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决断
本章起,四千字。
远远的,就看见李宅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大门上贴着囍字,门前的街道上,停满了车马,将交通都快要堵塞了,宅子里灯火通明,各色人等依然进出不断,有醉酒的,有相互搀扶的,作揖告别的,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李赫然是陕西大商,家底殷实,他唯一的女儿出嫁,排场自然不会。
而今日正是他宴客的时间。
从中午到晚上,流水席一般的摆开,西安叫得出名字的商人,基本全到了,李赫然请的是西安最有名的三个大厨,烹烧的也都是南北名菜,人未到,远远就闻到空气中的香味了,即便已经过了宴客的时间,但那股勾引食欲,令人垂涎欲滴,饥肠辘辘的香味,好像也还没有散去。
普通人如此,食不果腹的乞丐就更不必了,人人蜂拥而至,若不是李家家丁驱赶,乞丐们早围了李家的门了,即便如此,周边乞丐也依然是一翁一翁的,感觉全西安的乞丐都跑到这里来了。
尤振武好不容易闯过乞丐们讨要的,来到了李家的后门前。
“快,快报给老爷,姑爷来了!”
尤振武是李家姑爷,又是西安名人,李家上下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他一在后门出现,就有人急步报给了李赫然,同时有家丁迎上来,为他取凳拴马。
尤振武下了马,快步进入李宅。
今日李宅喜气洋洋,到处都贴着囍,到处都是红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笑意,姐出嫁,李家上上下下都有赏。
“姑爷请随我来。”
有家丁在前引路,直接将他带到了后院的一处幽静花厅。
院门处,有两个李家的家丁守卫,非有李赫然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家老爷就在里面,姑爷请进吧。”
带路家丁只把尤振武引到院门口,就停步了。
尤振武点头感谢,然后迈步进入。
花厅亮着灯,廊檐下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院中有树,暗夜里,簌簌作响。
“你不用再了,除非潼关真的失陷了,否则我是不会考虑的!”
刚走到花厅前,就隐隐听见里面传出了李赫然的断然声音。
尤振武站住脚步,
接着,二叔的声音隐隐又传出:“青山,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时局已经危矣,汝州大败,主力丧失,潼关已经很难守了,早做准备,才不会忙脚乱”
又有一个温婉的声音传出:“是啊大,早做准备才是对的,先移出西安,如果形势稳定了,再返回西安也不迟啊。”
尤振武心中一跳,这是李姐李文英的声音。
看来,李姐也在厅中。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李赫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尤振武心中明白,自己这个老丈人虽然经商多年,但骨子里面犹有军人的坚持,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在潼关没有失陷前,他是不会离开西安的,这么大的家业,任谁也舍不得放弃放弃,更进一步讲,即便潼关失陷了,对于是否留在西安,他对西安的军情和政情,怕也要观察之后再做决定
想到此,尤振武清清咳嗽一下,高声:“尤振武求见李伯父。”
里面的人听见了,李赫然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尤振武推门进入。
花厅灯烛明亮,摆设奢华,二叔和李赫然正分坐在正堂方桌的两边,李赫然板着脸,脸色不是太好,二叔一脸无奈,眼中带苦笑。
右边摆着屏风,灯光掩映下,屏风后隐隐绰绰,俨然是有人。
不用,李姐就在其后。
“见过伯父。”
关上门,尤振武拱向李赫然行礼,又向二叔一礼。
“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李赫然盯着自己的“准女婿”,语气不善。
屏风后的人影轻轻动。
尤振武的鼻间似乎闻到了淡淡幽香,心有动,脸上却平静不动声色,对着李赫然拱:“伯父误会了,我今晚来,只是为了明日的婚礼。临时有些变动,需要向伯父你禀报。”
二叔尤见田面露惊讶,心难道你不是来劝的吗?
李赫然脸色缓和,微点头:“有什么变动?”
“刚刚臬台大人传令,要晚辈明日婚礼结束之后,即率兵押送火器厂的新造火铳和一干火药,运往潼关,事出仓促,军令不能不行,因此晚辈前来请命,明日娶亲队伍出城之后,晚辈就得婚服换军服,往潼关去了。娶亲队伍,由吾弟护卫,先行返回榆林,晚辈公事完毕,随后快马追上。不礼之外,望伯父海涵。”尤振武声音清楚,平静回答。
尤见田又惊讶。
李赫然皱起眉头。
屏风后,丽影忍不住担心。
默了一下,李赫然沉着脸问:“让你一个年轻的佥事带兵押运,形势已经这么危急了吗?”
尤振武回道:“是,千钧一发,不容任何闪失。”
李赫然又沉默,半晌之后,缓缓道:“你去潼关不会有危险吧?”
听到此问,屏风后的那个人影,微微紧张。
“不会,晚辈只是押送火铳,送到就回。”尤振武回答。
人影放松下来。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我不过问。”李赫然道,他的平常,但心里的不快,却是溢于脸上。
遇上这样的事情,哪个丈人也不会开心。
“谢伯父。”
假装没有看出李赫然的不快,尤振武深深一辑。
尤见田皱起眉头,想要什么,但终究没有出来。
尤振武再向李赫然拱:“明日晚辈准时到尊府,如没有其他事,晚辈这就告退了。”
李赫然一愣,抬头看尤振武,尤见田也惊讶的望着侄子,心你就这么走?你来,难道只是为了这两句话吗?
尤振武无比平静,只等李赫然首肯。
李赫然愣过之后,点头:“嗯,没其他事了。去吧。”
尤振武一辑,直起身后,向尤见田道:“二叔,我们走吧。”
尤见田一肚子的疑惑,心你急急火火的派我来,不就是为了服你的老丈人,变卖家产,拿着金钱和粮布,随娶亲队伍撤退到榆林吗?我苦口婆心的两个时辰,只换来了李赫然答应,提前将五百石粮食和五百套的棉衣,送到城外军营,其他事情,他一概不答应,原以为你跟来,是要和我一齐劝,却不想你进屋之后却一字不提,你究竟怎么想的?难道是想要放弃吗?m
虽然不明白,但尤见田还是起身,向李赫然拱:“青山,我去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早做谋划,于身于家,都是好处。”
此时,尤振武向屏风处深深一望,屏风后的那个人影也正站起来,两人隔着屏风望。
尤振武心中忽然升起歉意,因为就他的计划来,潼关之行,并不一定能保证安全,或许,他也有可能会葬身阵中。
但他还是要这么做。
-----如果什么都顾及,总害怕危险,那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继续留在这个时代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所以他必须去冒险。
哪怕身死,哪怕有可能让美人变成寡妇
尤振武转身离开。
李赫然站起身,目送尤见田和尤振武叔侄两人离开。
出了李宅,灯火点点,尤见田忍不住埋怨道:“振武,你怎么回事?这会你不劝你老丈,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尤振武道:“二叔,我心里比你可着急多了,但李赫然外圆内方,心中自有主意,我们劝的越多,他心中反感越大,除了不相信潼关会失守之外,他也是担心害怕,一旦听从咱的建议,离开西安,去往榆林,他的家财就会落入咱家。”
“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尤见田哼一声。
“人之常情,生意人更是如此。”尤振武却平静:“所以不如让他自己静静想。反正其间的利害关系,你已经和他想清楚了,预防还是不预防,要财还是要命?我相信,以他的才智,终会明白的。”
“怕到时就晚了,他五分之一的家产也带不走!”尤见田道。
尤振武道:“这事强迫不来的,总得顾及他的想法。”
“但愿李赫然能明白你的苦心。”尤见田叹,随即又欢喜道:“论起来,我不该,但我还是要,你未来的婆姨,可比你老丈人明事理多了,她知道潼关西安危急,苦劝你老丈人聚拢各店铺的现银,变卖店铺,收拾细软,做最坏的准备,可你丈人就是不听。”
尤振武不话,目光向前看,眼中似乎出现李姐的身影,
“对了振武,你刚才,你明日要亲自护送自生火铳前往潼关?”尤见田问。
“是。”尤振武点头。
“你糊涂啊。”尤见田拍大腿:“你想没想过,汝州大败,潼关坚守,急需兵马,不定孙督会将你留在那里呢。”
尤振武目光望前方。缓缓道:“如果能守住潼关,我被留在那里也愿了。不过孙督应该不会留我的。”
“为什么?”
“襄城到潼关,九百余里,闯贼就算是急行军,也得十天才能追到潼关城下,西安到潼关三百里,一路都是平直的官道,快的话,三天到,慢的话,四天也能到,三四天时间,闯贼大军到不了潼关,没有战事,孙督又需要我继续制造火铳,源源不断送往前线,所以他没有理由把我留在潼关。退一万步,就算真有什么不测,我也可以跑吗。别的不,侄儿我的骑术,二叔你还是该相信的吧?”尤振武笑着宽慰。
“少贫嘴,你不能冒这个险。”尤见田摇头像是拨浪鼓。
“我已经答应臬台大人了。”尤振武道。
“答应也可以反悔,明日是你的大婚之日,什么事情也没有这个事情重要,连皇帝都不征新夫,黄纲进士出身,堂堂三品,难道不知道吗?明天你不要去了,二叔代你去送!”尤见田道。
“二叔,你必须留在西安,很多事情得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做。朱大侠的老母,需要你照顾;周器和火器厂一干熟练匠人的家人,你也要想办法将他们安置,等会回到火器厂,我就会和他们明,以前往榆林、学习簧片淬制之术的名义,让他们明天跟随娶亲队伍一起离开西安;第三,继续服李赫然,让他早做决定,最最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
“你知道孙督的家人住在哪里吗?”
叔侄两人争论的时候,李宅之中,李赫然父女也在争论。
目送尤见田尤振武叔侄离开之后,李赫然站在那里,阴沉着脸,呆呆出神。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灯光照着她清秀绝美的瓜子脸,星眸闪亮,樱唇皓齿。
“大,你看你,把二叔父都气走了”李文英似埋怨似撒娇。
李赫然看她一眼:“哼,你是心疼你男人吧?”
“看你的?”李文英粉颊一红,倒了一杯热茶,双奉到父亲面前。
李赫然还是板着脸,但眼神里的强硬却是装不住了,在女儿面前,他总是心软,叹口气,接过茶盅,泯了一口。
见父亲喝茶,知道父亲气消了,李文英这才微笑。随即却又忧虑。
李赫然放下茶盅,看了女儿一眼,立刻就知道了女儿的心事,于是没好气的道:“你担心他,他可没有担心你啊?!明天大婚的日子,他居然能舍下你,往潼关送什么火铳?哼,我看他真是昏了头了。”
“军令以下,他岂能违抗?”李文英轻声。
“你呀,在我面前万般聪明,在尤家子面前,怎么一点灵劲都没有了?什么军令不军令,我猜啊,九成是他自己主动请缨的,不然他一个火器厂副使,衙门怎么调遣,也调不到他的头上!”李赫然没好气的瞪女儿。
李文英笑,挽住李赫然的袖子撒娇:“大你什么呢?”
面对娇柔,李赫然脸上的严肃又绷不住了,他甩开女儿的,似埋怨似发牢骚的道:“嫁妆换粮食,我认了,又换棉衣,我也从了,要我提前把五百石的粮食和五百套的棉衣,送到城外军营,我也听了,现在又要我收拾细软,离开西安,往榆林边疆那个苦寒之地避祸,这这这这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辛辛苦苦,经商这么多年,攒下这点家产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