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完结章
萧景闲还要去善后, 凌走的时候悄悄和他了一声,江熙沉把从姚世敏那里拿到的卷轴交给了他,便又浑身无力地睡下了, 日光照到脸上,微睁开眼, 才后知后觉居然已经正午了。
他还以为是在三皇子府上,蓦地坐起, 却发现屋子里无声候着很多人, 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昨夜是被萧景闲抱回来的,天太黑, 也没弄清楚去哪儿了, 毕竟他们能住下的地方实在是多。
这会儿望着眼前这群态度恭恭敬敬的人, 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哪儿?”
那群人头垂得下巴几乎要抵到脖子, 丝毫不敢抬眼看他,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回话:“八皇子府,这是王爷的卧房。”
江熙沉愣了一秒,腾得就从床榻上做坐起来了。
几人顿时慌了起来, 生怕他磕了碰了:“王君切莫拘谨……”
“谁是他王君, 乱喊什么!”江熙沉急匆匆站起,心他也真是糊涂, 这时候居然能让他直接住到他府上了,老皇帝这还没死呢, 万一知晓了, 临咽气还要处死他,那事情才可怕。
“王爷没事。”
江熙沉深吸了口气。
萧景闲也不是个糊涂的, 真敢这么干, 肯定是有这么干的底气了。
可这不个招呼……江熙沉望着眼前眼神暗藏无边震惊又丝毫不敢和他对视的下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稍稍别过了脸。
都知道了,真的都知道了。
都敢光明正大成这样,真的都知道了。
那个本该被三皇子牵连满门抄斩的江熙沉,从八皇子萧景闲的床榻上醒了过来。
下人见他不吭声,以为他生气了,急匆匆地拥过来要侍奉他,江熙沉极不习惯,推脱了,若无其事地套上外袍系着衣服:“别乱喊,我只是……”
江熙沉到嘴边的话噎住了,只是同他睡了一觉吗?这话不奇怪吗?
“反正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
“除了扫的,王爷从不让人进他卧房,您就是他王君呀。”
“……”江熙沉放弃了,出了门就要去找赵云忱,一歪头,发现门上插着好些黑色的短箭。
“这……”
“王爷昨晚射的。”
“……”江熙沉莫名就想到了当初被萧景闲亲手折断的定情信物。
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还记得,非得偷偷补给他。
这是他的心上人,一根确定一次,那么多根,确定无数次,这就是他的心上人。
江熙沉唇角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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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巷,茶楼酒馆,是个人都在议论。
偌大的三皇子党被连根拔起,老皇帝,或者八皇子手段不可谓不雷霆,今日就是大将军游行斩首的日子,百姓都候在接道两侧等着看,却被另一件事情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天啊你们知道吗?居然没有江熙沉!没有江家!江家一点事儿都没有!”
和三皇子有关的人一个都没躲过被牵连,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偏偏江家一点事都没有。
“你们怕是不知道,江熙沉住进了八皇子府,这会儿那边喜气洋洋呢,八皇子府上的下人都承认。”
“天啊!!他是有什么本事,这都能大难不死?莫非是生得太好了?!”
一人白了一眼:“八皇子是以貌取人色迷心窍的人么?”
“那这……”
“眼下除了八皇子,谁保得下江家?”
“对啊,之前不是还听江家和八皇子对着干么?怎么……”
“哇难道……”
“代兄娶哈哈哈哈哈。”
“天啊他俩不会一直在装吧?”
“江熙沉多有钱,咱们一开始不也不知道吗?还菩萨心肠。”
“不会吧,难道他是八皇子心尖儿上的人?他俩以前不是闹得都要起来了吗?”
“如果不是有江熙沉这样的美人在怀,怎么可能之前老皇帝赐婚八皇子都毅然拒绝了?
“可就算是这样,这个时候住进去,是不是太着急了?二皇子老皇帝……”
无论如何,这个爆炸消息铺天盖地地传了出去,风头甚至压过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被午门斩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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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熙沉盘问了下萧景闲的亲信,才得知皇帝重病,萧景闲已经几乎把持了皇宫,当然还有二皇子的人在从中作梗,但于他来完全是可以解决的事情。
他在萧景闲人的帮助下,找到了明贵妃,立在宫殿门口,就闻到了凝神静气的香味,佛香之中透着一丝清淡幽远。
江熙沉进去,明贵妃跪在佛像前的蒲团前,江熙沉立在她身后,稍稍侧目。
明贵妃已经年近五十,但脸上依旧能窥见当年的风姿绝色,她如今的气质端庄沉练,复杂难懂,透着威严,年轻时大约沉静闺秀中透着黠慧俏皮。
明贵妃并未站起迎他,只口吻淡淡道:“姚世敏让你来见我的?”
江熙沉愣了下,她既然愿意见,定然知晓自己的来意,只是还真不是姚世敏让自己来见她的,当然他也不会否定。
“他是有信要你带给我?”
江熙沉愣了下。没有。她为何会这么觉得?他只让自己给萧景闲带了信。
明贵妃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蹙眉看向他。
江熙沉不动声色道:“他有话要我带给你。”
明贵妃笑了,上下睨了他一眼:“那些我都听腻了,听倦了,不用了,他的意思我知晓了,眼下不是我放不放过你和萧景闲的问题,而是为了允儿,我根本不可能放过你们。”
她顿了顿,往日平静淡漠的脸上有了一丝裂出的轻蔑:“他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江熙沉瞳孔一缩。
他,指的是姚世敏。
可……这根本和姚世敏和自己的不一样。
江熙沉佯满脸震惊。
明贵妃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漫不经心道:“这世间上最好的东西,他最后一定会亲手奉给他的亲生儿子,萧景闲,棋子罢了。”
“姚世敏的人,就是我的人,萧景闲用的有多痛快,死的就有多茫然。”
“走吧,你不定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明贵妃摆出了赶客的姿态,冷笑一声,坐到了一边,摆手叫贴身大宫女送他走。
江熙沉隐隐瞧见她宫殿里有带着刀守候着暗卫。
江熙沉佯震惊受伤,难以接受地跑出去了,出了宫殿走出老远,神情才慢慢平静下来,心头却依然微微起伏,像是隐约窥见了什么惊天真相,一时有些怵。
明贵妃和姚世敏真的有一段,而且依明贵妃所言,她根本看不上姚世敏,姚世敏是个痴情受伤卑微人。
假作真时真亦假,萧承允真的是姚世敏的亲儿子,却是假的皇帝儿子,萧景闲是假的姚世敏儿子,却是真的皇帝儿子。
上半句意思前所未有的明白,那下半句呢……
无为有处有还无。
姚世敏传世的吐露着爱意的字画是有,多年来不断向明贵妃写的表明忠心爱意的信是有。
那什么是无呢?
爱意是假的。
他根本不爱明贵妃。
或者,他早已不爱明贵妃了。
他要守护的根本不是明贵妃,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萧承允。
那……是什么呢?
他这些年低三下气地哄着明贵妃,麻痹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江熙沉心头掀起巨浪,难以言的激动一瞬间涌上喉头,他跑了起来,无比想往某个地方冲,想看到某个人,眼底有不可思议,逐渐开始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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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萧景闲一从皇帝寝宫出来,还未来得及净手净面换身衣服,就见到了急匆匆跑过来的江熙沉,瞬间什么都忘了,大步流星上去,江熙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抬眸道:“对不起,我错了,我错话了。”
“怎么了?”萧景闲有些茫然,在他人揶揄的眼神里,毫不犹豫地拉住了江熙沉。
这里都是他的人,丝毫不用顾忌。
江熙沉声音有丝颤:“那个卷轴,你看到了吗?”
萧景闲愣了下,摇头:“老骗子不让我看,让我直接交给老皇帝,他的话准不会错的。”
江熙沉愕然道:“那你交进去了?”
萧景闲有些茫然:“是啊。”
他把江熙沉拉到无人一边,见他神色实在不对,有些担心,温声道:“怎么了?”
江熙沉声线有些发抖:“姚世敏是爱你的!你才是姚世敏耗尽半生要守护的一切!太子、二皇子,他们和你比,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你才是姚世敏的亲儿子!”
萧景闲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听清他了什么,云淡风轻地笑道:“怎么会突然这么,我知道他爱我的,但别有所图,你我不也是早就知道的吗?”
“不是……”
江熙沉真的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他以前也是不敢爱不敢去相信的人,眼下发现有一份过于厚重沉甸甸的爱一直围绕在萧景闲身边,自己也跟着有些心酸。
又有一个人是真的爱萧景闲的,他心底觉得这无比美好。
江熙沉抬眸:“你真的是他的一切,他爱你别无所图,全心全意,无比真心,他甚至为了你……”
萧景闲不明白他到底为何会出这番话,却也知晓江熙沉性子绝对是有所依据才会这么,正要问,里面忽然传来了急慌慌的叫声。
“陛下!!”
“来人!!”
“不好了!!快来人!!”
萧景闲和江熙沉对视一眼,萧景闲立马转身进去了。
姚世敏的卷轴被甩到了地上,老皇帝在床上瞪大眼睛,喘不过来气,一群太医围着,慌不择路。
老皇帝本就病笃,丹药早就耗空了他的身子,就是靠灵丹妙药吊着才苟延残喘,如今……怕是真的不好了。
“父皇!我要见父皇!!”外头传来了萧承允暴怒的声音。
老皇帝要真归西,这时候不在他身边,几乎就和皇位再见了。
“皇弟你狼子野心!你敢挟持父皇!!父皇您病了不知道外头的事,他居然敢把江熙沉直接接到了府上!!他……”
老皇帝苍老的手不住发抖,指着门外:“住嘴!!”
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父皇!!”
萧景闲趁乱捡起地上的卷轴,皱眉扫了一眼,下一秒,指尖一松,吧嗒一声,卷轴砸在了地上。
“请陛下恕微臣死罪,二皇子萧承允乃微臣和明贵妃之子。”
之后的文字陈述整个来龙去脉。
萧景闲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充耳的嘈杂声都消失了,他仿佛活在了一个无声的世界,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意味无边的话,连老皇帝怎么叫重臣立遗诏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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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允以扰污皇室血脉的罪名,被处死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遗诏立萧景闲为帝,板上钉钉。
老皇帝临死前还吩咐赵炳林,要去岷州诛杀姚世敏,但萧景闲和赵炳林全当没听到。
夜晚,宫里是明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聪明一世,薄情绝义,深居寝宫,骗过了任何人,排兵布阵,拨弄棋子,自以为将任何人玩弄于鼓掌间,却终是成了旁人棋子,被人骗了多年而不自知,一场心血付诸东流。
这是姚世敏对她当年欺骗利用的报复。
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狠,却未料到姚世敏比她更狠,狠到可以云淡风轻诛杀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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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春暖花开,日光融融,一片向荣。
江府上,江熙沉对着阳光拨弄着算盘,心里暗暗琢磨,自己这可也太不思进取了。
“皇君,张大人来拜见你,求您——”
江熙沉摆摆手。
过了一会儿,自己的人又来了:“王大人来拜见你。”
“李大人……”
一早上闹了好一会儿,江熙沉终是恼道:“我告诉他们我只□□不干事!让他们哪儿来回哪儿去!行贿受贿心我告诉萧景闲,让他们别来扰我清静!”
“是的皇君。”
“……”江熙沉额上经络跳了跳。
管家道:“外头现在是个人现在都知晓您……您也犯不着……”
是个人都知晓江熙沉是新帝心尖儿上的人,一个个都来求事了。
“烦不烦,你看,”江熙沉指着天空里那只自由自在盘旋的雕,笑道,“它好轻松快乐。”
“它是好快乐,如鱼得水啊,我就不是很快乐了。”
突然听见人插话,江熙沉回头望去,就看见了倚在亭柱边的萧景闲,他武艺高强,向来神出鬼没的。
江熙沉当然知晓他意有所指,脸不红心不跳:“又不是我缠着你,我还不够通情达理?是那群老头子缠着你。”
萧景闲气笑了。
自己天天上朝,下了朝这个政事那个政事,江熙沉倒好,已经和人约着准备去哪里玩儿了,彻底一撒手掌柜样,贼信任他。
萧景闲把人拽过来,煞有其事道:“你缠着我我可能更快乐点。”
江熙沉淡瞅了他一眼,凑到近前,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敷衍,又发我。”
江熙沉忽然脸色一变,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下一秒难受至极地呕了起来。
萧景闲吓了一跳:“你……”
江熙沉呕完和他对视一眼,眼里有迟疑和不可思议。
萧景闲愣了好几秒,握着他的手慢慢颤了起来:“好了,它可能不是很快乐了,我可能无比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