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榛子巧克力。
班长订的是一家本地名气颇为响亮的老字号中餐厅。
大家已经远离校园有些年头,大学更是东西南北,个人变化体现在方方面面,口味上当然也没逃开。这么算下来,能照顾到所有人的选择已不多了,如果要加上人数上双的条件,除了有巨大包间的酒店中餐也不作他想。
她们刚好坐在最里侧靠近落地窗的一面。
窗户外飘起雨,敲得透明玻璃哒哒作响。这正是南方,雨不讲人情,更不讲道理,全凭它当日的心情。
“好久不见。”
李攸握住她的手,笑起来依旧文静内敛。比学生时代要稍微健谈一些,连夸赞也是往臣妍的心上,“我看过你的视频,做的真好。”
“谢谢,”臣妍没有抽回手,注意到对方的美甲款式,同样是少见的短款,选的低饱和度的宝石绿,当即眼前一亮,“好看,这是在哪里做的?”
……
现代社会最不缺喜欢看热闹的人,尤其是涉及到感情话题,那不必多加渲染,也自然而然能引来观众。最熟知此类技巧的自然当属营销号与编剧,前者单凭一张图就能编造出前任与现任的刺激故事,后者则会把最直接的矛盾冲突直接堆叠给所有主要人物,以此再来展开所谓的‘复仇’‘恩怨’‘纠葛’。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当事人没有特别的反应,那么,观客也同样会因为觉得无趣而转移注意力。
蟹肉煲和海鲜粥一上桌就大受欢迎,左侧的女同学因当了母亲,习惯性地抬手,主动要照顾她们,“碗给我吧……”
臣妍一边道谢,注意到李攸问服务生要餐巾纸,正好未听见询问,便将手中多余的纸分出去,一边答,“聚会聚会,哪里有你照顾我们的道理,轻松一点,我来吧,”笑着接过汤勺,顺便替身侧错过提问的人答,“可惜李同学不能吃,她海鲜过敏。”
李攸接过餐巾纸,人微微一愣,看见女同学的目光,顺着这番话点点头,道了谢。
餐厅里什么都做的好,但做到街头家常菜,往往就不如外面的店正宗。
臣妍尝了一口烂肉豆腐,没吃出豆腐的清香,反而先被油腻腻的肉粒和多加的其它料弄得不得劲,不得不喝口汤缓缓。
“附中后街那家的饭馆做的最好。”
臣妍想起高中的晚自习,时间不充裕,她还每每坚持一定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周缘缘奥赛忙得焦头烂额,她就一个人或者约上其他同学,总归要在繁忙的学业找点乐趣。
高二学期文理分科,她和李攸是少数原来班上选择文科的人,更巧合地进了同一个班级。真要起同学,她们俩才是真正得上的三年同窗。
李攸放下勺子,想了想,低声道,“前段时间我回去的时候,那家店还开着,就是换了位置。”
臣妍眨了眨眼,兴起发问:“换到哪里了?”
“前门。”
她就笑起来:“那肯定是赚到钱了,好事啊。”前门房租价格高得多,学生也不必再绕个曲曲折折艰难找到店面。
安静地用了会儿餐,另一侧的男人堆终于不再装得文质彬彬,也不再聊一些容易起争执事业话题,开始互相张罗着喝起酒,互相揭起高中的短,回忆往昔。
鼎沸人声里,她们这边平静得多,就着吃吃喝喝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难免就出现一些人生前辈的现身法。
“总归啊,一个孩子真的就够了,”女同学苦笑,“我之前以为我很会带孩子呢,老大听话又不烦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孩子本身性格好带,老二跟个混世魔王差不多,你们可不要吃这份亏。”
渐渐聊开了,气氛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结婚的靠着左手无名指的情况也是一目了然。
有人问到李攸,她也答的简短,“不算考虑孩子的问题。”
对方大感惊讶:“丁克呀?那怎么行,你现在还年轻,以后……”
话没完,臣妍接过服务生单独为女士们上的果盘,笑眯眯地放在众人之间,鼓着腮帮子招呼道,“替各位以身试法过了啊,蜜瓜很甜,西瓜一般。”
午饭结束,剩下的活动无非KTV或者牌桌,都是在安排内的行程。
臣妍对此都没什么兴趣,干脆随女士们的大流去了练歌房。午觉时间了会儿瞌睡,刚醒过来,又立刻被叫起来挨罚唱一首热门歌,反正推脱不得,干脆大大方方地以不全的五音从容唱完,逗得大家直乐,她这点还跟学生时代一样,做什么都是开心果。
臣妍拿着铃鼓,在座位上做了会儿气氛组,到底还是不太适应封闭包间的空气。身上又是一件贴身的高领毛衣,扇风也救不了鼻息间的闷热躁动。
待出了门直奔走廊尽头的窗户,却没料到那里已经有人候了半天。
双方目光对上,都是一怔,随后,还是那边的人主动分出一半赏雨的最佳位置。
“雨大了。”
臣妍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如释重负,顺着感叹:“这样的天气,好适合吃火锅或者泡面。”
李攸没想到她的重点在这里,抬头看她,又听到对面的人一番歪理,“天气一凉,就得要热气腾腾的食物吃着才算吃饭……”
高中的时候,一碗泡面汤在自习后都能算珍馐美味。
那会儿,臣妍身上总时常备着零食糖果,美其名曰,‘苦中作乐’。
李攸听她絮絮叨叨完,到底没忍住,:“你还是一点没变。”
“我还记得,”李攸着,忽然微笑起来,手中比划,“那会儿我低血糖,趴在桌子上不想动,你也不知道怎么变的,立刻拿了一大盒榛子巧克力过来。”
甚至依旧记得她海鲜过敏。
……其实也不止这些。
李攸有些出神,她的高中时代,快乐的事情没有多少,正对世界和自我抱有一种悲观的态度,宁愿将什么都藏在心里,写成日记,吝啬于与他人交心。
她第一次认识到人情感的不可控,更觉得自己荒谬:怎么会因为一个人非要进入一所高中,又眼睁睁地看着他谈起一段恋爱,什么努力也不去做。一切只是因为他替她巧合地驱赶过一次混混。
最阴暗时,不是没有做过假设:如果那位要是骄纵的性格就好了,如果是,她就有正大光明讨厌人的理由,至少能过的轻松一些,爱憎分明一些。可她也知道,真要因为一个男的、一段莫名其妙的情绪去讨厌他人,那与自轻自贱有什么区别。
李攸清楚地明白自己那份自尊。
她本来就厌恶极了如今观众们津津乐道各种剧情:什么为男人的爱死去活来地争斗,或者因为一份爱情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他人。明明这世界比爱情重要的事物多了太多,女人也绝不是离开感情就不能活,她有什么必要去改变自己?
看不起这份情感,却又不可避免地为它所困,这才是她的难题。
……
“是吗?”臣妍明显不记得了,怔了一秒,摸了摸鼻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李攸笑着摇摇头,“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大学毕业,她铁了心地将志愿填向远离东北的方向,并真的差点从这段执念中走出来。
是差点,是自己号称遗忘,却依旧在之后的日子里没有谈恋爱的意愿,客观事实无法抵赖,久而久之,反而将等待和解成了习惯——那也没什么,一个人有稳定的工作,有情感寄托,已经很好。
她知道周泽航同臣妍分了手,更知道他大学后没再谈恋爱,却依旧没有意图动向。
唯独与周泽航在相亲时再遇,是她从没有料到过的事情,更没有料到之后的结局,今日的情形。
“我读书的时候总是想,”此时此刻,她将一点琐碎掰开,“如果我能有你那样的勇气就好了。”
李攸的肩膀缓缓地松快:“现在才明白,各人有个人的活法,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更不必厌恶自己。
“‘不是唯一,那我宁可不要’,”她,“这样的性格没有什么错的地方,不过是可能曲折了点,时间久了点……学会和解要重要得多。”
李攸的神色认真了几分:“谢谢你高中对我的照顾。”她那会儿性格孤僻,聊得来的同学不多,臣妍是其中的一个。
臣妍安静地看着她,知道眼下并不需要她什么,干脆笑了笑,摸出从包间里顺的夹心软糖,分过去两颗,沉吟片刻,故作严肃:“与其谢谢,不如之后一起约去学校前门吃一顿。”
她们俩高中的时候就做过几次饭搭子,现在也未尝不可。
同学会局结束在晚饭后。
许多人有了家庭,失去了通宵的自由,不得不哀叹着先一步回家。
班长私下还偷偷找到臣妍道歉:“事情太多,安排座位的时候就没考虑到那么多……”
臣妍讶异:“你连我喜欢吃甜的都考虑到了,还不好啊,”她笑着揽过对方的肩,“太追求完美可不好。”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活在当下最为重要和透彻。
她同李攸聊的多了,谈到一些高中趣事,现在的工作,最后不知不觉成了走在一块儿的两个人。
雨转成瓢泼之势,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李攸闯进雨中,拉开副驾驶座门,沉稳地招呼着她上车,“上来吧,先送你回去,你在这儿太冷了。”
周泽航接过自家夫人的湿外套,一声‘谁啊’还在唇边,抬头当即一愣,立刻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攸,大大方方地、从容地跟臣妍了声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是绝不会出错的。
成年已婚男子考虑得周全,志得意满,认为这道解题思路正确,正该全由夫人安排。
臣妍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新婚夫妻,一方真实的淡定,一方故作的淡定,笑容没藏住,先一句,“新婚快乐,”又摇了摇头,答的泰然,“你们先走吧,有人……”
她听见熟悉车辆的行驶声——这也奇怪极了,怎么会连驾驶习惯都成为她不自觉的认人方式。
一盏穿过雨作珠帘的车前大灯熄灭,卓灼从驾驶座下来,笔挺的身形像进入一副连绵黑色的水墨画,撑开一把宽大的雨伞,将手中干净的雨伞熟练地递到她的手中,方有条不紊侧过身等她和朋友们聊完。
“我……”
周泽航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了一瞬,稳重的假象差点就要消失,显露出话痨本性,‘靠’字没来得及出口,立刻被人淡定地按回了驾驶座,神色消失在灰黑色的车窗玻璃后。
不断变窄的交谈空间,李攸的声音还在着旋儿,稳重地对她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臣妍这边看看,目送着车子远去,回头不忘捅了捅身侧的人:“卓老师,动作够快的啊。”
她喝了一点酒,聊天里什么都没,只顺嘴提了一句遇见了李攸,约好之后一起吃饭,这人就比想象中到的要快得多。
“刚巧在附近办点事。”他答。
臣妍微微扬眉:“刚巧?”
卓灼未作声。他带着人上了车,又变出一杯热咖啡递过去。
待至红灯,方微微朝一侧靠了靠,面不改色地直视前方,只留下车内导航的机械女声,于雨夜中断断续续,“前方左转,注意让行。”
可恶。
臣妍抿抿嘴唇,又没办法,想扮严肃,又被酒精控制,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凑过去,留下浅浅的唇印,又狠狠地擦掉,喝一口咖啡,终于在平缓行驶的车内得以发自内心的抱怨一声。
“太甜了。”她难得地。
但嘴角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