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行叹了口气，那段记忆是他最不想提及的，却又是最忘不掉的。

    高三第二学期，所有人都开始埋头备战高考，他的父母却离婚了，好面子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带走一个同性恋儿子，丢下他们离开了那座城市，便再也没联系过。

    他的妈妈虽然也不想要他，但到底心软一些，给他办了退学手续，带着他到了另一座城市的高中备考。

    赵清行至今记得那天他站在新学校的校门口，他妈妈不安地拽着手，祈求他平时就待在宿舍，自己会按时给生活费，千万不要去找她。

    不难过是假的，他知道他妈妈有了新的人，对方是个有钱的大老板，估计看不惯自己这个拖油瓶，更不要还是同性恋的拖油瓶。

    他妈妈怕自己毁了她崭新的生活。

    赵清行不是不恨，而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考上了大学，成年后的生活费全靠自己挣，甚至把他妈妈之前给他的钱悉数还了回去。

    对方没有半点愧疚，爽快地收了钱，也再没有给上大学的儿子过一笔生活费。

    大学四年里，他没有再见过自己的父母，对待亲情他已经接近于麻木，可知道临近毕业的一天，他的妈妈又找上了他。

    那个女人已经是温婉高贵的富家夫人，和全身行头加起来不超过200块钱的赵清行站在一块，恍若来自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她她怀了新丈夫的孩子，一家人准备移民去国外。

    赵清行没什么反应，他记得自己自始至终只了一句“好的”。

    他的母亲，不止是来通知他，更是来警告他：他们已经划清界限了，此后的人生，希望赵清行不要再去扰她。

    大学刚毕业，本是一生里最好的年纪，可赵清行却早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面上虽不显，但他知道，他心里早已经是荒芜一片。

    他的大学室友曾满脸担忧地过：“别看清行平时又皮又沙雕的，有时候我都担心他半夜会从阳台上跳下去。”

    不过他从未想过轻易了结自己，他始终忘不了高中时那个不留名的好人，即便是为了这一丝难得的善意，他也决定要好好活着。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虚拟现实，这本是他用来调剂心情的产物，却不料获得了命运的青睐，产品越做越大，甚至在游戏界掀起了一场革命。

    人们称赞虚拟现实游戏的同时，总不忘记夸赵清行是个天纵奇才，一定是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才能做出这种颠覆性的产品。

    没有人知道，他做虚拟现实的初衷，仅仅是为了好好活着罢了。

    *

    “我一直以为没人会想要我。”

    赵清行任由他抹着眼泪，他从来不敢去想，居然真的有人会喜欢了他十年。

    “我要你。”裴言霆抱着他，像是怀里拥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眼看一个时的时限也要到了，赵清行赶紧把眼泪擦了干净，在裴言霆面前可以哭，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爱哭。

    “起来，我当初给工作室起名的时候还挺有预见性。”

    赵清行调整好心情后又乐了起来，“当时我在电梯里，有个妈妈带着她女儿背诗，那姑娘背到‘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时候，我当即决定就叫‘蜻蜓’。“

    “现在真是越想越满意，随手一起，就把我们俩的名字都包含了进去。”

    裴言霆眉眼柔和了下来，显然很高兴听到赵清行这么，就好像他得以参与了赵清行那段过去，同时也被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容纳进了他的未来里。

    “请问……”病房门突然被敲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的发顶出现在了那，“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赵清行触电似的从裴言霆腿上挪到了床上，还不忘把桌上抹了眼泪的纸巾全部扫进了垃圾桶，裴言霆好笑地想提醒他什么，却被鱼贯而入的一群人断了。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问题后又换上了四位便衣，赵清行直觉他们是裴言霆的同事，顿时紧张起来。

    “崽，不要慌，我们只是裴队的同事，你不用觉得像见公婆。”之前那个扑到他床边的姑娘笑道。

    “这四个你应该认识的。”裴言霆手指了指那两男两女，，“刚好他们的姓凑够‘周吴郑王’。”

    于是这四位“周吴郑王”分别自我介绍了一番，个人风格十分明显。

    “我……”赵清行迷惑了，不确定道：“……认识吗？”

    其中一个叫周的男同志清了清嗓子，“已屏蔽痛觉，已规划血液喷溅……”

    赵清行一个激灵上前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他震惊地扫了一眼这四个人，沙雕的、铁直的、贴心的、保守的……这他妈不就是那个“反派跑路系统”吗？！！

    “你们还轮、轮班？”

    得到那四人肯定的回答后，赵清行差点疯了，那他在书里对裴言霆过的那些骚话，哭过的鼻子……这些人不就全知道了？！！

    他又想换个星球生活了……

    他瞥了一眼裴言霆，为什么这个人还能这么淡定地坐在那？这种大型社死现场，他都不觉得尴尬的吗？

    那位叫郑的短发贴心姑娘安慰他：“您不用觉得尴尬。”

    “我不尴尬！谁我尴尬了？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赵清行飞快反驳道，虽然心虚但理不直气也壮，活像只受惊后扑腾着翅膀的大白鹅。

    裴言霆被他逗得不行，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唉，这恋爱的酸臭味。”

    那个老叫赵清行“崽崽”的沙雕王姑娘拍了拍裴言霆的肩膀，“老大，你还记得对面那区的张姨吗？人家知道你不喜欢她家女儿后，已经准备撮合你和她家儿子了。看你平时冷着张脸，还在下班后找上我们想曲线救国，哎哟这回总算可以摆脱她了。”

    赵清行一听这话，心里忍不住酸了起来，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催婚的高峰期，裴言霆条件又那么好，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他们是不是就要彻底错过了？

    “别瞎想。”裴言霆一眼看穿，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我这个职业在相亲市场不吃香，那个阿姨算是例外。”

    赵清行的心早偏到月球去了，哼哼了两声，只觉得那些人有眼无珠，他男朋友明明天下第一好。

    *

    留院观察了一天，裴言霆给赵清行办了出院手续后，次日下午就带着他去了殷长空的工作室。

    在虚拟世界里把殷长空和颜溯之困住之后，警方就顺着找到了身体陷入沉睡的两人。

    如今记忆回笼，赵清行自然是想起了这两号人物跟自己的恩怨。

    殷长空本名叫殷律，在他的虚拟现实游戏出世前，殷律的公司可谓是传统游戏界的大哥大。

    后来赵清行决定增加穿书类游戏的产品线后，殷律还上门寻求过合作，但对方的设想实在丧心病狂，赵清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听裴言霆，这人手里还有家叫‘长空’的工作室，安插了不少人在他们研发部，偷了他们公司的技术，包装出了一个特殊的穿书系统。

    因为其特殊之处，对玩家的收费极高，但警方依旧查到他们有上百位稳定的大客户。

    赵清行冷哼了一声，“特殊之处？就是利用这个穿书系统，帮这些大客户虐他们讨厌的人吧？”

    他自己派了技术员来协助工作，其中一位员工听了他的话后，点头道：“在这些VIP客户付款后，殷律的工作室会给予协助，给客户讨厌的人在皮下注入他们这个穿书系统的游戏接口，而每天晚上入睡后，客户和受害者的意识就会自动进入这些狗血文里。”

    赵清行看了一眼数据，对裴言霆道：“他们还在游戏里插入了一个遗忘功能，受害者起床后，他们夜里被迫害的记忆会被屏蔽80%以上，这样一来，受害者只会以为自己晚上做了个噩梦罢了。”

    裴言霆看了看这个穿书系统提供给VIP客户的，基本都是狗血滔天的文。

    那些受害者在游戏里，估计也和赵清行所经历的一样，一生坎坷，没人疼没人爱，家人抛弃，爱人背叛，永无出头之日。

    而这些VIP客户，则在里面扮演处处压受害者一头的绝对主角。

    “您之前定位13个受害者是在殷律本人名下。”一个技术员拿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过来，“而这家工作室所有的客户，名下受害者数量总和估计超过一千个。”

    简直是丧心病狂，赵清行心里腾起一股火气，又碍着那么多人在场没能发作，“定位出来，把所有客户名单和受害者名单全部交给警方，后续如果他们需要，你们随时支援。”

    一群员工接了任务后便重新投入工作，赵清行拿过电脑看了一下自己的数据，果不其然，自己这位受害者是在颜岩名下。

    颜岩，也就是颜溯之的真名，要他和这位的孽缘，可也要追溯到高中时期了。

    “颜岩喜欢许川絮。”裴言霆出声提醒道，“那时候他和我同班，坐我前桌，我无意间看到过他写给许川絮的情书。”

    赵清行简直要气笑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跟许川絮同桌？”

    他们四个校友，后来基本都没了联系，最后在一本狗血文里相遇，赵清行想想都膈应得慌。

    “许川絮当时喜欢你，他一个架抽烟样样不落的，跟你同桌后突然勤学苦读起来，颜岩那种性格，不可能不嫉妒，更别你成绩样貌都比他好。”

    “他算个屁的喜欢，后来闹出那些流言之后，他躲得比谁都快。”

    赵清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那时候他觉得许川絮这种人就是白瞎了这么有诗意的名字。

    “那些流言就是颜岩弄出来的，那些想害你的混混也是他找来的。”

    裴言霆眼里冷了下来，“你退学之后我听到过他给校外的混混电话，我气不过，出手了他，顺带找出了他在学校论坛里的匿名帖子。”

    赵清行自嘲地笑了笑，“但学校肯定觉得，都要高考了，我也退学了，不是继续追究这些事的时候，甚至还会破坏颜岩心情，影响人家备考。”

    裴言霆垂下了眼，赵清行猜得没错。

    那件事随着赵清行的退学不了了之，大家埋头备战高考，那些昔日的同学，再提起赵清行时，也只是课间休息时嘴里带脏地嘲笑两句。

    “行了，都过去了。”

    赵清行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腕，“不过，我在虚拟世界里那个喜欢了我十年，转眼又出轨的‘男友’，是颜岩以你为灵感来恶心我的吧？”

    “嗯，前段时间他们公司发生伤人事件，起因就是他疑似在背后造谣一位和他同期入公司，但却比他早升职的同事，那位同事当时情绪已经接近崩溃，所以出手伤了人。”

    裴言霆捏了捏鼻梁，“他来做笔录，估计是这些年这种事情做得太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件事也就这么私了了。但我和他倒是了个照面。”

    赵清行挑眉，“他就这么被勾起了被你胖揍的回忆？”

    “当时刚下班，我在看你的采访视频。”裴言霆懊恼道，“王还凑过来把你夸上了天。”

    赵清行了然，“红眼病晚期患者重新燃起了嫉妒之火，找到这个工作室想要利用穿书系统虐我，谁知老板殷律也对我这个竞争对手恨得牙痒痒，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搞死我。”

    到这个赵清行又检查了一遍，发现狗血文里的许川絮倒不是真人，而是个真·虚拟角色。

    他冷笑道：“颜岩这个神经病，《心尖月光》这本书选得可真是一箭三雕。既把我变成了炮灰，又让曾经没追上的人变成了他的舔狗，还让对方求而不得，更是把你的名字安在了主角攻身上，简直是凭一己之力恶心了所有人。”

    “这个颜言名下有将近三十个受害者，我们昨天查了几个，无一例外都是在这些年跟他有过摩擦，或者多少有过交集的人。”

    王姑娘翻着平板上的资料，嫌恶地皱起了眉，“这些人过得都比他好，就因为这样，所以嫉妒人家吗？”

    “他的父母都有案底，估计教育他也不上心，缺爱又缺管教，就坏进了根里。”

    裴言霆话音刚落，又收到了一份资料，他扫了一遍，道：“上午找到了几位受害者，这颜岩可能还有教唆自杀的嫌疑。”

    王听得一阵恶寒，果然这世界上什么奇葩都有，她转头对赵清行语重心长道：“崽，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赵清行：“……”

    *

    殷律和颜岩还在沉睡，压根不知道现实世界里自己的老底都快被扒了个干净。

    警方已经开始联系受害者，这两位罪魁祸首，以及所有长空工作室的VIP客户都将接受审讯。

    见一切都被安排妥当，赵清行这才松下了劲，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他在虚拟世界过了二十多年，在《心尖月光》过了一年半。

    如今回归现实，虽仅仅过去了27天，但他还是身心俱疲，只想抱着裴言霆睡一觉。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车流如游龙穿梭在城市间。

    裴言霆交待完事情后就牵着赵清行离开了现场，现实世界刚过完年，寒风灌满了整座城市，赵清行特别怕冷，刚出门就冻得一哆嗦，裴言霆赶忙把人塞进车里带人去吃了晚饭。

    昨天赵清行把皮下的穿书游戏接口取了出来，他顺便又摁着赵清行做了个全身体检，发现这人不仅贫血，胃也不好，看着体检报告他都心疼。

    “你你那么会做饭，怎么还搞出了贫血和胃病？”回家路上，裴言霆没忍住拍了他脑袋一下。

    赵清行心虚地耸了耸肩，“自从我30岁退休的梦破碎之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抽空给自己煮个面条都不容易。”

    因为潜入虚拟世界找赵清行的缘故，裴言霆被特批了两天假，他趁着等红灯的时间看了看赵清行，思考着得找个理由把人拐回家才行。

    “看什么呢？”

    见赵清行正看着街边一家宠物店看得出神，裴言霆不禁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赵清行回过神，乖乖坐直，他瞥了一眼导航，突然笑了起来，“裴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的？”

    明知故问。

    裴言霆瞪了他一眼，赵清行窝在副驾驶上直乐。

    裴言霆心里微叹，自从发现赵清行和自己同市，还无意间撞见他回家之后，自己就开始雷不动地早起，每天去赵清行区门口看着人出门后，自己才安心地开车绕回去上班。

    偶尔对方出差了或者有事没回家，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对方交了男朋友，到人家家里过夜之类的。

    十年前就喜欢的人，自己也没想到十年后依旧这么喜欢，光看着他心情都能变好。

    他也不止一次反省过自己的行为，但现在想想，万幸他养成了这个每天确认对方平安的习惯，这次才能及时发现赵清行出了意外。

    赵清行心里甜滋滋的，心里的暖意淌进四肢百骸，过后心头却又泛出了点酸。

    裴言霆的性格不会吵架，也不大会主动搭讪和接近喜欢的人，这是他从穿书那段时间就发现了的。

    当时他们还在司乐城，如果不是“系统”很有眼力见地把他弄晕过去，或者自己没有主动挑明，裴言霆估计只会一直这么默默地护着他。

    现实里也是，无论高中还是长大后重逢，裴言霆都保持着距离，不接近不扰，在他根本不知道的地方，裴言霆用自己的温柔心翼翼地保护着他。

    “怎么了？”裴言霆见他眼眶泛红，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舒服？”

    赵清行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牛逼了，找了个那么好的男朋友，一不心就把自己骄傲哭了。”

    裴言霆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等等！裴言霆，”赵清行突然表演了个一秒变脸，“我们是同级啊，你不会……”

    “比你大一岁。”裴言霆毫不留情地断道，“乖乖叫哥。”

    “哦。”赵清行撇了撇嘴，回过神却发现已经到自家区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他顿时就不快乐了。

    他都习惯成天和裴言霆黏在一块了，这车开了一路他愣是没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世界，下了车之后他们是要分开的……

    “裴哥，”赵清行软趴趴地窝进车座椅，“晚上好冷。”

    裴言霆刚停下车，闻言眉头微挑，佯装没听懂，“嗯，晚上别卷被子，不然又爬不出来。”

    赵清行：“家里只有一张被子，盖不暖。”

    裴言霆：“记得开暖气。”

    赵清行：“坏了，还没来得及找人修。”

    裴言霆：“超市还没关门，去买两个热水袋？”

    赵清行简直要抓狂，气呼呼道：“裴言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又冷又硬！”

    裴言霆眉目含笑，“那自然是不比清行又软又暖。”

    “那你舍得让可爱的行行一个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吗？”

    裴言霆看着阅读灯下的人眨巴着一双眼睛望着他，熟练地踩在他萌点上撒娇，没忍住俯身亲了一口，“那我是不是只好把行行拐回家了？”

    赵清行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劝你马上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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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裴：得找个理由把人拐回家。

    行行：我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