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 53 章 【双更】你好像有话想要……
魔神把他拉入这个世界, 是为了杀了他。
这理由谁听了都觉得荒唐。
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一道被构出的强大幻境。在这里,一切剧情都以那条没有意外的轨迹路线发展了下去。他们没有关联, 素不相识, 顾容景也毫无意外地成了魔神。
这数百年来, 人界灾难战乱不断, 又连着下了五十年的大雨,洪水冲垮了神州大地,数以千计的人在这场雨中死去,直到魔神率领十万魔修造了这座高城, 人类才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可是现实并没有这样发展, 原本要将军的棋子出了最大的意外——成了一个剑修。
“不对呀!!”
苏染半坐了起来,两只爪子叠着, 一张毛绒绒的脸上露出几分严肃的神情, “他也是顾容景, 到底你们是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杀了你?”
如果这里是虚假的,那现在的魔神岂不是个幻影?就算杀了正主,他也不可能取而代之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顾容景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的。”
但能肯定的一点是,那个‘顾容景’对他确实起了杀心。
“而且, 他在外面很虚弱, 没办法杀我。”
在魔窟中,魔神的修为也只有元婴期, 两人一刀一剑,虽为同一人,但是魔神阅历经验都比他成熟些, 又十分熟悉他运功的习惯,顾容景和他对招对得很艰难,但对方一时半会儿也杀不了他。大约是意识到他在拖时间,魔神忽地放出一道瘴气,他躲闪不及,顿时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他已经来到了这里。
那个人也恢复到了大乘期战无不胜的魔神。
冼玉理清了来龙去脉,若有所思道:“看来,我们刚刚在城外撞见他不是什么巧合。他应该是去搜寻你下落的。”
像他和苏染,一同入池,醒来后的位置截然不同。或许顾容景被魔神带进来之后,位置也发生了改变,才给了他一丝逃脱的机会。
否则,他一个元婴期的修士,想要对抗大乘期的魔神,不亚于以卵击石。
恐怕那个‘顾容景’怎么都没想到,他要杀的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进了城中。
“我们不能避开他。”冼玉道,“他知道怎么带你来这里,肯定也知道回去的路。”
他们不能被困在这里,倘若找不到回去的路,等到大水灌满高城,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他不知道若是死在这里,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但冼玉不想赌,也赌不起。
现在外面雨大风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冼玉望了顾容景一眼,看他发丝都绺了,语气缓了缓,“你去后面换一身衣服吧,别再病了。”
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不会舒服,顾容景又是个有些洁癖的,只是担心冼玉要追究所以才无瑕顾及身上的狼狈。
他起了精神,“知道了,师尊。”
庙内虽然空空荡荡的,但有一个的请香室,可以留给他换衣清洗。
等他走后,冼玉抬手落下一道隔音法阵,瞥了苏染一眼,“有什么想的就罢。”
苏染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他,她目光往请香室瞥了一眼,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挲的动静,才轻声道:“主人,您刚才也瞧见了,那魔神和顾容景是一个人。”
“所以呢?”
冼玉反问,“你要杀了他?”
这话问得苏染一怔,“您不杀??”
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可思议。
那可是魔神啊!听名头都知道这家伙来头不,不知做过多少恶事。就算现在的顾容景是无辜的,但那又怎样,留下他迟早会出乱子……
“你想想看,魔神是为了什么要杀他?”
冼玉道,“是因为顾容景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变不成那样,所以魔神才要取而代之。”
杀顾容景是没有用的,那只会助长魔神的气焰。更何况还没有做过的事情,他不会让顾容景来背这一笔债
。
“可是……”
“我守着他,不会出乱子。”
听到这句话,苏染更酸了。
“您都决定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她扁着嘴默了半天,低低地抱怨,“巴拉巴拉了这么一堆,不就是不想杀他么?主人,你从前不是这样犹豫不决的。当年霍玄堕魔的时候……”
那两个字刚出口,她立刻捂住了唇,一脸懊恼。
霍玄是冼玉师兄的名字。
从前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师兄弟,一朝翻脸成为对立的仇人,她刚才真是脑子进水了,这么不是勾起了主人的伤心事吗?
“他和师兄不一样。”
苏染看他没有生气的模样,试探地问:“哪里不一样?”
冼玉顿了顿,一时半会儿不太上来。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对顾容景的包容和耐心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一方面是因为顾容景是自己的徒弟,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好像是自己从前欠了什么债,所以现在来还。
但不管怎么,都是他心甘情愿。
这时,顾容景从里间走了出来,隔音法阵瞬间撤去,四周寂静无言,只剩下雨纸窗的嘀嗒声,冼玉垂着眼睑坐在蒲团上,苏染趴在尾巴上一点点地舔毛,可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顾容景顿了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雨势好像了些。”
他望着远处的荒林,“走吧。”
“走?现在?”
苏染还没从刚才的话题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冼玉一眼,发现他已经站起来了。可是这两人全程一句话都没过,就好像真的有心有灵犀这么一回事。她一脸震惊,“咱去哪儿啊?”
冼玉诧异地回头看她。
那眼神里像是写满了不解和疑惑。
苏染:“……”
不是吧不是吧,难道只有她一个不知道吗?
顾容景解围道:“自然是去热闹的地方。”
“热闹的地方?你们要去市集?”苏染还是没懂,“可是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通关文牒,现在外面可能还有人在通缉我们呢。”
“不让他们通缉我们,怎么去魔神的宫殿?”
冼玉话音落下,又顿了顿,“起来……”
他望向身旁的顾容景,这傻孩子还一脸不知所以,冼玉越想越觉得计划可行,朝他招了招手,“容景,你过来。”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守卫军统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粗糙的手掌颜色几乎和桌子融为一体,身旁没人敢接话,一个个被他训斥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人飞到城里面去了,还试图袭击魔神大人,你们竟然和我跟丢了?!你们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许庆!你给我出来!”
满头是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脸色苍白,仔细看原来是之前看守城门的长官。他硬着头皮向前迈了一步,听到首领大声问:“一个陌生流民要进来,你连名字都没问就要把他带回去补办户籍,这是不是你干的?!”
“……是。”
“是你个头啊!还好意思承认!”统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人员身份审查没有,姓名也不知道,我留着你有什么用?!还不如扔到河里去喂鱼!”
长官浑身一抖,哭丧着脸,“统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能找到他!!”
那修士穿得干干净净人模人样的,看着又是元婴期,他这不是想着可以给他们城拉一个有用之士吗,谁能想到那人是个不听话的刺头,一开始跪拜魔神的时候差点出事,之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魔神的坐骑飞了过去,也不知道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魔神要是动怒了,那他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屁话!你把人捞进来的,到时候出了事你也逃不了责任!”统领土黄色的脸上尽是阴贽之色,点了点他,警告道,“我再给你半天时间,你要是还没有查出来,那就别怪老子拎着你的脑袋去见魔神大人!!”
长官腿一颤,瞬间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半天时间……城里起码有十几万的人口,这怎么够啊。
但是倘若找不到,他的脑袋怕是不够让魔神大人消气的,他只希望不要连累家人……
长官鼻子一酸,正要答一句‘是!’,忽然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了,几个穿着粗布衫的侍卫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气都来不及喘,大声喊,“找到了!找到人了!!”
所有人大喜过望,统领还没话,那长官瞬间爬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在哪里!!”
“他们、他们在救助棚边的摊子上喝茶!”
物资短缺,城内虽然以武力为尊,但是也会将多余的食物分发给其他困难的百姓。统领闻言,招手道,“走!去把他押回来!!”
这臭子,把他们所有人搞得人仰马翻,他不好好教训他一顿,以后还怎么当统领,还怎么管理城内外的护卫!
他们一群人声势浩荡,行动迅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那过来报信的侍卫高声喊了句, “可是他……”
剧情越拉越远,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也没人去听了。那个长官倒是想起他刚才的那句‘他们在救助棚’,他们?他们是谁?
他记得,那人身边分明只有一只妖兽。
不过心情太过激动,他心想可能是报信的人看错了,也就没有在意。
直到他们浩浩荡荡的守卫军部队冲到那个茶摊上,顺着他的指引,统领的手搭在那修士的肩上,用力一掰——
身旁那抹没怎么引起他们注意的黑色身影也转过来时,所有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黑色衣袍、微卷的发、眉眼深邃如刀。
关键是还有那张标志性的面巾,和露出在眉骨上的那道深邃伤疤。
这……这是魔神吗?
好、好像是啊。
毕竟城中有这么深邃的眉眼、还敢仿冒魔神的人可不多。
可是他怎么和这个修士在一会儿呢?刚才两人不还是你追我赶的?不对……
难道,眼前这位是魔神的旧友??
统领的手还搭在那修士的肩上,眼看着魔神的目光中渐渐多了几分杀意,他了个哆嗦,跟被开水烫了似的收回手,发现背上已经冒出了大片冷汗,将铠甲战衣浸透湿润。
这、这难道,他刚才的猜想是对的??
可是魔神从不踏足这中市井之地,而且也没有见到那只形影不离的魔兽,这真的是魔神吗?
统领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垂下脑袋,心翼翼地试探:“魔、魔神大人?”
那带着面巾、与魔神十分相像的男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何事。”
他压低了嗓音,沙哑破碎的音调和魔神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道声音有些年轻,但也只是细微的不同。糊弄眼前这群蠢瓜足以。
果然,这道声音一响起,统领立马腿软地跪了下去,一边冒汗一边磕磕绊绊地道:“属、属下查到有、有流民进入城内,正、正在街上盘查,无意扰到大人,请、请您恕罪——”
短短两句话被他出了七八句的气势,冼玉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看来那位流民就是我了。”
“……”
统领眼前一片晕眩,什么都不敢。
事实倒是这样,可他敢承认吗?魔神就在旁边看着呢,他敢点一个头吗?刚才那句话气势也是试探,倘若魔神什么都不问,或许他们只是碰巧在此遇见。就算那人真的和魔神有点关系,他也可以假托是看错了人,顺利脱身。
……谁能想到这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刚才那句话差点把他整个人吓死,摆明了就是故意在拆台,可是他一句话都不敢应,生怕错。
好在今日的魔神格外好话,“退下吧。”
这句话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统领擦了擦汗,起身时怕魔神对自己有意见,又忍不住讪笑着补了一句,“确实是认错了人,叨扰到大人您了,我们这就走。”
罢,刚要退下,忽然听见两个字。
“等等。”
“……”
统领苦逼地转回身,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刚才那两句干啥,要是不,现在早就已经跑了。万一魔神回过神来想要算账了,那怎么办!
“我还有些事。”魔神道,“你先带他回去。”
带他回去?
回哪儿去?总不可能是他家地牢吧?
统领只是个城门守卫军的军官,还从来没做过核心工作,一时有些犯了难,“城南还有一处住所,双开院落,虽然不大,但是采光挺好,不那么潮湿……”
话到一半,他看到魔神的眼神,立马闭上了嘴,“我带他到您宫殿处。”
魔神这才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等到他走后,统领终于松了口气。
都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混到现在这个职务,也不是全然的笨蛋。那可是魔神哎,他的宫殿除了两三个侍奉的人之外,几乎没人进去过。而且就算是有随从,也并不是贴身侍候的,只是在殿内做一些扫的杂务。
这哥到底是什么人呐……
统领看向冼玉的眼神顿时变了,朝宫殿的方向伸出手,客客气气地道:“这位道友,您请吧。”
冼玉也不客气,跟在他后面大摇大摆地一路进了魔神殿。有‘魔神’的口谕,他们几乎畅通无阻,顺顺利利地就进了内殿。
这只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为了防止普通百姓靠近,魔神圈画了一整座山,山上魔气笼罩,极易走失。而且就算能进山,也不一定摸得准他的位置。
所以他们才设下了这一出圈套,既然一开始冼玉把魔神错当成了顾容景,那现在他们也可以让所有人都把顾容景当做魔神。
反正这两人是一体,就算摘了面具,除去那道伤疤之外,也没什么不同点。偏巧冼玉又扯下了魔神的面巾,将他那道疤的模样记在心里,仿制了一条一模一样的,以假乱真。
再加上这条面巾也是魔神的贴身之物,沾染了些许气息,就更加没人怀疑了。
等到统领毫无知觉地带他们进入了魔神的老巢,顾容景就可以发挥他的作用了。
魔神殿内常年不住人,也从来没人见过魔神休息入睡的模样,要给冼玉一间屋子安置,其实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好在冼玉并不挑,“你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在这里待不久,过一段时间就离开。”
统领哎了一声。
在这座城里,还没见过敢顶着魔神名头逍遥作乱的,所以统领奉了魔神的命令带冼玉过来,底下的侍从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怀疑。
有个年纪轻轻的侍从端了一个茶壶过来,沉默地给他奉茶。
在物资短缺的世道里,魔神殿内用的并不是什么碧螺春西湖龙井,也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茶叶。
这侍从头上长着一只断角,根.处被整齐地锯开,露出了有些可怕的伤痕。他耳朵尖微长,看起来有些像混血生出来的妖兽。
察觉到冼玉量的目光,那侍从并没有什么,只是微垂着眼睑、恭顺道:“请用茶。”
冼玉摩挲着茶杯口,并没有喝,半晌后才道:“你家主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若是一般的奴仆,也就随便些事或是漂亮话搪塞过去,偏偏眼前这个侍从有点轴,一板一眼道:“这是主人的机密,主人吩咐过不可泄露,恕我无可奉告。”
“你家主人也吩咐过,要你们好生招待我。”
“……”
侍从冰冷的脸上渐渐出现一道裂痕。
这倒也是。
毕竟从来没见过魔神这么特殊对待过别人。
侍从也没想过会有人假传圣旨,关键是假传圣旨的还是深信不疑的自己人。他犹豫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回答:“大人一般都坐在山顶上。”
“坐在山顶上做什么?”
“……不知道。”侍从完忽然想起一件事,模模糊糊道,“大人之前,他在看风景。”
看风景?
这么风雅?
冼玉问:“除了看风景呢?”
“……”侍从憋了半天。
冼玉看他似乎也不知道的模样,没再为难他,“你下去吧。”
侍从退下去后,殿内又空荡了许多。
看风景是么。
那想必,现在应该也在山顶上吧。
冼玉随手推开一扇窗子,左右张望了一圈,翻身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山顶寒风萧瑟。
据这座山是魔神率领五百只水魔兽去洪流之下取出泥土、在这里堆积而成的高山,用来作他的宫殿。
从外面看整片山都被黑色的云雾包围,看着便觉得十分压抑。但意外的是,山顶上却是一片清新,像是终于从那片潮湿的空气中得到了喘息的余地。
山上种了几棵树,树叶枯黄,遮挡不住什么,看着不仅有些萧索,还有几分潦草。
冼玉轻点上踏到一处更高的地方,转身时,脚步顿住了。
脸上布着伤疤的男人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意外。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冼玉问。
魔神点了点头。
接近渡劫期飞升的神识笼可以罩住整片山,从冼玉踏进山中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对话就已经传到了魔神的耳中。
魔神明明知道冼玉是狐假虎威,却还是把他放进来了。
“你好像有话想要问我。”
“不错。”冼玉察觉到他的态度比刚才好了些许,像是能得通话的样子了,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问,“你把顾容景带到这里来,是为了取而代之么?”
顾容景。
魔神轻轻在口中念叨着这三个字。
有些生疏。
这是那个人在俗世的称呼,却不是他的。
见他不话,冼玉又道:“你们本为一体,杀了他,你还能存活吗?”
然而魔神的回答出乎意料,“有何不可?”
这四个字,他得理所当然。
“你以为我是幻影,是未来的他么?”
他摇了摇头,无悲无波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你对了一点,我和他确实共为一体。”
魔神道,“只不过神魂分为两半,我为神,他为魂罢了。我与他,无论是谁活着……都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