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主任沉吟一声，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你想好了？”

    “嗯。”叶华施点头，在辜负顾主任的期望和挽回陆夏音之中他选择了后者。

    如果顾主任对此表示失望，那也是自己要承受的。

    可顾主任却笑了下，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开书桌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你想去我支持你。”

    “老师……”叶华施有些动容。

    顾主任将双手背在身后：“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你想调去首都，想和现在一样不太可能，甚至有可能只是个临时工，这你也接受得了吗？”

    叶华施笑：“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他转正成正式员工也不过数月，大不了就从头再来一次。

    顾主任点头应下，到底是有些不舍，他转身看着他道：“我等你的好消息，有空的时候记得常来看看。”

    叶华施敛了眼中的情绪道：“好。”

    接近年底，哪家单位都忙，叶华施调工作的手续没有那么容易办下来，等经过层层审批终于下了文件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

    叶华施一收到文件就开始收拾包裹，这两年常看的书，常穿的衣服等分类整理好塞进布袋里。

    赵明石在一旁看着他收拾行李：“那边的宿舍住的是几个人？也和我们一样两人一间吗？”

    叶华施手上整理物品动作不停：“我不住宿舍，在附近租了个房子。”

    赵明石吃了一惊：“你真舍得花钱。”

    “该花的就要花，不然挣钱来干嘛？”叶华施笑，这两年他一个人住，挣下的钱都没有什么机会花出去，因此攒了一笔钱，在决定好调工作的时候，叶华施就给柳存志去了一封信。

    柳存志很快给他回了信，信上写了陆夏音即将要去的大学。

    巧的是，那所大学和他即将要去的单位在同一片区域。

    趁着放假，叶华施坐火车去了一趟首都，费了老大劲在附近巷口里找了一间独门独院的房子。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院子里栽了一棵枣树，刚好住得下一家三口，还重新装修了一下，刷了墙，换上新的家具，买了锅碗瓢盆……

    他不挑喜好，都是按着生活所需布置，简简单单却没有遗漏的。

    他存着一份私心，要是陆夏音肯原谅他，那么他就想办法把这间屋子买下来，以后那就是他们的家。

    叶华施整理好行李后把拉链一拉，将布口袋挎在肩上，回头对赵明石道：“我走了。”

    “我送送你吧。”赵明石从椅子上站起来道。

    叶华施摆摆手：“不用，你还要上班呢。”

    “行，注意安全。”赵明石有些不舍，但也没什么。

    陆夏音是在舅舅家里过的年，柳存志一家五口挤在家属院里，妻子名叫彭悦，是个温婉的女人，最大的儿子柳浩文不过十四岁，二儿子柳浩凯十岁，女儿柳来依六岁。

    陆夏音带着女儿一去，家里就拥挤多了，但谁都没有什么，反而尽力让陆夏音和女儿过得舒服。

    家里的三个孩都很喜欢叶初，时常抢着抱叶初。

    回来的头一天，陆夏音和舅舅舅妈互相过问了近况。

    这才知道舅舅一家因为被人举报在1972年下放，三个月前才回来。

    陆夏音把自己的情况三言两语带过去，彭悦听了叹息一声，下乡的知青在当地结婚又回来是常有的事，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她不好评价。

    去了舅舅家后没几天就过年了，柳存志一家虽然住在首都，却是地地道道的南边人，过年还是保存着南方的传统。

    年糕和发糕还是要做的，彭悦花了好几天时间总算把要买的糯米粉和面粉买齐了斤两，红糖也买了。

    他们住在筒子楼里，不像乡下可以用大锅灶烧，只能用蜂窝炉蒸。

    蒸了一个白天，年糕和发糕总算熟了。

    四个孩子挤在一起围着蜂窝炉，一边烤火，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分到点吃的。

    彭悦从锅里取出两个发糕，一人一半掰给他们。

    年糕是不能吃的，得等到正月初二才能吃。

    分完了发糕，炉里还有火，便给烧水锅里添了水，放了上去。

    底下再用火剪塞进两个红薯，烤红薯吃。

    柳来依还在襁褓时就跟着父母下乡，根本就没正经地过过一个年，眼下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乖乖地守在炉边，一步也不肯挪动。

    她以前也知道过年好，过年可以吃到肉包子，却不知道原来过年还可以吃到这么甜的发糕。

    柳存志接替彭悦看炉子，彭悦则去了厨房准备年夜饭。

    陆夏音照旧去帮忙，年夜饭的鱼是一定要的，一条三斤的鲈鱼，破开肚子去除内脏，切了葱段姜片塞进鱼肚，加入料酒腌制半个时后放到锅上蒸。

    调料不太充足，只有盐和酱油，葱白和辣椒切丝，等鱼蒸熟了，再铺到鱼身上，舀一勺热油淋上去，香气四溢。

    整个厨房里都是鲈鱼的香味。

    几个孩子也不忙着吃发糕了，纷纷挤到狭的厨房里。

    叶初也迈着短短的腿跟在身后。

    柳浩凯搓着手，咽了咽口水道：“妈，我能先夹一口鱼吃吗？”

    彭悦道：“去，猴急什么，等上桌了再一起吃。”

    听到她的斥责，柳浩凯立即蔫了下来，只敢眼巴巴地瞅着鱼。

    彭悦又道：“浩文，你领着弟弟妹妹去外面烤火。”

    “哎。”柳浩文应下，领着几人出了厨房。

    堂屋中间放了个火盆，柳存志坐在凳子上，搓着手烤火，见几个孩子垂头丧气地过来，招了招手道：“到爸爸这里来，红薯烤好了，爸爸掰给你们吃。”

    他底下放着一个托盘，放着两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一掰开，热气和香气扑鼻而来。

    几个孩子闻到味，立马又兴奋起来。

    柳存志高声道：“别急，吃完了再烤。”

    忙活了一个多时，几道年夜菜终于被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鲈鱼，一道赤豆炖油炸猪皮，一道笋丝虾煲，再有一大锅汤。

    四道菜七个人吃虽然少了点，但分量足。

    谁也没饿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完年夜饭，陆夏音陪着彭悦收拾厨房，柳存志领着几个孩子讲故事。

    他讲的是从父辈传下来的故事，讲他时候怎么过年，讲舞狮，讲唱曲。

    几个孩子没看过也没听过，听得如痴如醉。

    一直到爬上床睡觉，叶初嘴里还念叨个不停，复述了一遍又一遍柳存志讲过的故事。

    陆夏音哄了好久才哄她睡着。

    叶初睡下后，陆夏音起来上厕所，舅舅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却冷不丁地听到舅舅和舅妈的对话。

    柳存志声道：“你也别想了，心里老想着也不是事。”

    彭悦哽咽道：“我就是心里有个疙瘩，我也想不想，可我一看到来依就想起来，她长到六岁大，才真正地过了一个年，一想到这我就难受。”

    柳存志叹了一口气，轻拍着她的背道：“别哭了，咱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我们都给她过年，新衣服新鞋子都给买。”

    ……

    陆夏音抿了抿唇，就当没听到，上了厕所回去躺下抱着叶初睡觉。

    过了年学校就开学了，陆夏音把原先从叶家沟带回来的行李重新包起来，有空的时候就给叶初做衣裳，加起来叶初的衣裳都够穿三年了，而她自己却只有两套新衣裳。

    不过陆夏音不在意，光是看着叶初穿得漂漂亮亮的她就很满足了。

    柳存志提着行李一直将陆夏音送到学校门口，叶初也跟着，她不想离开妈妈，执意要跟着。

    陆夏音也坚持要带着叶初一起去，一来因为舅舅家不够住，二来她也确实放心不下叶初。

    陆夏音从舅舅手里接过行李道：“就送到这里吧，舅舅你去忙吧。”

    柳存志道：“行，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一定要跟我开口。”

    “好。”陆夏音笑着点头，目送舅舅的背影走远了她才牵着叶初向校园里走去。

    叶初的步子，走得慢，陆夏音带着一堆行李，也走不快，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看见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很新鲜。

    有像她一样背着一堆行李的，也有父母送来的，甚至还有倚在树上拍照的，个个脸上都是笑容灿烂，充满朝气活力。

    陆夏音笑着收回目光，低头问叶初：“喜欢这里吗？”

    叶初点头道：“喜欢，有好多好看的哥哥姐姐。”

    陆夏音笑，她这个女儿表达喜欢的时候总是爱用好看这个词，仿佛不好看就不配她喜欢了似的。

    叶初却不知道妈妈的想法，顶着好奇的脑袋来回张望。

    这么多好看的东西，她都快看不过来了。

    叶初像只闯入了香蕉园的猴子，挑挑拣拣，想找出一串最大的。

    忽然她指着远处道：“妈妈你看，爸爸！”

    陆夏音下意识顺着叶初指的方向看过去，叶华施果然站在那里，穿一件不算厚的棉袄，站姿端正，见她望过来便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陆夏音抿了抿唇，转头带着叶初向前走，就当没看见。

    叶华施却抢先一步抢了她的行李袋，扛在肩上道：“我送你。”

    “不用。”陆夏音没好气，好不容易清静了半个月，怎么又出现了。

    叶华施又道：“你带着孩不方便，你放心，我只送你到宿舍楼下。”

    叶初看了看叶华施，伸手扯了扯陆夏音的裤子道：“妈妈，我要爸爸陪我去。”

    叶华施抬手摸了摸叶初的脑袋，叶初却顺势抓着他的大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她想好了，爸爸才是这里最好看的那个，她要爸爸陪。

    陆夏音低头看着叶初的模样，有所动摇。

    她不喜欢叶华施可以，可她不能让叶初也不喜欢。

    陆夏音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叶华施笑道：“你的宿舍在几栋？”

    “10栋。”

    “好，那走吧。”叶华施在前头扛着行李走，陆夏音牵着叶初跟在后头。

    叶初走两步蹦一步，像只兴奋的猫。

    陆夏音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想再跟叶华施有过多牵扯，可叶初又很喜欢他，她不能剥夺叶初有爸爸的权利。

    陆夏音一路心情复杂地到了宿舍楼下，叶华施将行李放了下来，抬头看了眼有七层楼高的宿舍楼问：“你住几楼？”

    陆夏音道：“2楼。”

    那还好，慢慢搬也能搬上去。

    陆夏音抓起行李，对叶初：“我们要上去了，跟爸爸再见。”

    叶初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扬手和叶华施再见，想了一会儿又奔到叶华施面前道：“爸爸，你以后能经常来看我吗？”

    叶华施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当然能，爸爸就住在这附近，下了班就来看你。”

    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夏音看向他：“你住在这附近？”你的工作不是在豫省吗？

    叶华施转头看她：“我把工作调到首都了，还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你要是宿舍住不习惯，可以搬到我那里去住。”

    完盯着她看，不出意外地看到陆夏音眼里闪过一丝抵触。

    叶华施暗叹，她果然还是很排斥。

    不过这也只能怪自己，谁让自己消失了两年呢？

    好在女儿喜欢他，他还可以借着看女儿的由头常来学校看看。

    陆夏音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跟你清楚了，你也同意了，我不阻止你看女儿，你是她的爸爸，她也喜欢你，可是我和你再没有别的关系。”

    “当初我年纪，没想好就跟你结了婚，现在觉得不合适才跟你离婚，按理是耽误了你，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吃饭能凑合，婚姻不能凑合，你要是觉得亏欠，就补偿给女儿，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他怎么就这么固执，他们当初的结合就是一个意外。

    既然重回正轨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