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坐到他边上去
萧景闲原先被缠着恭贺烦不胜烦, 面上含笑道谢,实际敷衍走神,冷不丁就瞧见了江熙沉。
江熙沉怎么也没想到那被团团围住的是萧景闲。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景闲, 锦衣华服,衣袍上纹着皇子才能用的蟒, 竖着冠,衣服上绵密的金丝纹线在通明靡靡灯火的映衬下, 现出绝顶富贵之感, 他本就是极深邃的长相,高眉骨、挺鼻梁、桃花眼, 和这富丽堂皇极为契合, 不仅不会压不住, 反倒有如鱼得水相得益彰的感觉, 他的模样、气质、姿态让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觉得,他就该属于这里,谁瞧了他一眼,都不会再有任何轻视。
萧景闲之前虽然也会吊儿郎当地在他面前自称本王, 但他没真的觉得他是个王爷, 眼下一瞥,才有些后知后觉, 他真的是王爷,和萧承尧、萧承允一样的王爷, 老皇帝的亲儿子, 据还是最像老皇帝的儿子。
和他本不该也不可能是一路人。
江熙沉慢一拍想起了上回的事,瞬间收回了视线。
萧景闲从看见江熙沉起, 眼光就再没挪开过, 见他瞅完自己, 就只是瞅完,继续含笑偏头同身侧的宫女话,眼底一下黑了。
三四天,三四天了,他没去找江熙沉,江熙沉也根本不来找他,他压根就不想他。
江熙沉来得晚,殿里人多,此时几乎都在若有若无地看他,他曾经行事低调至极,身上也从不缺话题,更何况如今破罐子破摔不装了,人人都指望能从他身上看出点憔悴、备受折磨、自卑自厌以供自娱,可看到的只是一堵平静的铜墙铁壁,他压根就不在意,不在意到连虚张声势都没有。
你们爱看看,关我什么事,我自己的事,又关你们什么事。
他好像没什么在意的。
萧景闲咬着牙,从容含笑就要继续同身侧人话,回扫的目光落到他腰间,蓦地停住,眼底瞬间浮上难以置信,搭在案桌沿的手差点把桌子掀了。
“王爷?”没等到回应,身侧人轻唤了一声。
萧景闲压下那一瞬的失态,笑容越发得体。
江熙沉服了宫女,就要坐下,身后不远却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皇嫂身份尊贵,岂能坐在那儿,皇嫂同本王是故人,多日不见,不坐过来叙叙旧么?”
江熙沉袖中手陡然一握,这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身后人肆无忌惮地瞧他,江熙沉转头避也不避地对上他视线:“不用了,不是什么好旧,不想叙。”
他语气幽冷,漫不经心,还带着点嘲,周围愣了愣,反应了好半天,才有人漏出一声笑,心中却掀起涛浪,谁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八皇子流落在外多年,没人摸得清他的性子,何人见了八皇子不是谄媚巴结,生怕踩中了不知名的点,因此惹祸上身。
毕竟他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主,能沉得住气蛰伏多年,一身武功,深谙富贵煊赫中的规矩,世故风趣,这已经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他又绝对不是个好相与好亲近的主,表面和颜悦色,但也止于此了,旁人进了新的地方,若是底气不足,本能地就会透露自身以拉近乎结交以融入留下,他毫无此意,表面热络风趣,其实远得很,从未敞开心扉,没人能真走近他,更别提看透他。
人越淡定水越深,本事越大。
也就半月,朝中诸人就将他试探了好些回,暗中传递消息,才有了现如今这番谨慎恭敬态度,谁家的辈进来前不是被家中大人再三提点千万要谨言慎行,别招惹了八皇子,结果这会儿忽然冒出个口无遮拦直接冲他的,一时人心暗动,纷纷看向八皇子,生怕殃及池鱼,都已经备好了告罪救场的话。
萧景闲握紧了拳头,暗吸了口气,望着那边完话就背过身再不看他兀自坐下的江熙沉,咬牙笑道:“皇嫂莫不是怕本王?”
江熙沉从到大都被身边人惯着,生意上也谁不顺着他捧着他,从没人敢触他眉头,一向不是个好脾气的,再了又是他主动招自己的,睨了他一眼,就冷声吩咐身侧的宫女:“麻烦添个座,我坐他边上。”
“……”宫女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八皇子并无任何家眷,但按规矩周围还是留了好些位置,其他人就是有心巴结也不敢接近他,所以虽是都围在他身边,却没人敢真一句要坐在他周围同他话,毕竟围过去是是自己的事,要坐在他身边,那可得八皇子同意。
宫女一时吓坏了,江熙沉见她不动,皱眉望她,宫女颤声道:“……侧君要不还是先请示一下。”
“不用。”
江熙沉换位思考了下,也不想为难她,径自走了过去,背后宫女瞠目结舌。
萧景闲眼睁睁地看着江熙沉风轻云淡地走到了自己跟前,脸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真的压根不在意。
旁人察言观色,胆战心惊,互相对视一眼,心道江熙沉真不识趣,八皇子也就是嘲讽一句,他还真当要他坐过来,让他坐过来。
别被八皇子当面拒绝了,下不来台。他又何必较这劲儿。
萧景闲坐着,眼底微郁抬眼望他,江熙沉别过脸不去看他,淡然地立在他跟前,并未挪动一步,毫无胆怯退缩心虚之意。
众人嗅出火|药味,心道他二人竟相厌至此,难怪当初八皇子装傻充愣也要退婚,有人见势头不对,出来作笑圆场:“江侧君,圣上今儿点明要见三皇子和你,你还是坐在——”
“坐。”一道声音断了他。
江熙沉睨了出声的萧景闲一眼。
萧景闲咬着牙,眼也不眨地望他,忽然懒洋洋地笑了,轻拍了拍身侧地的座,笑容越发灿烂:“坐这儿。”
众人看着他手拍的地方,一时心头掀起更大的涛浪。
一个案桌两个座,丈夫坐主坐,正妻坐在身侧,其他家眷都只能坐在身后,正妻并未前来,其他家眷才能有机会坐到这里。
那也不是什么家眷都能坐到这里的,得身份尊贵,不然不仅落了自家体面,也贬低了旁人,因为将旁人拉到和身侧人同一身份了。
八皇子尚未娶妻,身侧属于正妻的位置空着,旁人倒是也能坐,只是旁人联系八皇子和江熙沉之前的过节,未免多想,神色就讳莫如深起来,各自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
江熙沉本该是萧景闲的正妻,坐在那个位置。
这出无疑和代兄娶如出一辙,是为了羞辱江熙沉。
几个臣子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他行事如此大胆,江熙沉好歹是江家人,他公然羞辱江家,不是和江尚书撕破脸多了个仇敌……”
另一人不以为然,轻声道:“他和江家结怨早深,之前退婚闹得还不够大吗?这还能重修于好?还不如破罐子破摔呢,至少让人觉得他为人干脆利落爽利,爱憎分明睚眦必报,也不敢轻视了他。”
另一人暗点了点头,八皇子初来乍到,却压根不想给人留好印象做好人,反倒让人丝毫不敢轻视怠慢了他。
能踏进这个地方的每个都是人精,各自神色有异,互相和相熟的使眼色,一时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
在这阵沉默里,萧景闲抬眸睨了一眼江熙沉,江熙沉和他对视,眼里隐隐透着警告,萧景闲悠然含笑,无动于衷地等着他,眼底却有几分郁色。
一时谁也不敢话,这时候若是公然议论,被八皇子注意到了,不定会惹祸上身。
江熙沉仍和萧景闲对视着,江熙沉面上得体笑意微深,萧景闲更甚,互相眼底警告的意味却更浓,但却都没先出退却的话。
一时骑虎难下。
萧景闲今儿仿佛就想逼他弄清楚他下限在哪儿了,就不想向以往迁就服软、被牵着鼻子走了,他是个男子,到江熙沉这儿,自己反倒像个乖乖等人宠幸的媳妇儿。
江熙沉暗吸了口气,面上依旧淡然:“八王爷认真的?”
萧景闲挑了下眉,见他松口,眼底的郁色散了散,唇角暗挑,下一秒,江熙沉却笑了一声:“那熙沉却之不恭。”
他话毕,便行到他身侧,抽开椅子,施施然坐下了,坐到了萧景闲身侧。
萧景闲唇角细微至极的笑凝了。
有王公侯爵家的儿眨巴着大眼睛,用稚嫩软糯的手指指着这边:“爹爹,那不是八王君才能坐的地方,他是八王君嘛,好漂亮——”
那孩童被自家大人一把捂住了嘴,但他声音又脆又亮,这边二人还是听到了,江熙沉膝盖撞到了案桌的边沿,差点将放在桌案边沿的酒樽翻了,江熙沉不动声色地扶稳酒樽,身侧的萧景闲睨了他一眼,心情瞬间好了,唇角微微扬起,那眼神仿佛在,你是八王君吗?
江熙沉握紧了手,看都不看他。
就算江熙沉不是萧承尧的侧君,以他爹在朝中的身份地位,他坐在这里也是绰绰有余,眼下他是萧景闲的皇嫂,萧景闲按规矩该敬他,他更配坐在这里。
再八王的确无妻,并无那么多讲究,是以旁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二皇子姗姗来迟,刚被人引着落座,往上首看去,就瞧见了坐在萧景闲身侧的江熙沉。
萧承允比萧景闲大,若是寻常家宴,自是他坐在上头,今儿萧景闲是主角,他才坐在下首,江熙沉和萧景闲一桌,在萧景闲下首,萧承允又在萧景闲下手一桌,江熙沉自然就在萧承允身侧了。
萧承允见他二人居然坐在一道,皱了下眉,暗叫来太监询问了一番,见萧景闲虽和江熙沉坐在一起,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和自己的人着话,心道还挺暴殄天物。
萧承允谁都不爱,最爱自己,无论他人有多漂亮乖巧,是以江熙沉长得多好看,曾经对他来,也只不过是一件很想放在收藏架上收藏点缀金碧内室的花瓶,图就图个稀缺好玩儿,要不是萧承尧非要和他抢,倒也不是非得到他不可,毕竟他性子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有了后来那出,他才知晓原来江熙沉表里不一,并非他展露的那般纯良无害,贤惠温柔,他是个文人,武夫贵直,文人贵曲,他和萧承尧不一样,萧承尧一向喜欢明艳妩媚果敢大方的,他则偏好温温柔柔不显山不露水又花样多心思深的,这才有一番情趣,所以因后来的事反而对江熙沉多了几分好奇。
当然也有恼,他萧承允居然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个公子耍得团团转。
怒倒是没有,文人多情,只要不损害他,他对姑娘公子们一向厚待。
江熙沉一脸淡漠地坐在他皇弟身侧,口口饮着酒,不和任何人话,但也无半点局促,竟是比之前更淡定却更光彩夺目了,察觉到萧承允看向他的目光,江熙沉抬眸瞥了他一眼,稍点了下头,尽了礼数,便又恢复了一脸淡漠矜持,丝毫不复当初的拘谨腼腆,俨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和他划清界限的姿态。
萧承允心下越发奇,只道这才是他本性,奇之余又无端多了丝恼,但他这等身份,也不可能众目睽睽发难,刚要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江熙沉腰间的玉佩上,滞了一滞,眼眸乍亮,像是遇见了什么有趣至极前所未见的事情,唇角笑意忽然意味不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