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终落定
周围皆是天塌地陷, 十七却神情从容的置身其间,她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一道幽幽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你为何不走?”
十七缓缓转过身来, 注视着眼前形销骨立, 面如枯槁的女人。
她眼底闪过一瞬的恨意与杀意, 却又在忆起往日一些残存记忆时通通褪去了。
一片火光中, 毅然将她抱起带离大火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头银发,面目冷峻,开口同她的第一句话却是嗓音温和的一声“别怕”。
离开暗无天日的地窖那日,女人没有将她和教中其它弟子安排睡在一起,而是将她带到自己房间隔壁,同她一起用膳,亲自教她习武练剑。
女人时而待她严苛,练错任何一招剑式便会用细长的藤条抽她, 时而又待她温和慈爱, 会在她熟睡后替她掖好被角。
她幼时不懂女人为何如此矛盾,直到她十五及笄那年, 看见女人在房内痛哭, 抱着一件女童的衣裳喃喃自语, 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女人想要一个出色的弟子, 也想要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
女人在她身上看到自己逝世的女儿的影子,她那在旁人看上去愚不可及的忠心又何尝不是在女人身上寄托了对亲人的哀思呢。
某种程度来讲,她们一样的可悲。
十七冷冷地看着她,问道:“现在你大仇得报, 你痛快了吗?”
施青寒面上一怔,没有回答。
十七的身子忍不住发抖,她厉声喊道:“回答我!你现在痛快了吗!”
施青寒扯扯唇角,淡淡道:“十七,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想斥责我为了复仇泯灭人性,滥杀无辜是吧,是,我是为了复仇,杀了许多无辜之人。”她话音一顿,接着道:“可是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后悔。”
十七身子颤栗的幅度加大,她想问那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呢,可曾后悔?
可最后,她仍然没能问出口,事到如今,后悔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
地宫摇晃得愈发猛烈,施青寒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猛地拉过她往身前一推,“走!”
十七面前不远处有一道狭长的裂口,里面是有潺潺流动的地下河。
见十七不动,施青寒又推了她一把,“走啊!你还愣着做什么!”
十七脚下裂开一道地缝,她心神恍惚,未来得及收脚,眼见就要跌落其间,施青寒一把拉住她,发力将她拉起后,运力一掌击向那道狭长的裂口,裂口随之扩大。
“走啊!”
十七跌跌撞撞站定,转身看见施青寒跳入了地缝中,昏暗的地宫里,她没来得及看清施青寒坠落之际嘴唇嚅动着的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地宫发出滔天巨响,一切都在飞速下坠,她来不及思考,踩上一块半空中飞来的碎石,借力往前一窜,跳入了裂口中的地下河中。
“砰”的一声,整座地宫顿时陷落深渊。
那些阴谋、诡计,那些欲望、罪恶,随着地宫的塌陷永远被掩埋于地底了。
......
傅沛白双眼紧闭着,刺目的阳光逼得她睁不开眼,意识混沌间,脑子闪过一抹白色身影,她猛吸一口气后,骤然睁开眼,失声大喊:“十七!”
猎鹰划过长空,发出嘶鸣,四周一片凋敝破碎。
她跪在地上,徒手刨着那些地上的碎石屑,失控地喊着:“十七,十七,十七......”
一旁的残迹下,桑韵诗带着陆清婉爬出来,她安顿好陆清婉后,走到傅沛白身边,沉声道:“十七她......没能逃出来吗?”
傅沛白身子一僵,而后愈发猛烈地刨着石屑,“不会的......不会的。”
“傅沛白,你,你冷静点。”桑韵诗按上她的肩膀,却被她一把挥开,傅沛白声嘶力竭道:“不会的,十七不会有事的!”
一双赤红的眸子,水波晃荡。
桑韵诗张了张嘴,想些什么,最后还是不忍再劝,“我先去将婉儿安顿好,再回来寻你。”
傅沛白没有理会,她手下的动作不停,热泪一滴滴砸在手背,哽咽着低喃:“不要丢下我......不要。”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指端血迹斑斑,却仍不知疲倦的挖着。日光眩晕得她睁不开眼,整个人浑浑噩噩,有人向她走近,她也没有察觉。
十七不在了,她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意识朦胧间,耳畔响起隐隐约约的人声。
“傅沛白,清醒点,我们必须得走了,京城卫兵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傅公子,振作一点,先离开这里。”
“傅兄,傅兄!”
“......”
傅沛白瘫倒在地,她半眯着眼,看着上方被日光晕染模糊的一张张脸,可那里面始终没有她最想看见的人。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任由意识沉沦在黑暗中。
......
这是一间京郊外的僻静院,院内坐着一个神情恍惚,身形萧索的青年人。
她身旁是开放得繁茂的玉兰树,一阵微风吹过,青葱的树叶和洁白的花瓣簌簌下落,几片落到她的膝上,她却无所察觉。
这是傅沛白来到这里的第三日,也是地宫塌陷后的第五日。
那日最后是桑韵诗,司马拓,以及闻默尧将她带回来的,醒了之后,她不言不语,整个人安静异常,每日就枯坐在院内,从日出到日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落的门,好似在等着谁回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眼里亮起一瞬的光彩,却又在看清来人后顷刻湮灭。
桑韵诗走近她,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托人去问了,地宫残留的遗迹已经被朝廷清理干净,清理出来的尸体里面没有十七。”
傅沛白喉头一动,没有发出声音。
“你日后有何算?”
面对着询问,傅沛白抬头看向桑韵诗,眼神迷茫。
她有什么算呢?日后所有的算都与十七有关,可那个人现在却不在了,离开她了,她还能有什么算呢?
“活着的人就该好好活下去,十七定也不愿意见你如此。”桑韵诗宽慰道。
傅沛白低垂下头,看着膝头那片洁白娇柔的花瓣,依旧不话。
桑韵诗没再什么,离开了院,接下来的几日,司马拓来看望过她,闻默尧来过,李景明也闻讯赶来,知悉一切后,大为震惊,结结巴巴的安慰着她。
而傅沛白面对着他们的开导和劝慰,始终无动于衷。
又是一日风清云朗的早,傅沛白身着一身长袍坐在院落中,她披散着长发,面色显出病态的白,眼下乌青,薄暮兮光洒在她的身上,半阖着眸子的脸神态倦怠,仿佛就要睡去。
眼前的世界流逝的速度仿佛也变缓了,头顶的花瓣在半空中旋转半晌,随着她眼皮一张一合缓缓下坠。
她伸出手去,却抓了一个空,花瓣掉在她的脸颊上,她怔了一瞬,刚要抬手去拿,视线里便出现一根莹白纤细的手指,那手指落在她的脸上,指尖的温度微凉。
她蓦地睁大眼睛,豁然坐起身,身上的树叶花瓣顷刻滑落。
眼前站在一个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女子。
傅沛白嘴唇发颤,不出一个字来,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庄周一梦。
可眼前站着的女子,那细长婉转的眉眼,晶莹剔透的浅色眸子,分明就是她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人啊。
“阿沛。”
轻声细语的一句低唤,刻入脑海的声音。
傅沛白的心脏随之猛烈跳动,她豁地起身,一把抱住女子,肌肤相贴间,温热的体温互相传递着,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真的是十七,十七没有死。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多日来压抑的情感骤然爆发,傅沛白失声痛哭,咸涩的泪水没入齿间。
十七抚着她的背,声道:“对不起,阿沛。”
傅沛白摇头,嗫嚅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以为你丢下我了。”
这几日她犹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生活着,直到现在仿佛才活了过来。
好一会,她才缓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后,拉过十七左右量,“有没有哪里受伤?”
十七摇摇头,“没有。”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十七眼神一黯,没有回答。
傅沛白没再追问,轻轻揽过她,轻声安抚,“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远方光刺破云层,漫照在人间大地,最终驱散了料峭的寒意和那些明明暗暗不见天光的阴影。
......
热闹吵杂的茶肆,人们热火朝天的交谈着近来天下发生的大事。
其一,是前朝地陵突然塌陷,一夕之间俱毁,化作一片废墟,被朝廷派兵严密看管起来。
传言称此事是各方武林门派为登陵秘宝大出手,自相残杀所致,诸多江湖人士被掩埋于地下,甚至天极宗宗主也未能幸免。
这算是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毕竟众多老牌宗门顷刻陨落,江湖百家的格局被重新洗牌,武林上再也寻不出一家能够号令武林各派的宗门来了。
而其二,便是另一件有关天下的大事,平元十八年六月初九,大朔明德帝在缠绵病榻两年之久后,最终崩殂,颁诏天下,太子即位,然而先帝尚在灵中,新帝还未登基便被宦官刺杀于东宫,朝廷上下震荡,周王、吴王从封地开拨军队,意欲进京,清除奸宦一党,其它几方势力应势而动,纷纷着斩奸佞,振国纲的口号发兵京都。
明眼人都能看清眼下的局势,几乎与前朝覆灭时如出一辙,一国无主,皇城空虚,天下动荡,这几番势力谁能先入京,便能取得先机。
“客官,你要的杏仁酥好了。”厮着,将包好的点心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接过,将铜板递去,而后离开茶肆,上马奔向城郊外落脚的院。
“十七,我回来了。”她一边喊道一边推开院落的门,往常这个时刻都在院子乘凉的女子此时却不见其身影。
傅沛白心一紧,将点心放到石桌上,大步走到屋子前,推开房门,直到看到屋内安静坐在窗边的纤瘦身影时,她才安下心来,随即放缓脚步走过去,问道:“今日怎的不出去乘凉?”
十七回首看着她,浅浅笑道:“有些乏。”
傅沛白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疼得紧,“那早些洗漱上床休息吧。”
自十七安全归来后,她们已经在这方院呆了近半月了,这半月以来,十七表现如常,脸上看不出任何低落,哀伤的情绪,可越是如此,傅沛白便越是担忧。
她试图去开解十七,可每每看到十七倦怠的面容,她又觉得无从开口,只能愈发心翼翼的对待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