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段无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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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飘落着莹莹细雨, 屋内闪烁着淡淡的烛光,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他双目紧闭, 面容虽然是饱经风霜般的苍老之态, 但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英俊不凡的神貌。

    他倏地睁开眼, 一双眸子深邃幽深, 怔了片刻后,他看向榻边坐着的陌生少年, 冷漠地问:“你是谁?”

    傅沛白刚张口还未出声,房门开了,禾谷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 见老者醒了,他高兴道:“铁老汉,你醒啦,有哪里不熟服吗,要不要窝去叫阿婆给你看看?”

    见着熟悉的人,铁老汉警惕的神色褪去了几分, “不用,他是谁?”

    禾谷放下碗,拍拍傅沛白的肩膀, “这是中原来的鬼客,是他去猫儿山把你背回来的。”

    铁老汉挑起眉,目光在傅沛白身上扫了两圈后露出鄙夷的神色,像是不太信这幅身板能把自己背回来, 语气依旧冷淡,“谢了。”

    傅沛白不介意他的态度,温和地笑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傅沛白,敢问前辈大名?”

    被人问及名讳,铁老汉不悦地皱起眉头,“叫我铁老汉就行。”

    傅沛白踌躇了片刻,心翼翼地问:“晚辈斗胆一问,前辈可是姓段?”

    铁老汉眸子一缩,犹如鹰隼一般的尖锐目光指向傅沛白,声音也高了几分,“你认识我?”

    傅沛白松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没找错人,她恭敬地起身抱拳行礼,“晚辈不识得段前辈,但前辈大名闻名江湖,铸剑大师段无寿,天下谁人不识君。”

    段无寿冷哼道:“中原的人都当我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是苦禅大师告诉我的。”

    “那老秃驴吗?他告诉你这个做甚?”

    傅沛白神情低落了半分,“明文方丈和苦禅法师已经在一个月前圆寂了,法师圆寂前让我来西南寻找段前辈,但并未交代所为何事,只让我找到你便知了。”

    段无寿愣了一下,“那老......苦禅如何圆寂的?”

    “刺客所伤,苦禅法师放弃了即时救治的机会......”

    段无寿沉默了,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禾谷识趣地摸摸头道:“热茶腻们记得喝,祛寒,窝先出去了。”

    禾谷离开后,屋内剩下段无寿和傅沛白两人。

    良久的静默后,段无寿才问道:“苦禅将那东西给你了?”

    傅沛白郑重地点点头,起身去包裹中取出木匣,递给段无寿。

    段无寿摩挲着光滑的盒面,目光沉沉,“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傅沛白又点了点头。

    段无寿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发问:“那你知道这东西背后代表的含义吗?”

    傅沛白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床上的老者闷闷笑了一声,手指搭上锁扣,开了这牢牢紧锁的木匣,匣子中躺着一片老旧的黄帛碎片,上面有一些凌乱的黑色线条和图案。

    他拿出这块碎帛,不以为意地笑道:“就这玩意儿,天下人争破脑袋都想抢,不巧,老夫这里还有一块。”

    “拿着。”他罢,便将碎帛扔向傅沛白。

    傅沛白连忙接过,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生怕将这登陵碎片给损坏了。

    段无寿瞧着她的样子又是嗤笑一声,“苦禅让你来找我,便是让我将另一块也给你。”他半眯起眼,虽是仰视着傅沛白,却透出一种俯视的威压,“不过,老夫从不做亏本买卖,想要从我这里拿东西,你得先拿东西来换。”

    傅沛白有些尴尬,她哪里拿得出能和登陵碎片同等价值的物什,段无寿摆明了是为难她,“前辈......我......”

    段无寿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老夫是个俗人,钱也可以。”

    傅沛白只能将登陵碎片放回匣子,去包裹中翻找剩下的银两,期间不心碰到了一旁麻布包裹着的明霄剑,剑身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等!”

    床上的段无寿猛地坐起身,跛着脚跳到这边,他拾起明霄剑,迅速将包裹剑身的麻布褪去,露出了其下质朴陈旧的剑鞘。

    他握着剑鞘的手有些抖,白须发颤,“你,你哪来的?明霄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攥住傅沛白的胳膊,力气大得可怖,神情更是显得狰狞。

    “晏明霄呢!他人呢?!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傅沛白感觉整只胳膊都要被人折断了,但她没有反抗,只沉着回答道:“是蒙岩蒙大哥将此剑交给晚辈的。”

    段无寿冷静了下来,怔怔道:“蒙岩?那屁孩......明霄剑怎么会到他那里?明霄派怎么了?”

    “前辈,你先坐。”傅沛白搬来凳子,让段无寿坐下,细细起了明霄派十年前的那场变乱。

    段无寿一直沉默的听着,到最后,他颓靡地垂下头,凌乱的碎发遮掩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半晌后,他突然仰天大笑,“死了,死了,哈......哈哈,晏明霄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晏明霄,晏明霄......”

    可笑着笑着,那张斑驳沧桑的脸就淌下热泪来,他抬手捂住脸,将隐忍的哭声埋于掌间。

    傅沛白不敢出声,只能静静的伫立在一旁。

    良久后,段无寿才恢复了平静,他回到榻边坐下,佝偻着腰,声音嘶哑道:“既然蒙岩将剑给了你,那便是你的了,”他顿了一下,缓缓抬头,注视着烛光下的少年人,厉声道:“不过你要配得上明霄剑才是!它的第一代主人,晏明霄,你可了解他是何人?”

    “略有耳闻。”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当时江湖对晏明霄的赞誉。”段无寿苦笑了一声,“世人皆将他比作芝兰玉树,朗朗明月,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一个表面老成持重,实则心若幼童般稚气的人,私下爱极了吃糖,连带着他底下那群捡来的孩也跟着吃,堂堂名动江湖的明霄派掌门,这般行径,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他哽咽了一下,眼中泪光粼粼,“可就是这么个人,自己都跟个孩似的,非要去保护什么苍生,非要去挽救什么天下,那单薄的身子担着这么沉重的救世理想......晏明霄就是个傻子,我以前最瞧不起这种人,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凭借他一己之力,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可他就这么去做了,我虽不在中原,却也听闻他立宗的那些年,救贫扶弱,惩恶扬善,名声大震,他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理想前进,我是怨他的,却也是为他高兴的。”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段无寿不下去了,再次垂下头,双拳紧紧地攥着。

    “他是我见过最傻的人,可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抬起头来,目无神采地道:“你比不上晏明霄,这世上没人比得上晏明霄,但只要你能做到他的八分,便能拿起这把代表他毕生理想的明霄剑,你做得到吗?”

    傅沛白下颌紧绷,缓缓点了点头,“晚辈竭力而为,定不负前辈们所望。”

    段无寿好似累极了,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挥手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那块登陵碎片,待你离开此地时我再交于你。”

    傅沛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前辈,这是在下的房间的话,她作礼后默默退出了屋外。

    窗外雨夜婆娑,清凉宜人,她靠着栏杆,探出手去,雨滴落在掌心,化作一滩水渍。

    耳侧有脚步声传来,听来人行进的步调,她就知道是谁了,看也不看的唤道:“十七。”

    十七学她一般,伸出手去,用掌心接雨,“里边那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嗯。”

    夜雨的凉意透过掌心向身体蔓延,十七收回手,瞥了一眼傅沛白,“寻着人了,怎的还一脸不高兴?”

    傅沛白的掌心已经积蓄起了一片雨水,从指间滑走后又有新的雨滴落下,她神情有些怅然,目光一直落在掌心,

    “只是突然觉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害怕自己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想做什么就去做,奋力一搏,不负自己,便是不负他人。”

    女子的声音很平淡,却透露出一股坚定的力量感来。

    傅沛白张开五指,手中的雨水顷数落下,她收回手,随意地在衣襟抹了抹,脸上露出开怀的笑,“谢谢你,十七。”

    十七浅笑道:“这就好啦?这么好哄?”

    哄?

    傅沛白有一瞬的愣神,须臾后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讨厌自己这样优柔寡断,踌躇不前,本来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着,我又害怕什么呢?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我应当这样活着才是。”

    十七脸上的笑意更甚,她上前一步,在走廊外叮铃的雨声中,伸出手去,像是夸赞孩童一般,摸了摸傅沛白的头。

    “这样想就好了,真乖。”

    天未起惊雷,傅沛白却觉得自己心里乍响了一道惊雷,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倒流,逼得她面红耳赤,幸好,夜色沉沉,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她后退一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栏杆,涩声道:“别这样......十七,我不是孩了。”

    十七逼进一步,声音带笑,“我大你近四岁,于我而言,你还算个孩儿。”

    “我......”话音未落,走廊的另一端便传来柔媚的笑声。

    “哎呀,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桑韵诗靠着木柱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傅沛白心里发慌,飞快道:“没有,我先去找禾谷哥,你们聊。”完,便下楼去了。

    桑韵诗看傅沛白走远后,来到十七身旁,趣道:“你真喜欢这子?他对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峰主大人可是喜欢得紧呐。”

    十七的脸上哪还有方才对傅沛白时的温柔款款,这会眉眼都冷淡了下来,“那你呢?燕王暗桩喜欢上天极宗二姐,你觉得可行吗?”

    桑韵诗一点也不惊讶自己的心思被十七看透,她无所谓地啧了一声,“那妮子单纯得很,我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手到擒来,倒是□□人情路坎坷啊。”

    十七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那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