门虽然不富庶,但冼玉喜爱炼药,只吃以前的老本也足够他重回巅峰。

    “师,”赵生心翼翼地端着茶过来,“师师师师祖,茶好了。”

    冼玉接过白瓷盏,道了句谢。

    赵生站在一旁,手脚拘谨。

    冼玉低头抿茶,没有注意到这孩子虽然长相质朴,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格外真诚,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仰慕和崇敬。

    “先人在世时,经常提到您当年叱咤六界的神勇。”赵生,“想当初您持一方玉霄剑、头戴玉冠,嘿!手起剑落,一剑劈开山河、震动天地啊!”

    这些场面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从先人口中遗留下的只言片语里,也能窥见师祖当年的强盛。

    冼玉嘴角微微扬起笑意,谦虚道:“碰巧罢了,一剑动山河也夸张了些。”

    那时候他在修仙界中几乎是顶梁柱一样的存在,功绩赫赫,在各界都是久负盛名,还有不少人预言,不过百年他定可渡劫成仙。

    当时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道一声,玉清道君?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的名号依旧不减当年。

    冼玉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些什么,忽然被赵生的一声叹息断了。

    “谁能想到只是昙花一现呢,可惜啊,可惜。”赵生摇了摇头,“此后不过十年,如意门的弟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各自奔赴前程。几百年过去,现在的修仙者谁还能记起从前有个叱咤风云的如意门?如今您虽然是醒了,可咱们如意门的风光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走的走散的散。

    各自奔赴前程?

    冼玉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什么。”

    他的笑意还停在脸上,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如意门怎么了?我徒弟怎么了?”

    “嗯?我的不对吗?”

    赵生茫然地抬起头,“您失踪后,如意门群龙无首,大家就都作鸟兽散了。有的碰巧继承了什么问机阁,混得风生水起的。有的入了魔,做了新魔君,传闻所到之处犹如置身修罗炼狱,惨不忍睹。”

    “对了,还有一个,他叛出师门后就去别的门派学了剑术,如今已做了他们门派的长老,现在他们已经是修仙界最大也最负盛名的剑宗了……”

    最大、最负盛名的剑宗?

    他玉清道君一剑霜寒九州,六界之内从来没人敢挑战他剑仙的名号,什么时候从犄角旮旯里又冒出个剑宗了??

    学了他的剑,竟还能看得上别人的??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醒来时还在心里夸赞,料想徒弟们肯定会把家业理得井井有条,结果事实狠狠地了自己一巴掌。

    师父还没死呢,徒弟竟然全跑路了?

    像话吗?

    冼玉一股郁气勃然而上,沉声问:“那如意门呢?”

    “如意门?”赵生挠挠头,“如意门当然就这样散掉了啊。”

    散掉了?!

    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嘱托,他立下重誓要光耀的如意门,不过短短五百年光阴,竟然就这样散掉了?!

    “罢了……”冼玉气得眼晕,不过他心性还算不错,咬牙忍了下来,“走就走了。”

    冼玉宽慰自己:“只要我还在,那咱们如意门就不算散。咱们宗门依灵山、傍蛟海,是个修仙的好去处,到时候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可是师祖,咱们这里就是如意门啊。”

    赵生弱弱地,“几百年前,咱们如意门被人下了好多好多禁制,从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冼玉的弟子千辛万苦将师父寻回,高高兴兴拖着冰棺回家,结果一回去傻眼了——

    家怎么没了呀。

    于是不得已,就靠着如意门的山脚落了户。

    之后沧海桑田,灵山枯竭、蛟海倒退,就变成了现在如意门的模样。

    “那什么。”

    赵生环顾一圈四周,还是很乐观的,笑道,“虽然落魄了些,但好歹这地契是咱们自己的,到时候还能再扩建一圈……”

    扩建??

    一间快塌掉的破茅草房,一只牙都掉光的老黄狗,还有一个至今未筑基、看着饭都快吃不起的点心徒孙。

    就这样还扩建??

    倒不如拆了重建。

    冼玉只感觉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终于没忍住,啪地一声将手中茶盏捏了个粉碎。

    这不行,这不可。

    他玉清道君门下,可以出叛徒,但不可以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