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话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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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高楼大厦向来缺乏生机。

    白天的时候,人们通过电梯在其间出入往来,被巨大的建筑物衬托成蚂蚁般的大,于狭的格子间中运转成庞大机器的一部分。到了夜晚,才会消失在钢筋混凝土所筑的森林。

    卓灼安静地插兜靠墙,成为林中最不起眼的撮阴影,几乎仰头就能看见三楼处的几坛花卉。

    明山苑没有电梯,楼层不高。紧闭的一楼大门处,铺天盖地的蝉鸣和夜色交缠,氤氲出独属于凌的氛围。

    出门前,那朵人造的玫瑰花苞在玄关柜上无声目送着他离去,使他下意识扫过一眼,然后才消失在楼梯间。

    有人将呼呼大睡的堂弟毫不愧疚地抛下,就有人同样迅速地换上T恤和运动裤,偷摸着离开熟睡入梦的母亲。

    臣妍自台阶两步跳下,分明脚步欢腾,心里雀跃,还要强迫自己心地控制着单元门的响动。因为习惯准备充分,这会儿也没忘拿一袋话梅糖,腰间系一件薄薄的外套。

    她自下而上,直率地盯住他的眼睛:“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

    脸颊微红,胸口起伏,气息不定,全是兴奋的情绪所致——没有流星可看,被人带着一起从规律的生活中逃跑也很是足够。

    面对面的距离不远,正方便卓灼伸手替她将一缕碎发顺进耳后。

    他为她这份可爱的热烈失笑,又平稳地答:“上车再。”

    逢上长假,大量的私家车自驾出行,涌出城市,进入乡村旷野,山岭路。于是大街上也空空荡荡,仅剩几辆平日不敢招摇的改装摩托呼啸而过。

    几家二十四时营业的便利店灯火通明,透过副驾驶按下的窗户,能看见陆续还有夜班的上班族出入。关东煮冒出层层的烟气,店员收完银,开始着呵欠,拿着扫把,将一排空着的泡面碗收拾进垃圾桶中,发出咚咚的声响。

    已经快要到夏天最后的夜晚了。

    拂面的风中,臣妍摘掉脸上的框架眼镜,闭上眼睛,纷飞的发丝蹿进脖颈衣袖,心比风还要自由畅快,几乎错以为时光可以倒流,自己也回到学生时代。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笑着出了口,“实话,我感觉有点像在逃课……不过那会儿,我们是宿舍一群人逃课出去烧烤,玩得太兴奋,回校错过了末班车,不得不沿着河堤骑自行车回去,比不上现在这么闲情逸致。”

    那会儿刚开始时兴起共享单车的概念,一行人无奈之余更图新鲜,人手一辆,无忧无虑地汽车穿过大街巷,充作青春的匪徒,心理生理双重疲惫,现在都是回忆。

    她的左侧,驾驶员沉稳地驱使着承载他们的钢铁机器前行。

    臣妍趴在窗沿,回过头好奇发问:“诶,你逃过课没有?”

    没有同行车辆的街道,卓灼顺从红灯停稳,单手靠在方向盘,毫不犹豫地回复。

    “当然。”

    因为余光注意到她瞪圆的眼睛,没忍住笑:“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这还不算?”臣妍毫不犹豫地反问。

    她拆开一颗话梅糖,扔进口中,在弥漫的酸意间阐述起他学生时代形象的高大。

    “没记错的话,高中那会儿,你应该就没有下过红榜,谁进校都能第一眼看见你的照片,我们私下还,你当时是跟附中本身划了等号,代表着成绩优异又乐于助人的完美形象。”

    “如果可以,校领导肯定巴不得你就这么一直读下去。”

    臣妍越越兴起,话语间其实还少提了一些高考出成绩过后的夸张事——毫不费力的TOP2通知电话,市高考状元,当年的校内喜报上最大的名字……都是详尽的,她关于他的客观记忆。

    话中的当事人听得安静,还是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方向盘。

    待她终于倾吐完毕,目光扫过人行道上醉酒的过路人,只:“人如果一成不变,什么都不去体验和经历,只知道一个人独处,未免就有些太过自以为是。”

    太过高高在上了。

    他一边,一边伸过手,自然地替她按开安全带锁扣,臣妍下意识屏息,再放松,嗅到与往日不同的、厚重的檀木皮革。

    载着二人的车子停在一条后门巷道末,正好与远处灯红酒绿的Pub街错开。

    映衬之下,这处角落静得仿佛被孤立。

    臣妍四下环顾,好奇之余,顺口提问:“留学的时候有没有遇上过什么趣事?”

    国内大学经历应当大都差不多,学生会、比赛、集体活动……想想也知道其中的可能性。

    “很少,还是科研本身的事情比较多,”他为她指出前路的方向,将人习惯性护在里侧,略作思考,的很耐心,“不过,到处旅游的时候倒遇上过很多。”

    计算机是一门无趣又有趣的学科,极具矛盾的魅力,耗费的精力也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不过,卓灼自然地将这番话省略,跳至重点部分。

    有趣的并不是旅游碰上的事件本身,而是创造事件的人。

    他起冰岛遇见一对金婚的白人老夫妻,二人感情分分合合,却在过了七十的年纪,选择以旅程终结这段婚姻;又起埃菲尔铁塔下,国人男子带着自己的绝症女友周游世界,他们挺过跨国恋,却没能挺过命运的恶作剧,两个人卖掉房子,都剃了光头,丝毫不惧旁人异样的眼光。

    “有人对我过,”卓灼顿了顿,垂眉敛目,将一些记忆中的话很自然地美化许多,“如果长些年纪,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全世界,就会忘掉烦心事,不再执着过往,人也会变得心胸开阔。”

    他顿了顿,留意到臣妍不自觉的点头,又沉静地补充:“我觉得不尽然。”

    卓灼拉开一处卷帘门,接过她递过来的话梅糖。

    这一回不必磋磨,只需要和她一起,同样随意拆开包装,将酸涩咽入喉中。

    他开始旅行的目的从来不纯,哪怕后来尝到好处,依旧是最初开始尝试遗忘和释怀的战略性产物。

    世界充满了爱恨情仇,尔虞我诈,才会将青年摧残成大叔的模样,使其陷入循环往复的自我怀疑,又通过世界的万般精彩处重生,可要是——

    臣妍毫无所觉地笑,偏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坦荡地将他的握住,“怎么发起呆了。”

    ——可要是已经记录过全部精彩处,还是只中意这一朵心上的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