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细长的影子从她脚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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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声淅沥。肖云声起初话不多, 只是耐心洗头。他手上力气适中,高宴舒服得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肖云声问了句:“你跟我们店长是老朋友吗?”

    高宴心头燃起莫名的竞争心态, 心想这青年长得端正, 难道也看上了沈榕榕?他很快回答:“我跟榕榕认识不久, 但很投缘。”

    肖云声点头:“我进店两个月,还从来没见店长要给谁剪过头发。”

    高宴一激动,差点坐起来:“真的?!”

    水和泡沫甩了肖云声一脸。他笑笑把高宴按回躺椅:“店长很少在一楼活动的,二三楼才是她的工作空间。”

    高宴一边道歉, 一边听肖云声这家店的事情。这店是沈榕榕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但主事人、决策人都是沈榕榕。她是服装设计出身,还是个学生时已经在行业内工作, 有名气。

    “你刚来没多久, 知道的东西倒是挺多。”高宴。

    “嘘,高先生千万别跟店长讲。”肖云声声, “都是我们这些学徒私底下聊天的。”

    作为一个学徒, 他的年纪大了点儿。他自己做过快递,做过外卖, 也自己开过店,但碰上疫情不幸关张, 最后来这儿当个学徒。“虽是学徒,如果表现好, 是可以跟理发师学手艺的。”肖云声。

    高宴只是觉得有些怪, 既然做过这么多工作, 为什么还要换个行业从最底层做起?再回头做快递、做外卖,收入不会比学徒更低。但各人有各人算,他与肖云声只是陌生人, 也不便多,笑笑便罢。

    和肖云声聊天挺开心,他告诉肖云声自己是《萦江日报》记者,跟法制线的,今晚去采访一起邻里斗殴事件当事人,不幸被当做对方仇家,吃了一身红油漆。衣服要不了了,现在看了这头发也得狠剪。

    正得高兴,手机响了。高宴拿起屏幕一看,是“宋沧”。

    停车场里,宋沧开车门,对手机:“问你个事儿。现在结案了,手机还在警方手里吗?”

    “这我可不知道。”高宴又猛地坐起,水和泡沫乱甩,“怎么了?你要许思文手机干嘛?”

    正挠着他头发的肖云声停手了。

    “我们想看思文手机里的照片。”宋沧看着远处仍跟告开心聊天的路楠,“跳楼那天,思文在学校里反复多次看手机,但警察手机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们想起她特别喜欢拍照,不定她的照片里有一些秘密。”

    “你问你姐要啊,问我干啥。”高宴看见沈榕榕走下楼,声音降低,“有捷径不走,又给我惹麻烦。”

    “我当然会问。”宋沧,“当时候请你顶包,谢谢。”

    他完就挂了电话,高宴一头雾水:“什么东西,气死我了。”

    那双力道不轻不重的手又回到他脑袋上,催促他躺下。肖云声笑着:“可以继续了吗?”

    “可以可以。”高宴闭目。直到洗完,他才意识到肖云声后半程几乎没过话。

    沈榕榕已经在镜前等待高宴。肖云声给高宴端来一杯咖啡,随即回到里间。他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开信息。一个名称是黑白棋子图像的账号给他发来信息:【你知道宋沧是谁吗?】

    半时前,肖云声的回复是:【不认识。】

    他给对方发信:【这个宋沧找过你?】

    手机很快响起。电话那头是年轻的声音,肖云声静静地听,一言不发。

    “章棋,不用紧张。”肖云声最后,“你替我提醒梁栩,不要多嘴,不要乱跑。她上次跳博阳溪是非常愚蠢的行为,直接让自己暴露了。现在是关键时刻,警方已经结案,我们全都安然无恙。这个人我会想办法去查,你们现在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别给我添乱。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也不想出事,对吗?”

    他循循善诱,手机里良久传来应答:“知道了。”

    挂断电话,肖云声在更衣间的镜子里整理自己仪表。他系好衬衣最上面一颗纽扣,手指轻轻颤抖。宋沧,宋沧——他不停默念,并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时的宋沧已经和告等人告别,载着路楠上了高速路。朋友们担心他夜间疲劳驾驶会出事,宋沧却有必须赶回去的理由:明天一早,他要给订货的客户送货上门,而货物至今还在故我堂,没有包好。

    “工作还没完成就出来玩,不务正业。”路楠。

    “让你开心比工作重要。”宋沧答,“这是标准答案吧?”

    路楠咋舌:“油死了。”

    宋沧:“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两人一车,见到休息站路楠就催他开进去歇一会儿。回程的天气十分晴朗,满天星子闪烁。宋沧去买吃的,路楠靠在车头看星空。休息站里不少参加音乐节回来的年轻人,意犹未尽地唱歌弹琴,在飞蛾扑扑的灯下跳舞。

    那些淤积在路楠心里的恐惧、不安和长久的愁绪,经过这一夜已经消散不少。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想念妹妹了,诉对她的愧疚,怀念时也尽可以坦荡,不必背负沉重的枷锁。这道枷锁是周喜英给她套上去的,她花了十几年适应,在今夜被歪正着的宋沧卸了下来。

    路楠觉得天地畅快,风也畅快。她脱了外套系在腰上,跑进年轻人的舞场,跳了一段踢踏。

    灯光里她腰身细瘦,活泼伶俐像春野里蹦跳的鹿。宋沧拿着两瓶水站在一旁等她,路楠用他的发圈草草扎了个丸子头,纤细颈脖被昏黄灯光镀了一层绒绒的金色,每次旋转,目光都与宋沧眼神擦过。长到腿的裙摆在旋转中展开、收束又展开,她最后收势,伶仃地站着,细长的影子从她脚下,延伸到宋沧身上。

    宋沧用水瓶砰砰为她鼓掌。

    与青年们告别,路楠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跑回他身边。宋沧顺势去牵她的手,路楠灵活从他手里抽走一瓶水:“谢谢。”直接往前走。

    宋沧跟上:“什么时候和我跳个舞?”

    路楠回头看他:“你会跳?”

    宋沧:“会一点。”

    在路楠怀疑的眼神里,宋沧不得不再次强调:“这次也没有骗人。”

    两人启程时,宋沧告诉路楠,他已经联系了高宴,拜托他去找许思文家里人借手机或者电脑。许思文的电脑和手机是同个系统,照片可以在云端传输读取,即便没有手机,拿到电脑和开机密码,他们也能看到照片。

    路楠惊呆了:“高宴……居然能拿到许思文电脑?”

    宋沧轻咳一声:“他是记者,有身份,而且我看……我听许思文家里人很信任他。”

    “天呐,”路楠由衷地、感激地感慨,“高宴好厉害。”

    “……”宋沧强调,“也就还行吧。”

    沈榕榕店里,高宴连几个喷嚏。

    “有人想你。”沈榕榕正仔细为他修剪掉被油漆黏得结实的头发。

    “不,肯定是宋沧在骂我。”高宴揉揉鼻子。镜中的他是一个全新的形象,换了发型之后竟有几分陌生的帅气。

    “你们关系还真好啊。”沈榕榕哼一声。

    “嗯,很好。”

    “物以类聚。”沈榕榕咔嚓一剪,“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宴忙,“其实也没那么好,普通朋友而已。”

    他的头发很难处理,沈榕榕剪得极其细致。两人热烈聊天,各自宋沧和路楠的事儿,最后高宴在沈榕榕逼迫下艰难达成共识:宋沧和路楠根本不合适。

    “你多劝劝宋沧,让他放过路楠。”沈榕榕,“路楠是个乖孩子,宋沧这种人一旦沾上,她就走不出来了。”

    高宴从镜子里看沈榕榕。沈榕榕扎起了她卷曲的长发,手腕灵活,剪子一点一点地重新雕琢高宴。她只关注高宴的头发,唯独在高宴聊起宋沧的时候,才多一点儿兴趣,但主要也是骂宋沧的兴趣。高宴绞尽脑汁想找新话题,忽然想起沈榕榕的机车。

    “下次载你。”沈榕榕很大方。

    高宴喜上眉梢:“好呀!”

    “等你帮路楠摆脱宋沧这个坏东西之后。”沈榕榕补充。

    高宴:“……”他痛苦皱眉。

    一番修剪,他脱胎换骨,成了个新鲜的高宴,在镜前反复琢磨自己的全新发型。沈榕榕凑近,与他在镜中对视:“是不是太帅了,不符合你的身份?”

    高宴心花怒放地接受这个赞美,不停推眼镜。

    沈榕榕:“给你个折,880。”

    高宴:“……”他掏出手机,再度痛苦皱眉。

    离开时肖云声给他拿来挎包,接过挎包的高宴习惯性地开,检查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少,反倒多出了钥匙串儿。肖云声这是店里的纪念品,是个可以用的U盘,他向肖云声致谢,把钥匙串儿还给肖云声。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当记者的习惯。”高宴解释,“录音笔、工作证、手机和备用机,时刻都要带在身上。这里头都是报道资料,涉及当事人和案件隐私,是不可以碰的。”

    “那,高记者,能跟你拍个照吗?”肖云声问。他自己从不认识记者这样有文化的人,想交个朋友。高宴便以为他是想跟自己这个“店长朋友”套近乎,虽有些别扭,但想到自己方才语气太重,这人又是沈榕榕店里的,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再见!”肖云声恭敬地在店门口目送他离开。沈榕榕拎着车钥匙出门,奇道:“他是你朋友还是我朋友啊?这么热情。”

    凌五点左右,宋沧终于把路楠送回了家。为了不扰沈榕榕休息,路楠这次回的是自己家。

    她下车后向宋沧致谢,宋沧:“我先回故我堂包东西,中午来接你。送货之后我还得去收货,带你熟悉熟悉故我堂业务。”

    路楠开心答应,话音还没落,身后传来又硬又冷的一声:“路楠。”

    路皓然正从区里走出来,目光在路楠和宋沧以及宋沧的车上来回转。

    “你……你居然……”路皓然把路楠拉到一边,低斥,“你做这种事情,怎么跟梁晓昌交代!”

    宋沧饶有兴趣地趴在车窗上看路皓然,在路皓然瞪他的时候还热烈地挥了挥手。他想起关于路楠那些私生活混乱的传言,心想这个又是谁?

    紧接着,他看见路楠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

    “我已经把梁晓昌甩了。”路楠,“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

    路皓然:“……什么时候的事儿?昌昨晚还去看妈妈了,算跟你年底结婚。”

    话音刚落,路皓然便见到向来温顺可亲的妹妹双目圆睁,因愤怒而冷笑:“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