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清行坐在麓渊蛟龙的背上，看了看前方御剑的裴言霆和许川絮，又看了一眼下方掠过的山河，不禁有些感慨。

    他和裴言霆已经离开太苍宗快一年了，二人世界太过美好，以至于他现在心里还有些不乐意回去。

    奈何系统已经疯狂播报了两天。眼下大结局剧情已经提前开始，他也不得不放裴言霆回去搞事业。

    但他还是希望太苍宗这一回能够避免原著里差点灭门的结局，也希望向来疼他的孙郁这次能好好活下来。

    更遑论他也是有私心的，只要孙郁和太苍宗安然无恙，裴言霆就不必年纪轻轻背负起重振宗门的重担，那日子太苦了，哪怕他会一直陪着，他也不想让裴言霆吃这种苦。

    *

    赵清行本以为他们时间充裕，何况众长老已经知道戚杳鸿和颜溯之与魔族勾结，这回怎么也能避开原著结局里被没露脸的戚杳鸿个措手不及的局面。

    可没想到他们刚飞入太苍宗的地界，却听见下方的嘶喊声和斗声混杂成一团，赵清行整颗心提了起来，剧情又不按套路来了！

    待他们入了宗门，还没来得及跳下剑，便不得不和冲上来的魔族交起手来。

    裴言霆一剑刺穿了欲图从后方偷袭伏辰的魔修，而赵清行带着蛟龙一尾巴甩过去，救出了被围困的秦月离等一众女弟子。

    一年未见，大家压根来不及叙旧，仅对视一眼便再次纷纷投入战斗。

    一场乱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太苍宗众弟子才将闯入的魔族全部击退，大家齐心协力，在宗门外布下了一层结界，才得以喘一口气。

    “怎么突然就被魔族攻了进来？”裴言霆指挥着将伤员送到了百草堂后，才蹙着眉问道伏辰。

    “戚杳鸿凌想动用一念境对付太苍宗，被贺碧霄长老及时制止，他便破罐子破摔，和颜溯之里应外合让魔族攻了进来。”伏辰气喘吁吁地着，又不满地瞪了一眼许川絮，“无涯峰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无涯峰的弟子颇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也没想到自己的师尊竟然和魔族有勾结，平日里不少趾高气昂的弟子，这会儿只觉得被人了两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

    赵清行皱眉道：“长老们应该早有防备才是，怎么会……”

    “师尊本来能将戚杳鸿拿下的。”秦月离坐在一块石头上，眉头皱得死紧，“可她突然听到了天机，然后整个人都崩溃了，戚杳鸿便趁此逃了出去和颜溯之取得了联络。”

    “贺长老现在怎么样？”

    赵清行急忙追问道，慕成玦已经不在了，殷长空又不愿再次露面，太苍宗四峰只余下瑶华峰还有长老坐镇，如果这会儿贺碧霄倒下了，他怕太苍宗又会走向原著里近乎被灭门的结局。

    秦月离等一众瑶华峰的弟子叹了口气，“商陆长老看着呢，希望师尊没事。”

    “言霆啊，”孙郁这时候走了过来，一身衣裳被划破了几道，但整个人气色还不错，“这段日子也是委屈你和清行了。”

    赵清行见他没事倒松了口气，各峰实力较强的弟子跟着他到了千重殿，准备盘一下如今的情况。

    里头冀寒寻和袁桓已经到了，连商陆都紧随其后走了进来，却唯独没有贺碧霄，赵清行心里的不安又升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他的不安便得到了印证，弟子们还没来得及站定，外头突然暴起一声巨响，黄昏的天幕竟是瞬间暗了下来。

    仿佛有什么踩在大地上滚滚而来，地面传出了轰隆隆的不祥之音，众人连忙走出了千重殿查看情况，霎时间天上惊雷作响，闪电一道道直劈山巅，一片天幕被闪电碎裂成万千块，仿佛疤痕遍布了一身。

    远处有什么气势汹汹而来，黑压压一片，各类声音混杂，整片陆地恍若变成一锅烧开的沸水，让人焦躁不已。

    “是戚杳鸿。”孙郁看着天边，阴沉地道，“让众弟子准备迎战。”

    此刻容不得懈怠，各峰首席大弟子领着自家弟子排兵布阵，裴言霆要稳住整座霜寒峰所有弟子，无法时刻看着赵清行，只在众人陆续离去准备时，将人抱进怀里深吻了下去。

    赵清行回应着他的吻，两人没温存太久，赵清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万事心。”

    “你也是。”裴言霆着弹了下他头上的发簪，“帮我照顾好他。”

    赵面团悠悠道：“知道啦……”

    裴言霆手指蹭了蹭赵清行的脸，“待会儿听我指令行事，再此之前千万不要逞能。”

    交待完他又曲起食指敲了一下赵清行的额头，“不然有你好看。”

    分开前赵清行讨了个吻，才目送着裴言霆离开。

    魔族撞上太苍宗结界时，宛如在翻滚的沸水里又放进了一个炮仗，霎时间连四大峰都被这波撞击震得晃了晃。

    结界被破开后，又是从黄昏厮杀至第二天天亮，无论是太苍宗弟子还是魔族，都已开始有了疲态。

    赵清行站在赵面团的背上，一眼便看见了正在与戚杳鸿厮杀的孙郁，两人本不分上下，可他眼尖地看到一道黑衣神不知鬼不觉掠过了众人，如同鬼魅一般迅速移至孙郁身后，可孙郁却还未察觉！

    是颜溯之！

    眼看颜溯之就要举剑偷袭孙郁，往他的后心刺去，赵清行心里一紧，指挥着赵面团一尾巴卷住了颜溯之，一卷一收之间，赵清行借着蛟龙巨大身躯的便利，替孙郁给了戚杳鸿一剑，可惜失了点准头，没刺中要害，但好歹是救了孙郁一命。

    赵面团将颜溯之甩下了山峰的石梯，昔日主角受狼狈不堪地滚了十几道台阶才堪堪稳住身子，他撑着剑站了起来，抹掉自己嘴角的血迹，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赵清行讽刺地大笑起来。

    “赵清行，你当真是有本事得很。”

    他几乎是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出，那一刻赵清行好像突然理解了系统之前的话，颜溯之好像只是在针对他，自始至终，他的目标似乎就只有自己？

    哪怕反水失败也无所谓，只要赵清行不好过了，这个颜溯之好像就格外开心。

    赵清行正想问问系统，可颜溯之突然提剑刺了过来，赵清行不得不先与他交锋。

    赵面团被他安排去帮裴言霆了，眼下这山间石阶上只有他和颜溯之彼此胶着。颜溯之招招狠厉，但好像并不想夺他性命，只是想把他弄残？

    赵清行心里更疑惑了。

    人间乌云蔽日，已然分不清白天黑夜，整个凡尘被迫卷入水深火热之中，恍若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山巅传来一声清脆声响，赵清行分神看了一眼，却见一道身影浑身浴血，自山巅轻飘飘落下，而裴言霆站在麓渊蛟龙背上，剑上沾满了鲜血。

    以太苍宗为初始点，一阵白色浓雾如云如海，滚向四周的天边尽头。

    麓渊蛟龙银白尾巴一卷，就将那坠落的血人甩回了山巅，恰好落在了许川絮跟前。

    和原著同样的场景。

    是戚杳鸿死了。

    看样子裴言霆准备收网了。

    赵清行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每一下直冲颜溯之命门，而颜溯之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了两次，他再一次被赵清行的无相步一招击杀。

    长剑穿透颜溯之胸膛时，赵清行却没见对方眼里有半点不甘，甚至出现病态的高兴……

    颜溯之笑了起来，唇齿间皆是可怖的鲜血，他看着赵清行的眼里满是嘲讽，明明命不久矣，却偏偏笑得跟自己获胜了一般。

    “赵清行，”颜溯之看着自己胸膛上冒血的窟窿，踉跄着挪到了山崖边，“别高兴得太早。”

    着他纵身一跃，风中只余下一句：“你已经输了。”

    赵清行丝毫没有赢了的欣喜，反倒被颜溯之的莫名其妙弄得心情沉重。

    他御剑飞回了裴言霆身旁，两人见对方无恙，皆松了一口气。

    赵清行又看了看其他人，见孙郁还好好活着，伏辰等人也只是受了点轻伤，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魔族如今群龙无首，被众弟子击退至某处聚集。

    裴言霆微微颔首，赵清行心神领会，两人掌心相击，一道灵流自他们的掌中溢出，身后的众长老及弟子也纷纷效仿，天边的浓雾顿时变得更加厚重。

    这一年里，裴言霆带着他东奔西走布下一念境，就为了等这一天。

    他们负责在修真界各个角落布阵，孙郁袁桓等人则负责悄悄游各地门派，只待今日大战触发，魔族侵入各大门派时，各门派就会利用他们布下的一念境与太苍宗里应外合。

    彼时浓雾忽地坠下，众人眼前皆是迷茫一片，却无人敢分心放下手掌，只专心地与同门维持着这触发一念境的阵法。

    尘世仿佛被清洗了一遭，不知不觉竟又至黑夜，待天边月亮爬出，裴言霆才率先收了手。

    待众人纷纷停下，一阵风自天边而来温柔地扫过大地，那片浓雾悄然散尽，而眼前的魔族也早已没了踪影。

    赵清行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将作乱的魔族封入另一个尘世算得上是极具人道主义了，最大程度减少了太苍宗的人员伤亡。

    就是便宜了这一批作乱的魔族，四舍五入还赚了个尘世，不过里头什么也没有，要想不死在里头，就只能从零开始乖乖种田了。

    *

    【系统，颜溯之这个角色到底……】

    不等赵清行问完，一道尖叫声突然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瑶华峰着火了！”

    “那是贺长老的住处！”

    赵清行和裴言霆对视了一眼，跟着人流匆匆赶去了瑶华峰。

    却见往日那永远一副冷静模样的贺碧霄，此刻正披头散发地跪在火海中，看着那火光痴痴地大笑起来。

    众人的惊叫声和指挥救火的声音混杂成一团，眼看贺碧霄差点被烧落的房梁砸中，孙郁急得差点直接冲进去救她。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是假的！”

    贺碧霄痴痴傻傻地挥舞着一根火把就要往自己身上烧，俨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

    “碧霄！”孙郁急道：“你先冷静，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起帮你解决好不好？”

    贺碧霄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解决？哈哈哈哈哈解决不了的，掌门，我们都太天真了！”

    “她已经疯了，不动的。”商陆观察了一会儿，对身后几个弟子道：“待会儿我们稳住火势，你们绕到她身后将她手里的火把击落，再找准时机救她出来。”

    “不用了。”哪知贺碧霄耳朵极其灵敏，整个人突然冷静了下来，大家捉摸不透，只能先稳住火势，不敢刺激她。

    赵清行被烟尘呛得咳了几嗓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贺长老，你听到的天机，是什么？”

    贺碧霄浑身一抖，怔愣了半晌又开始疯笑起来，“我真傻，真是太傻了……”

    她一直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几句，大伙儿看着她手里的火把都心惊胆战，就在掌门决定按商陆所的来做时，贺碧霄又开口了：“其实救我出去也没有意义。”

    “掌门，你告诉我，什么是道？”贺碧霄一双眼里汪着泪，火光跳跃在泪花中，显得格外悲切。

    就在孙郁开口准备出平日里授课那一套时，贺碧霄又断道：“都是假的，哪来的什么道，都是别人让我们知道他想让我们知道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道。”

    她喃喃着，突然尖声叫道：“你！我！我们这群人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只是别人话本里的角色，只是别人消遣的工具……”

    贺碧霄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我这么多年的走过的每一步，只是别人一笔带过的人生罢了，一切早就写好了，我们苦苦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赵清行瞳孔骤缩。

    贺碧霄怎么会知道？！

    “早知那日，我就该跟着他一起留下。”贺碧霄望着模糊在烟雾里的天边残月，“反正哪里都是假的，我就该陪着他们……”

    【系统！为什么书里人物会知道真相？】

    脑内无人回应，赵清行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轰——

    一时间地动山摇，贺碧霄手里的火把在摇晃中失手落到了脚下，连带着倒向她的断壁残垣，一同将她彻底卷入了火舌中。

    四周各种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赵清行下意识就去拉裴言霆，可刚要抓上对方的手，又是一阵巨响，恍若整座山峰都被人举起晃动了一遭，他们俩就这么被隔开了很远。

    【警告！警告！】

    消失的系统突然在赵清行脑中拉起刺耳的声响。

    【《心尖月光》已被书中角色察觉，当前已切断剧情，即将关闭，系统将安排穿书者前往另一本书补足分值。】

    赵清行愣住了，即将关闭是什么意思？换一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能走。

    他不要离开裴言霆。

    “那是什么！”有人突然尖叫了一声。

    赵清行顺着看去，却见天边仿佛破了一个大窟窿，那个破洞正在飞速扩大，仿佛要将整个尘世一口吞下。

    【赵先生，要关闭了，为补偿您的损失，系统将为您升级至vip用户，您可自行选择一本刷足剩余分值。】

    那个裴言霆的快乐值显示屏不停地闪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黑屏，赵清行盯着那个“99点”久久没有回过神。

    为什么又是这样？

    明明都捱过大结局了，为什么又要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

    老天就这么恨他吗？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这么喜欢的人……

    再也不会有裴言霆这样的人了。

    “清行！”

    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他一声，赵清行看去，远远就看到裴言霆挤过慌乱的人群朝他跑来。

    【我不要去别的，我就要这一本。】

    他只要裴言霆。

    系统急道：【但这个世界已被书中角色看穿，主系统决定放弃这本。】

    【那我不要回去了，我跟他们一起死。】

    他不想出画，他也不要离开桃花源了。

    系统兀地寂静了一瞬，又道：【用一百点快乐值，可重置大结局剧情线，我们可以提前防止贺碧霄听到真相，这样的话世界可以继续运转，但您……】

    但赵清行就得死。无论书里还是现实，都不会再有赵清行了。

    果然，赵清行自嘲地笑了一声，无论怎样，老天从不让他如愿。

    【我换。】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裴言霆，心里从未如此笃定和平静，明明眼前人只是个虚影，一个不存在的角色，可他还是想要裴言霆在故事里活下去，而不是永远消失。

    赵清行的生活很无趣，自不讨喜，也没有人会记得他。

    死了一遭，偷了这一段好日子，他其实挺满足的了。

    但这个裴言霆还有光鲜的一生可以延续，哪怕只是个假世界，他也很想自己喜欢的人能顺利过完一辈子。

    “裴哥！”赵清行朝已经近在咫尺的人喊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裴言霆惊慌的脸怔了一瞬，随即眉目柔和了下来，眉眼间皆是笑意。

    【当前快乐值：100】

    【已全部抵扣，准备重置大结局剧情线。】

    山巅突然震了一下，两人明明只剩一臂距离，可整座山峰却在晃动中裂开了两半。

    那条裂缝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延伸到了赵清行脚下。

    裴言霆目眦欲裂，飞身上去就要去抱他，可还是晚了一步。

    “清行——”

    脚下失重的那一刻，赵清行心如死灰地往下坠去，狂风呼啸在耳边，下坠速度太快，周围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阵龙吟响彻山谷，赵清行隐约看见有人驭着一条银白蛟龙寻他而来。

    四野的风灌入衣袍，穿过发丝，袖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赵清行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没忍住还是朝他伸出了手。

    “是你救了我？”

    “憋着，不准吐。”

    “带清行去霜寒峰。”

    “你很厉害。”

    “带最乖的孩去看星星。”

    “我要你”

    “以后不开心了，你可以和我，不要再一个人偷偷跑掉。”

    “师兄分你点运气。”

    他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裴言霆了。赵清行扯了扯嘴角，可到底还是缘潜。

    麓渊蛟龙估计这辈子没飞得这么快过，赵清行分神看了它一眼，见它一脸惊慌，心里欣慰了一瞬，这赵面团也算没有白疼。

    裴言霆双眼通红，赵清行看着两人越来越近的手，心里突然升起了些天真的侥幸。

    会不会100点快乐值兑出去了，他被裴言霆接住，两人还是能平安无事地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可下一秒，赵清行就清醒了，老天从来不可信，他也从来不受眷顾。

    眼看裴言霆就要抓住他的手，可赵清行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碎成一串串数据随风散去，紧接着是胳膊，腿……

    不愧是狗血文，赵清行自嘲。

    可真是好不舍得。

    好不甘心。

    赵清行喉咙发紧，陡然落下一行泪。

    *

    眼前的人就这么消失得无踪无际，裴言霆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万丈深渊。

    他的手还保持着想去抓赵清行的姿势，可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

    狂风掠过，却仿佛悉数灌进了心房，在胸口穿了一个大洞。

    一滴水珠被风带到了他的掌心，裴言霆眼眶酸涩，一瞬间巨大的不真实感将他包裹其中，整个人麻木得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处何处。

    看着自己手掌上那颗晶莹的水珠，莫名的，他又想起那一天在百草堂，赵清行拿着凝霜丹来救他时，自己似乎也接过他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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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这是个HE的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