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薄荷糖。
选到这部电影,其实真的只是巧合。
那通碰巧给乐队去的电话,键盘手王延自居群体中唯一一个已婚者,得知他有看电影的行程,非要他买下这部电影的门票。
“这么多年了,灼哥终于有铁树开花的迹象,我能不帮一把吗?听我的,肯定没错。”
他这光明正大地抢过电话,理由还很充分。
王延有一种莫名的底气,当然是因他是已婚成功人士,看其他人都当是需要指导的愣头青。
之前谈过两个女友,分手的原因都差不多,彼此互相了解了一段时间后,嫌他在台上光芒万丈,生活中却是拖拖拉拉,懒懒散散,碎碎叨叨,连做个饭都要将盐和白糖弄混的俗人。
“……我算看明白了,这就跟七仙女下凡谈恋爱差不多,人家爱的是舞台上的你,是人设,一旦落到实处了,只有被嫌弃的份儿,要不然现在娱乐圈那么多靠人设吃饭的什么偶像明星呢。”
看的太过明白,也就失去了建立恋爱关系的兴趣。
最后结婚,是同一个把他心爱的大奔撞了的女孩子。
湿冷的冬日,人行道上有个学生突然晕倒,不巧,王延正开着车排在第一个,看清楚情况,第一时间冲下车,试图领着周遭的热心群众将人往自己后座搬,被路过的骑着电动车的女人喊停,“别动他!”
很大的一声,竭尽全力,有些嘶哑。
喊话的姑娘身形娇,动作莽莽撞撞,急着救人,车子磕在王延的宝贝车上,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喘了两口气,立刻蹲在地上,“不要动,请大家腾个地方给我……”
从前,王延是绝对的外貌协会代表,号称所谓的‘唯爱长腿美女’,身高低于一米七看都不看,绝对属于不受欢迎的风流个性。可当时,他愣愣地瞧着那姑娘蹲下,对他安抚了一声,“别慌,听我的就行,”她摘掉自己的围巾,开始做起急救,“没事,放轻松啊……”
后来才知道,当时其实就两个原因:
第一,他的未来老婆刚到医院实习,是首次在外面撞上突发情况,一心要给病人鼓劲气;
第二,以为人群中心、蹲下帮忙的王延是病患家人,所以才在紧急时刻,还不忘坚定地安抚他几句。
“来也好笑,明明伤感情歌也表演了也不下几十首了,那是我实实地、第一次产生自卑这种情绪。”
他随手按下几个琴键,和卓灼搭话:“以前也没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可是听到她是医生,博士毕业,书香门第,前男友也是医生,又看过她救死扶伤……我就觉得吧,自己配不上她。”
冬日那天,他看着病患和她一起上了救护车,姑娘对他笑了笑,临走前夸他热心。
王延没出声,回了个笑,却下意识遮住自己手腕处的纹身:长身的暗绿色蛇纹,自手肘内部向外延伸,邪肆又张扬。
“那句、那句酸了吧唧的——怎么来着……哦,对了,‘喜欢一个人,第一反应是会自卑’,”王延顿了顿,将啤酒罐扔进垃圾桶,“连人家盗圣白展堂都这样,我他妈以前还不信呢。”
沉沉夜色,封闭的录音室内安静非常。
可能是这番话直白得有些越界,不太适合朋友之间骤然提及,王延话锋一转,开起玩笑:“当然,这话对灼哥你肯定是不适用的。”
他看着卓灼手上拉开的啤酒罐,夸张地拍着身侧人的背,故作轻松地调笑。
“你啊,不是一般人。”
卓灼没话。
这一点其实非常奇异,每一个同他来往过的人,都十分笃定地认为他不是普通人。这种现象,从十几岁持续至今。
眼前,电影还在继续走它的剧情。
男主角做过冗长的、可怕又艳丽的梦,自梦中醒来,依旧是一个普通的侯门家丁,暗恋着侯门家的姐。姐对于梦中他救过她的事情一无所知,依旧是冷漠路人。朗朗白日,家丁端着花盆,自后花园处路过,将它栽进姐院内的万花中,极一朵。远处,传来丫鬟轻巧的脚步声。
“李公子来了,就在前院,老爷让姐赶快过去!”
娇俏的姐脸上飞上绯红,“点声……”
和梦中喜欢他一样,羞涩又热烈,不过换了个对象。
这一朵飘摇的白色,变作结束收尾的镜头。
家丁沉默不语,垂着头,连分毫动静都无,片尾曲就像拖长的叙述音,歌词悲凉而瑰丽,女声悠悠荡荡。
“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境一场。”
漆黑的屏幕开始缓慢地滚动起参演人员的姓名。
“……啊?我去,结局就没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这种片子怎么还玩这种人间真实的剧情,什么玩意儿啊。”
相隔两排的前座,两个男生在场内亮起灯光的一刻抱怨出声。
“这导演编剧肯定在感情上受过心理创伤。”
他们在走廊上跑着出去,互相讨论,彼此笃定,有一种鲜活的、大学生才有的直白。
身侧的人牵的很松,充分给予了她自我选择的空间。
白光下,再没有暗色的隐秘。臣妍无声地把手收回,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卓灼率先起身,为她腾出出去的空间,绅士又周道。
破天荒的,爆米花没有吃完,只得被捧在胸前。
人太多了,碰上其他场次的电影同样散场,电梯口全是密密麻麻候着的人,他们大声讨论着观影后的感受,还有姑娘眼眶通红,表示下次再也不看骗钱骗眼泪的青春疼痛片。
“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八百次的爱而不得,八百次的暗恋少年,八百次的追妻火葬场,偏偏还是看了八百次,能哭八百次!”
卷发女孩抽抽噎噎,还有些可爱。
臣妍没有体会过爱而不得,反而先注意起她头上的水果夹子,被真挚的坦率可爱到,没忍住笑意。
“卓老师!”
有人自旁侧起招呼,是两对情侣,男生注意到卓灼,眼前一亮,“您也来看电影啊?”
这里离大学城本身不远,因此遇见几个蓉大的学生,也实在是正常。
何况卓灼资历浅,带的是一个院的理论公共课。臣妍体贴地退后一步,将剩下的爆米花陆续解决干净,留出他们师生交流的空间与时间。
“我们刚看完前一场,挺好看的国产科幻片,您看的什么?”
大概是卓灼的形象一直高大,便很容易让人对他的兴趣爱好产生好奇。
男生还要分他一颗薄荷糖,被婉拒。
臣妍动作停了一下,听见卓灼答得很正经,“普通的恐怖片。”
“让一下、让一下诶!”
聚集的人群后方,忽然涌过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仗着身形壮硕,率先将电梯的内部占住,神色坦荡,并不惧怕周围人谴责的目光,还在里面嘻嘻哈哈,笑着作起无辜状,对群众报以十分夸张的感谢,“谢谢。”
“好没素质哦。”
抽噎的女孩儿往后退了一步,悄声改了和朋友的讨论内容。
一旁,臣妍却因为视线死角躲闪不及,成为受害群众之一,被带着撞得踉跄一步,空荡荡的爆米花桶失去了内部承装的食物,被压力挤压瘪成团。她的脚下,高跟鞋摇摇晃晃,差点要和墙面亲切接触的一瞬,被人扣住了手腕。
有人提前一步,抬手靠住了墙面,稳稳当当,避免她的肩膀冲击水泥墙面。
抬头,入目是锋利的下颌线。看起来还是无声又冷淡,圈住她手腕的力度,比刚刚在电影院内大得多。
正是拥挤的时候,没人在意到这边的插曲,就算是在意,兴许也只是一瞥而过,当成再平常不过的一对。
“卓老师,我们就先走啦。”
两对情侣急着赶班车,女生在男生的护送下,好不容易进入电梯。
男生在关门的间隙,同他一声招呼,卓灼微微点头,握住她的动作却未松开。
臣妍莫名地有点紧张,好像自觉在犯罪,可哪儿来的抓她的人?她又不是早恋的学生。
“再见。”
卓灼依旧在同自己的学生话,冷清又淡定,从容不迫,极具教师应当有的包容力、稳重感,距离得当,很自觉地使学生产生尊敬之心。自她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耳朵轮廓,曾经夹过一只银色的、闪耀的耳夹。
手是紧紧的握住,而她明明已经站稳了……
下午的日光,在这样的天气下只会更加炙烈。
明明已经快要初秋,怎么还是这么热。臣妍察觉到自己鼓噪的胸口。
出了大门,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终于解放了密闭环境下的所有秘密。
她的双手重新变得空空荡荡,和人并肩走下台阶,没话找话,“你下午还有事吗?”
卓灼看住她,自然而然走到街道外侧,“还要回学校一趟,怎么了?”
“没怎么……”
太多年没有和异性产生朋友以上的微妙关系,都快忘了,原来是这种感觉。怪不得能驱使十几岁的她无所畏惧,一个动作,都要在内心解剖个千千万万次。
“那你国庆有安排吗?”
她问得很平静,偏偏眼睛藏不住闪亮,梨涡浅浅。
卓灼还要回学校:有教授和领导等着他提交的东西,要去一趟办公室;有学生提前联系他,想要问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他看着她,停顿两秒,耳边仿佛还残留着片尾曲的女声。
卓灼未作犹豫。
他向前一步,忍住替她挽过散落头发的冲动,只是不紧不慢,指了指自己手机,“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