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一更】他心中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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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尊?!”

    “师……尊?”

    姜温韵和顾容景异口同声道。

    前者是姜温韵, 话语里带着惊恐怒火和不敢置信;后者是顾容景,比起郑夫人被隐瞒的愤怒,他脸上只有‘又来了又来了’的菜色。

    千防万防, 防了苏染和闻翡, 没防得住郑盛凌和他老子。关键是, 谁能想到郑盛凌竟然会是冼玉前徒弟的儿子??

    顾容景忍不住幽幽地看了师尊一眼。

    殊不知, 郑毅这一句出口,冼玉的脸又青又白又红又紫,比戏台子上的花面还好看些。

    他原以为只是郑氏夫妇不巧撞见,撞见便撞见了, 反正平日里也不怎么来往, 姜温韵的为人他也清楚,不会往外乱。可是, 可是谁能想到她的夫君竟然是郑毅呢??

    被前弟子撞到自己与现弟子纠缠在一起, 当真是叫他现在比死还尴尬。

    冼玉这会儿头皮都止不住地发麻, 心情十分复杂,硬生生地道:“真的是你……郑毅?”

    熟悉的嗓音一响起,郑毅眼角就红了红。

    他点了点头。

    当着几人的面,冼玉的头更加痛了,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你比起以前, 怎么老了这么多?”

    姜温韵外貌还是年轻少女模样, 郑毅却已经两鬓微白、俨然一副中年人了,若不是如此, 万剑宗那日偶遇,他们就该认出彼此了。

    他随口一句,却不想郑毅心里满是苦涩。

    “徒儿本就不聪明, 离开如意门之后,功课也荒废了。修为没甚长进,自然老得就快。若早知如此,当年徒儿必定勤学苦练,也不至于今时今日……才能与您相逢。”

    “你们……”

    姜温韵看看郑毅,再看看面前不知些什么的冼玉,旁边又站着差点被她扇巴掌的顾容景,一时半晌的,她的嘴巴就没合得上过。

    “夫君……”她艰难地开了口,“你是冼玉就是从前你在故宗门的那位师尊?你确定……”

    后面半句她没有出口。

    郑毅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写满了确定。

    郑毅不能下穷地像闻翡那般翻遍黄泉,但也上穷天、数次问责过天道,这些姜温韵都有目共睹,倘若是郑盛凌找错了人,她还能相信;但要郑毅找错了师尊,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么细细想来,好像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冼玉的修为是因为经脉尽断所以无法调用,姜温韵以往猜测他应该在自己修为之上,但也没有敢往分神期、甚至是大乘期去想。要知道当今世界上,也只有魔尊是分神期,连合体期的修士都已经是屈指可数。姜温韵想得保守也很正常。

    但她唯独忽略了一件事。

    就算冼玉只是合体期的修士,那究竟是何人能将他一身血肉伤成这样;旁人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若是他这样的伤势,早已如活死人一般,怎么可能修复经脉,重拾修为。

    此外,就算在五百年前,合体期的修为也足够被人称一句大能或者道君,但为何冼玉的名号无处可查,无人可闻??

    姜温韵瞬间想起从前郑毅喝醉酒后与她吐露的那些往事,在他口中清冷绝尘、剑斩万人的师尊,与眼前人的形象渐渐重合。

    原来……

    当日柳无名问到此事,天命已经泄露了些许,可是她当时脑拙,竟然没能串联在一起。

    “可是、可是,”她一脸懊恼,忍不住道,“你是冼玉的徒弟,咱们凌儿却要拜到容景那儿,这这这、这岂不是乱套了??”

    算起来,顾容景还是郑毅的师弟,可郑盛凌却要管顾容景叫一声师父,那郑毅不就是……不就是郑盛凌的师叔??

    想到这弯弯绕绕,姜温韵顿时眼前一黑。

    而顾容景想到刚才在舟之中,郑毅对他十分亲切的模样,好似已经把他当成了师弟,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冼玉微微皱了皱眉,拍了拍顾容景开手背,正要开口时,郑毅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当年我离开了如意门,致使宗门凋零,是为大不孝。如今我儿能够代我回如意门,尽一尽我的孝心,已经是苍天垂怜,这点事算什么?从此以后,容景便是我血浓于水的亲师弟了!!”

    “……”

    “……”

    “……”

    在场三人的脸都已经绿了。

    姜温韵恨不得把这蠢丈夫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心道你刚才还看得不够分明吗,人家哪里想做你的亲师弟,他分明想做你的亲师娘!!

    顾容景平白多了个比他爹还要大的师兄,还要和他分夺师尊,已经连弑兄夺嫡的心都有了。

    至于冼玉,那就更尴尬了。

    一方面是为郑毅当着顾容景的那句师尊,一方面是为他当着自己的那句亲师弟。纵然冼玉早已有决断,但听到郑毅这么,他还是……

    “郑盛凌还未正式端茶拜师。”

    顾容景忽然冷声道,“既然未有这道拜师礼,那便算不得如意门中弟子。”

    这一语忽然出口,惊煞了众人。

    冼玉冷声道:“容景——”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温韵骤然断,她本就因为他勾引师尊以下犯上而恼怒,此刻冼玉不曾表态,顾容景却贸然开口,心里更是不爽了。

    “凌儿是玉清道君亲口承诺要领进如意门的,难道你师尊的话都做不得数了?还是,如今你连他的话都不放在眼里?”

    她字字夹枪带棒,争锋相对。

    然而顾容景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劝退。

    “如意门中,不收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方才郑阁主得很明白,当日因他离开致使宗门凋零,已是不仁不孝。更何况,郑阁主已拜入问机阁,又因此与姜长老结缘,倘若背弃便是不忠不义。于情于理,他都与如意门再无关联。”

    顾容景得冷静分明,“郑阁主,不管前由如何,你离开如意门已是事实。如今再要郑盛凌代父偿还,你可曾想过师尊如何面对,你可曾想过郑盛凌又要如何面对??”

    他字字珠玑,一字一句,诘问在心。

    姜温韵一时间不出什么话来。

    郑毅愣了愣,下意识地去看冼玉,师尊虽然不认同顾容景把话得这样直白,但也并未露出什么反对的神色。

    是了,见到他的时候,师尊脸上不曾高兴。

    反而是惊讶与难堪多一些。

    他喉咙紧了紧,虽然被浇了一头冷水,但此刻反倒清醒了过来,连忙道歉,“是我只顾着高兴,忘记师——忘记了道君和凌儿的感受。”

    他这样,姜温韵做妻子的,也替他难过了起来,“夫君……”

    郑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从心心念念的师尊,突然改口成陌生的道君,郑毅心里不是不难受,但方才顾容景的话也让他明白了,他高高兴兴地一口一个师尊师弟,冼玉却未必能心无芥蒂,与他坦然相处。

    他忍下眼底的酸涩,温和笑道:“此次答谢宴也确实匆忙,倒不如就此……”

    “就此罢了,才是让郑盛凌比死了还难受。”

    冼玉忽然开口。

    几人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些,都愣住了。

    “我挑选郑盛凌并不为他的家世与门庭,只看他的品性。之前在扶华山,我曾立誓此生唯有容景一个弟子,这话算数。”

    他顿了顿,“这件事,自然也算数。”

    这话听得面前夫妇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冼玉一锤定音,态度已经表明得清清楚楚,改无可改,倘若这件事不作数,那扶华山上的誓言也做不得数了。

    这话,得就太重了些。

    顾容景抿了抿唇,之后再也没有开口。

    姜温韵虽然现在看他不顺眼,但是也明白冼玉和那句承诺在顾容景心中的分量,这会儿看着他的神色,又动摇地生出几分可怜些。

    郑盛凌全然不知下午的答谢宴险些一变再变,他只知道前脚自己刚出门,后脚父亲就把冼玉请到了听风台。等他好不容易忙完匆匆赶过去时,连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回到冼玉住所时,推门却是空荡荡的,兜兜转转几个来回,哪里都见不到人。正当郑盛凌焦急时,冼玉却和顾容景一起回来了。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郑盛凌瞧见他们灰头土脸的模样,一脸震惊,“怎么师父身上全是泥巴?”

    衣服上浸泡的水早就在回来的路上干透,顾容景的外衫从沙滩上捡起来时,全是黄土,他也没有精神再去理,就这样脏扑扑地穿了回来,把郑盛凌吓一跳,还以为他换了个人。

    “凤凰,你先出去吧。”

    冼玉道,“我和容景有些话想。”

    他语气温和,脸色也不难看,看着虽然不像是什么坏事,但郑盛凌还是将信将疑。只是冼玉都这样了,他也不好留下。

    “你们有话好好聊,不要吵起来就行。”

    郑盛凌帮着隐晦地劝了劝冼玉,心道我这个当徒弟的可真是仁至义尽了,又,“你们衣服都脏了,我去宝艺楼挑几件,你们以后好歹也是我的师门了,总不能穿得太普通。”

    别别扭扭地完,才终于出门。

    冼玉站在窗户边看他一步三回头,怕自己刚走屋里就起来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

    不管郑盛凌怎么想,他确实没有责怪顾容景的意思。

    “我方才了那句,你是不是不高兴?”

    冼玉落下窗户,回身道。

    顾容景并没有理他,把自己那件沾满了黄沙的外衫脱了下来,又背过身去想要脱内衫。

    冼玉走过去,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生气了。”

    顾容景背脊挺直,不肯转过去看他。

    屋内没有人,只有窗外的蟋蟀在叫。冼玉心跳如鼓,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后抱住了他。

    顾容景的肩背很宽阔,冼玉两只手用力搂着都搂不住,更何况他因为不好意思,只虚虚地环着,耳朵就已经热得滚烫。

    “好了……”他有意求和,声音也软了好几个调,“姜温韵帮了我们许多忙,就算你再怎么看不上郑盛凌,也不该那样的话。”

    父母之债不及子孙,更何况,冼玉虽然觉得这场面尴尬得很,但也没想过要爽约。不谈与他父母的人情旧债,单论他这个人,冼玉还是很喜欢的,不然之前也不会老爱逗他玩了。

    “刚才在外面,我话若不得重一些,难保她心里没有芥蒂。那些话都是为了圆个场面,作不得真的。你也不要再生气,好吗?”

    他话到这个份上,顾容景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想要转过身来。

    冼玉抱他抱得不紧,他动作幅度若大一些,把师尊甩开了,不定冼玉就不抱着他了。顾容景只得缩着肩膀心翼翼转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冼玉想到刚才在沙岸上的亲昵,忽然有些难为情。刚想把手收回去时,听到顾容景道:“我不是生气。”

    冼玉微微一怔,手依旧抚在他背上。

    他不是生气。

    他只是……委屈。

    冼玉之前听过人间一些薄情寡性的话本,里面女儿家沦陷,并不是因为几句甜言蜜语,而是因为他可怜,由怜才生爱。

    此刻,他心中模模糊糊想,我并非女子,为何也觉得容景十分可怜。更何况,这份可怜,又是因他而起。

    “……我明白。”他摸摸顾容景的发,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把他微微抱紧,“我明白。”

    顾容景不擅交际,更看不懂眼色和气氛,当时他突然那些话,也不是为了什么争宠。他不喜郑盛凌,但此前也从未和冼玉提出反悔,他不喜欢有人叫冼玉师尊,但苏染与闻翡几次三番来扰,顾容景也不曾多半句。

    他只是觉得那个时候,冼玉很尴尬。

    冼玉都知道。

    这世上爱恨掺杂,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楚与为难,有家有妻有责任有前程。冼玉不恨任何人,但他知道顾容景对他的心意最纯粹。

    世上不如意十有八九,只有真心最难得。

    “倘若,”冼玉忽然有些落寞,“当初你遇见的是旁人……”

    但顾容景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会。”

    他道,“没有师尊,我只会成为魔神。”

    顾容景不会什么花言巧语,也从不对冼玉谎。他不愿的便不,但只要出口的便不带虚情假意。从前冼玉喜欢他这份直率的性情,如今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难以招架。

    偏偏顾容景还要追着问:“师尊呢?”

    “……”

    冼玉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把那些话直白出口的,就像昨儿那句‘苏染不喜欢他’一样,顾容景并没有要缠着他的意思,但冼玉听着,就像是在陈述自己不喜欢他一样,备受煎熬。

    虽然两者心境完全不同,但那种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应对的茫然感确是类似的。

    “……好了。”他像是被烧红的炭烫到,猛然把手缩了回去,躲到屏风后面,“衣服都脏了,再不换的话要赶不上答谢宴了。”

    顾容景没等到师尊的回答,但也明白这是另一种的‘尴尬感’,所以没再逼问。

    他好像渐渐懂了,为什么会有人情世故这一,别人尴尬或是不悦时,是不应该再开口的。冼玉做得很好,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本意,但又不会让周围的人太过糟心。

    顾容景心想,他这个人做得还不太熟练。

    他想要了解,师尊的真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