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行猛地刹住了剑，试探着挪了一段距离，可下边那些人的视线总能精准地锁定在他身上。

    他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毫不犹豫扭头飞回了裴言霆的屋子。

    “裴哥裴哥裴哥！！！”赵清行手脚灵活地钻进了窗子，反手把窗门猛地一拍，又不放心地挪过架子和桌子，将窗户和门死死抵住。

    裴言霆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心里那点火气和恐慌又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没忍住厉声道：“大半夜你爬窗户做什么？万一我没接住你，从这里摔下去会伤成什么样？”

    “对，你的没错，是我的错。”

    赵清行半点没反驳，这认错的速度倒把裴言霆冒到嗓子眼的话又堵了回去。

    “你听我。”赵清行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凑到了裴言霆耳边：“这梨花坞很诡异。”

    他把昨晚和刚才所见了一遍，裴言霆皱眉沉思了许久，突然，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架子，又开了窗门。

    赵清行一惊，连忙抓着他的胳膊往回拉，“你疯啦？万一那些居民找上门来了怎么办？”

    “已经找上门来了。”

    “什……什么？”

    “楼下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全都仰着头往我们这屋看。”

    裴言霆完看了赵清行一眼，似乎想征求些什么，赵清行嘴唇颤了颤，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叩叩叩——

    赵清行吓得一个激灵，抱着裴言霆的胳膊就黏到了他身上。

    裴言霆一手护着他，一边试探着问道：“谁？”

    “来送月亮糕的。”门口传来二的声音，“每到十五那日咱们客栈都会给入住的客官送糕点。”

    裴言霆扬声道：“不用了，我已经要睡了。”

    “白天时我听这梨花坞的宵禁在子时，子时所有人必须待在自己屋内，客栈掌柜和二也不会这个时辰送糕点。”裴言霆一边带着赵清行往窗户退去，一边悄声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赵清行心神领会，朝他点了点头。

    外边那二没再话，可那道突兀的人影却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裴言霆吹熄了蜡烛，拉着赵清行跳上了剑，径直从窗户飞了出去。

    在他们飞出去的同一时间，身后的屋里传来了房门被踹开的声音，那抵着门的桌子也因为和地板摩擦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赵清行站在剑上往下看去，就见刚才院子里盯着他看的那些人真的跑出来了，他们双腿无法追上他们的剑，但依旧用那渗人的目光盯着他们离去。

    “这梨花坞怎么回事？”赵清行冷汗湿了背，这会儿被夜风一吹，整个人都了个颤。

    裴言霆察觉到他的动作，贴心地将他往怀里拥了拥，“可知道慕成玦住在何处？”

    “应该宿在莲花灯那条河附近。”被他突然一问，赵清行不禁想到了昨夜看到慕成玦牵着的那个孩子，“裴哥，你有没有发现这次角逐赛，慕长老似乎比在太苍宗时开心了很多。”

    裴言霆显然也注意到了，皱眉道：“不仅如此，在来到梨花坞后，我总觉得他不止是开心，似乎更多的是……”

    他斟酌了片刻，吐出一个词：“解脱。”

    两人来到了莲花灯所在那条河，赵清行正算带裴言霆沿着昨晚最后看到慕成玦的地方找去，谁知刚跳下剑，就见莲花灯的老板像个木头似的站得笔直，在巷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们往后退了退，刚转身却见巷尾也站满了“木头人”，两人二话不，默契地选择了莲花灯老板那一边，踩着墙就从人头上越了过去，一落地便牵着手往前跑。

    赵清行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所有“木头人”都朝他们走了过来，他们好像不会跑，却奈何人越来越多，每个人的眼神都可怖至极，仿佛和白天所见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就在裴言霆考虑要不要御剑先找个地方避一避时，一双手突然从某条羊肠巷里伸出来，将他们俩拽了进去。

    赵清行这一晚快被吓麻了，抬手就要。

    “嘘，是我。”拉着他们的人把他们拖进了一间院，又给大门落了锁。

    两人这才看清是慕成玦，裴言霆忙问道：“慕长老，这梨花坞的人为何会这样？”

    慕成玦的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个来回，反问道：“那你们俩为何要在宵禁时分外出呢？”

    赵清行尴尬地咳了一声，“东西不心掉外边了……刚下去就撞上了宵禁时间。”

    慕成玦：“然后顺便到人家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看看别人的睡相如何？”

    “……”虽然他是无意间看到的，但赵清行还是觉得这个时候闭嘴比较好。

    “爹爹！”

    院内陷入寂静之际，一道孩童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跑了出来，抱住了慕成玦的大腿，“爹爹你刚才去哪了？”

    饶是听了赵清行的描述，裴言霆还是震惊地怔在了原地。

    赵清行自己也惊了，他知道昨晚慕成玦牵着个男孩，但他可没想到看起来断情绝欲的慕成玦喜当爹了！

    “长老，这是您……”裴言霆顿了顿，“抱养的？”

    那男孩似乎懂得很多，一听他这么，嘴巴都扁了下来，眼里盛满了泪花，“我是亲孩子！”

    他着又把慕成玦的大腿抱得更紧了，“爹爹你又要丢下我吗？我不要再跟别人住，爹爹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慕成玦将男孩抱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又对裴言霆：“这事来话长……”

    砰——

    院门突然震了震，把众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外边传来了各种惊恐的声音：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

    “慕长老呢？”

    “御剑！快御剑！刚刚有两个弟子被他们挖了脑子！”

    ……

    慕成玦脸色一沉，“糟了，大家都跑出来了。”

    裴言霆：“您有办法聚集所有弟子吗？我们得先离开梨花坞，再把这城池封上。”

    不知怎么的，赵清行注意到他完这句话后，慕成玦的脸色更差了。

    但异样没有维持太久，慕成玦拿出一个竹筒，拔开塞子后里头竟飞出数不清的如萤火虫般的光团。

    “我在你们入城时发的木牌上做了记号，这些传音符会告诉他们往哪里走。”慕成玦召来了剑，率先抱着孩跳了上去，“你们俩先跟我来。”

    外头的居民像是疯了，不停地撞着门，更有甚者还试图爬起了围墙。

    裴言霆也不再耽搁，拉过赵清行就御剑随慕成玦走了。

    他们最后来到了梨花坞城内的一座山上，那里有一座荒废的寺庙。一行四人前脚刚到，就见空中许多弟子已经御剑前来。

    颜溯之和许川絮是最快到达的，颜溯之看了眼裴言霆，许川絮却看了眼赵清行，见自己观察的人都没受伤，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刻钟，慕成玦让大家确认人数，所有领队弟子都称自家门派已到齐，赵清行扫了一圈，却总觉得不对，“陶桦呢？”

    陶桦所在的门派领队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还有人惦记着他们的弟子，不禁叹了口气，“有两个人被梨花坞的人袭击了，陶桦就是其中之一。”

    赵清行一震，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记得刚才在慕成玦的院门内，听到有人有两个弟子被梨花坞的人挖了脑子……

    慕成玦也瞪大了眼，惊道：“怎么回事？”

    那位领队被吓得肩膀颤了颤，“今日十五，这两个弟子偷溜出去赏月，却不料被一群木头一样的人给围了，他失手伤了其实一个，然后就……”

    “不是让你们遵守这边的规矩吗？”

    “我们也没想到……这里的人会变成这样……”

    轰——

    话间，整座山猛地震了一下，不少碎石和泥土纷纷往下滚。

    慕成玦赶忙往山下看去，见密密麻麻的居民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往他们这座山的方向走来，“糟了。”

    “慕长老。”裴言霆眼神冷了下来，“您是不是需要向我们解释些什么？”

    “对啊，这梨花坞不是仙境吗？”有弟子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到了晚上就跟鬼城似的？”

    慕成玦僵了僵，却不由自主握紧了男孩的手。

    他半天没话，弟子们也急了，有人提议道：“咱们人也不少，不如试试封城，然后沿原路返回，顺着河一直走，估计就能出去了。”

    大多数人觉得可行，正要跳上剑，慕成玦终于出声道：“不，出不去的。”

    大伙儿一惊，“为什么！”

    慕成玦又闭嘴了，正当有些弟子按捺不住暴脾气时，人群中，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因为，这里是梨花坞，也是桃花源啊。”

    桃花源？赵清行愣了愣。

    那位女人从人群中慢慢走出，路过赵清行时看了他一眼，“你应该猜到是什么意思了吧？”

    赵清行嘴巴张了张：“贺……贺长老？”

    前边的慕成玦猛地转过了身，震惊道：“你怎么在这？”

    “你都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贺碧霄冷哼了一声，凌厉的视线扫过慕成玦牵着的男孩时却忽的柔软了一瞬，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常态，“魔族已经发现了，别告诉我你完全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

    “魔族？什么魔族？”人群中爆发起惊呼，大家听到这两个字顿时乱了起来。

    “看来是我高估你了。”见慕成玦不动，贺碧霄失望地摇了摇脑袋，“为了自己的私欲，冒险带着修真界最好的一批苗子进来，却不给他们留条退路，你真以为自己能瞒过魔族，再顺利把他们送出去吗？”

    “所以，这里根本不是梨花坞。”裴言霆不想再听这两个冤家吵架，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而是魔族的地盘？”

    赵清行喃喃道：“大雾，我们坐船时经过了那一层雾，那之后我们可能都不在原来的那条河，甚至……不在原来的那条船。”

    整座城又猛地震了一下。

    “没错。”贺碧霄道：“一切不过是你的桃源幻境罢了。”

    有弟子发问：“所以这里的居民都是魔族？！”

    贺碧霄：“是，也不是。”

    裴言霆听到这种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话就头疼，冷声道：“现在告诉我们出去的方法，还有这些居民，救，还是不救？”

    “魔族已经知道我们发现了梨花坞的秘密了，”贺碧霄指了指因为震动而下落的碎石块，“正准备弄死我们呢。”

    “行。”裴言霆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人如何才能回去？”

    贺碧霄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裴言霆：“殷长空的大弟子对我还真有信心。”

    城池的震动越来越频繁，眼看那些“木头人”已经到了山腰，贺碧霄带着大家御剑在空中围了一圈，众人按她的指令念诀结阵。

    很快，圆圈内汇聚了各方灵流，恍若水波荡漾的池塘，而在那最中间，竟真的倒映了今晚的圆月。

    贺碧霄指尖结印，竟将那轮圆月的倒影引了上来升至半空。

    只不过那升上来的“圆月”如同被咬了一口，缺了的那个角正在飞速变大，眼看“圆月”就要变成“月牙”，贺碧霄大声道：“跳进去！”

    不少怂了的弟子一听，反应飞快，飞身跃进后就不见了身影。

    大家不敢耽搁，一个接一个跳了过去，裴言霆和赵清行陪着两位长老留在了最后，只见慕成玦目光悠远，看着那“水中月”仿佛在看着遥远的曾经。

    他突然感叹道：“揽月阵，你是用得越来越好了。”

    “料到你会有发疯的这一天。”贺碧霄冷哼了一声，却又伸手拍了拍那个男孩的脸颊，“长这么大了啊。”

    待其他人都走后，裴言霆急道：“慕长老，你带着孩子先走。”

    慕成玦苦笑了一声，眼眶兀地红了一圈，“孩子走不了的。”

    赵清行皱眉道：“为什么？难道要把他留在这吗？”

    风中有人轻叹了一声，慕成玦抱着男孩颠了颠，“我陪着他。”

    裴言霆和赵清行都被这话惊呆了，还没来得及阻止，却被贺碧霄先一步推进了揽月阵中。

    贺碧霄飞身到了阵前，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却哽住了，她回头看向慕成玦：“当真不走了？”

    “不走了，让孩子孤零零地长大，他该多难受。”

    “行吧。”贺碧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男孩，“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揽月阵彻底关闭，整座梨花坞轰隆隆地震动起来，慕成玦抱着孩子坐在剑上，见山下的居民开始往回走去，而天上那轮圆月，也在渐渐地变成了月牙，最后彻底消失在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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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这章过渡，12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