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见真容
翌日, 除了一名男人送来衣物、食物药品,施清寒未再现身。
傅沛白被那句峰主和十七有关扰得心神不宁,而迟迟昏睡不醒的峰主更是让她心急如焚。
她将陆晏冉肩胛的衣物褪下, 露出那一大片灼烧后的红肿伤痕, 几乎是在看见那伤痕的一瞬, 她便红了眼眶, 巨大的愧疚感袭来,逼得她喉头哽咽。
峰主内敛, 心思不显,可为了她,向来都是义无反顾, 她竟然还怀疑峰主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她吞咽下喉间的苦涩,心翼翼地给陆晏冉上起药来。
上完药后她的手伸向了对方的衣带处,想着给峰主换一件干净的外袍,手哆哆嗦嗦解开衣带,正要将人扶起,脱下外袍, 便听见了什么物什落地的声音。
清脆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洞穴显得格外明显。
她动作一顿,将陆晏冉轻缓放下后,弯腰在地下寻找起来。洞穴内灯光昏暗, 她仔细看了一圈后,一根毫不起眼的竹色木簪这才落入她的眼中。
她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那木簪,好一会, 才伸手将木簪拾起。木簪做工极为粗劣,也没有任何雕花暗纹,但原本粗糙的簪面却光滑了许多, 分明是有人时常拿着把玩摩挲的缘故。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痛哭出声。
傅沛白死死握着木簪,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原来在她纠结难过的那段时间,峰主从来没有丢下过她,峰主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接受着她的心意和表达自己的心意。
“别哭了。”有些低哑的女子声音突兀的在洞内响起。
傅沛白猛地抬头,盯着石床上悠悠转醒的陆晏冉,那双好看的眸子似有笑意闪过。
“哭得这般厉害,旁人看了,会以为你在给我哭丧。”
傅沛白一脸呆愣的神情,脸上涕泗横流,并不好看。
陆晏冉嘴角一弯,“傻了?”她话音刚落,便被人一把搂入怀中,那人不知轻重的手碰到了背后灼伤的肩胛,疼得她微微蹙眉,却并未出声。
“太好了太好了,峰主,你总算醒了,太好了。”
陆晏冉任由傅沛白抱着,微微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此时她乌丝尽数倾泻,脸上无甚血色,神情恹恹的,整个人透出几分脆弱的美感来。
傅沛白心跳得剧烈,被陆晏冉醒来的狂喜淹没,一时也忘了自己这冲动的亲密之举。
这样抱了好一会,陆晏冉伤口实在是疼得厉害,才轻声道:“你压着我伤口了,疼。”
声音软软的,完全不似平日的清冷语调,傅沛白骤然松手,退开身子,脸上有些局促,“抱,抱歉。”
陆晏冉没什么,扫视了一圈四周,“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是施清寒救了我。”傅沛白得心翼翼,观察着陆晏冉的神情。
陆晏冉神色严肃了几分,既没问施清寒为何救你也没显示出对这魔教妖女的憎恨来,反而问了一句“她没有为难你吧?”
傅沛白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这个,摇了摇头。
“那......她可对你了什么?”
傅沛白眉头浅皱了一下松开,“没有。”
陆晏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似在捕捉她是否有谎的痕迹,不过好在那探寻的目光很快便移走了。
傅沛白微微松了一口气,“你先休息吧,峰主。”
“现在什么时辰了?”
傅沛白凭着直觉回道:“应当是戌时了。”
陆晏冉看着她一脸的倦意,身子往石床里间挪动了几寸,“上来罢,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傅沛白微睁大眸子,嗫嚅道:“不......用。”
陆晏冉没话,但眼睛直直盯着她,好似无声的催促。
傅沛白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脱下鞋袜,上了石床。石床铺着柔软的棉絮被褥,她却难以放松,双手在被褥下紧紧抓着裤缝,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身边很快响起动静,是陆晏冉翻了个身,带起衣物摩擦被褥的一阵窸窣声。
鼻尖有浅浅的冷香飘来,傅沛白突然想到同样拥有这香味的另一个女子,心一紧,那股局促劲消散了,陷入了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中。
好一会,身旁再无动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传来,她沉沉吸了一口气,声道:“峰主?”
“嗯?”
她以为陆晏冉睡着了,但没想到身侧很快便传来了回应。
“你......认识一个叫十七的女子吗?”
片刻沉默后,陆晏冉轻声道:“不认识。”
傅沛白紧皱着眉,那施青寒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
“傅沛白。”
傅沛白心一下提了起来,峰主鲜少叫她全名,“怎么了?”
“睡罢,我累了。”女子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倦怠。
傅沛白心落了下来,“好。”她一挥手,四周摇曳的烛光消失,洞穴内陷入一片黑暗。
随即她也翻了个身,两人互相背对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仿佛一条长长的,永远也跨越不过去的沟壑。
几时睡着的,她并不知道,但这晚她睡得格外沉,身边的人起身了也未曾发觉。
陆晏冉披上一件外袍,穿过长长的甬道,又经过好几个分叉路口后,来到了另外一个洞穴,这个洞穴内饰十分丰富,红木床榻、衣柜、桌椅、香炉文案,一应俱全。
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躬身道:“十七见过教主。”
洞穴内只点了微末的烛光,施青寒正坐在梳妆台前,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她才开口道:“进来罢。”
十七走到梳妆台旁,看见施青寒手里拿着一个孩童泛旧的发绳,她移开视线道:“教主,能否放傅沛白离开?”
施青寒脸色冷了下来,她将发绳放回匣子,“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十七没有话。
施青寒冷哼道:“我若要杀他,他早就死了,你放心,只要他乖乖听我话,我非但不动他,我还会护着他。”
“她能做的,我都会为教主做到,恳请教主让她离开。”十七着,单膝跪在地上,肩上的外袍也掉落下来,露出清瘦的肩头。
施青寒俯视着她,眼神深沉,“我若不放呢?”
“我若不放,你要如何?”施青寒起身,一只手捏住十七的下颌,逼迫着她仰头,“你当真是越大越不听话,我早就与你过,不要跟此人搅在一起,你不听,反倒处处违逆我,现在还要为了他,与我翻脸不成?”
“十七......不敢。”
施青寒松开手,“那此事休要再提,还有,你假扮陆晏冉的这件事不必再瞒着她了,日后你们共同为我做事,身份还是尽早开诚布公的好。”
“下去吧,待你们再养几日的伤后,我自会找你们。”
“是。”
......
“不要!”
一声嘶吼在安静漆黑的洞穴内响起,傅沛白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
身侧轻柔的声音,让她蓦地转过头去,黑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却突然忆起昨夜是和峰主同榻而眠的。
诡异的噩梦带来的强烈不安逐渐消散,傅沛白抹掉额头的冷汗,哑声道:“没事。”
重新躺下后粗重的呼吸声却还没缓和下来。
“傅沛白。”
“怎么了?”
“我想起来洗漱了。”
傅沛白愣了一下,随即翻身而起,点亮烛台,穿好鞋袜道:“等等我,我去取水来。”
不多时,她提着两桶冒着热气的水回来,待烧得滚烫的水冷却几分才将帕子浸入水中,拧干后递给靠坐在床榻上的陆晏冉。
陆晏冉没接,轻声道:“你替我擦吧,我手疼。”
傅沛白一怔,心里紧张得很,又觉得峰主此时有些古怪。
“不愿意?”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陆晏冉挑眉问道。
傅沛白连忙道:“愿意的,愿意的。”罢,她拿了帕子,一只腿站在,一只腿跪上石床,缓缓向着陆晏冉倾身过去。
上一次替人擦脸还是好多年前为傅嘉许擦,嘉许很听话乖巧,一点都不闹腾。
峰主也很乖,一动不动,任由她拿着面帕擦脸。
她虽倾身过去,但上半身与对方还隔得稍远,长长的胳膊伸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陆晏冉擦脸,目光落在粗糙的石壁上不敢挪动分毫。
“擦好了......”罢,她刚准备收手回来,手腕却被人扣住了,那几寸的腕上肌肤变得冰冰凉凉的,亦如女子指尖的温度。
那双冰肌玉骨的手引着她的手往那纤细白皙的脖颈处缓缓移动。
傅沛白头皮骤然发紧,心像落入油锅,一片滚烫,煎熬又磨人。
最后,她的手落到了陆晏冉纤细的后脖颈上,指尖触碰到那一片细腻,不禁微微发颤。
满室摇曳昏暗的烛光,让氛围变得缱绻旖人,她艰难地吞咽,低喃出声:“峰......主......”
陆晏冉眼梢一弯,大抵是笑了,但傅沛白尚未看清,整个人便陷入一片天旋地转,后背触到不算柔软的石床上,目光再清明时,那张清冷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上方。
她被陆晏冉压在身下,对方长长的柔软发丝垂落在她的耳畔,激起她一阵绵延急促的呼吸。
“阿沛。”
傅沛白口干舌燥,身体也无端燥热起来,“怎,怎么了?”
陆晏冉停顿片刻,再次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耳后几寸探去。
傅沛白不解她的意思,另一只手忍不住蜷缩起来,可那只被牵引着的手在触碰到对方耳后的肌肤时,她的手却突然一僵。
她心底那些紧张,不知所措甚至是意欲不明的念想在这一刻全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指尖所触碰的除了光滑细腻的皮肤,还有那么一处微不可察的凸起,一瞬间,她脑子电光火石的闪过和十七相处的种种,桑韵诗意有所指的一席话,施青寒那句别有深意的话,以及玉芙蓉所讲的如何辩解易容之术的法子。
那一幕幕,那一句句快速在她脑子里回闪,揭露着一个她从未联想过的事实。
世上哪里会有如此相像之人,相貌、神态、神韵,甚至是生活习性都相差无几,除非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她骤然发力,揽住陆晏冉的腰身带着对方一翻转,两人的位置登时调换。
她双膝曲起,分开跪在陆晏冉腰侧,一只手撑在石床上,一只手还落在对方的耳后,呼吸急促又粗重。
手颤得几乎无法使力,可就是在这么颤颤巍巍的动作下,她缓缓揭开了那面具一角,露出其下一方精致白净的下颌来。
她动作一顿,旋即猛地将面具掀开,那张扰得她日夜难以安眠的脸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了眼前。
细长的眉眼,浅棕色的眸子,和眼角那颗清晰的泪痣无一不成为击溃傅沛白心神的最后一击。
她双目大睁,就这么盯着那张明艳的面容,呼吸凝住了。
太蠢了,她真是太蠢了,那么多细枝末节,那么多证据都指向峰主和十七就是一个人,可她却从未察觉,甚至从未作此联想。
巨大的震惊感冲击得她耳晕目眩,可随即而来的又是一种道不清意不明的狂喜。
原来她不曾背叛,无论是峰主还是十七,她喜欢的永远都是这么一个人,无关相貌,无关身份,她所衷心的人即便是换上万千面孔,她始终都会被不可避免的吸引,陷落。
太好了。
一滴热泪落到十七的脸上,随即而来的是第二滴,第三滴。
傅沛白落下欣喜的热泪,她唇瓣哆嗦着,分明是想张口些什么,却被喉头的哽咽逼得不出一句话。
十七伸手,轻轻替她擦拭眼泪,虽然没有话,但那双眸子里流转的却是再也不用掩藏的温柔爱意。
傅沛白热泪不断,似哭似笑,终于吐露出了那句代表着她所有坦荡真心和炽热爱意的。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