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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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桥对面,有路障,有拒马,更有一堵新垒砌的石墙,虽然看不清石墙有多长,但其后却隐隐藏了很多的火铳。石墙横在石桥对面,将一条原本通行的直道,分到了两边,所有经过石桥,以及两侧通道行走的人和车,都处于火铳的射程之下。

    这哪里是什么路卡?分明就是一个坚守的阵队。石墙就好比是城墙。

    面对这样的阵地,如果没有大炮相助,只靠强攻,没有三倍的伤亡,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由此可知,这路卡的主官,有些能耐

    “尤振武?你就是榆林尤振武?”

    白广恩正惊疑时,身后另一个总兵追上来,大声的喊问。

    听到此,白广恩似乎猛然惊醒,刚才他只是觉得尤振武的名字有些熟悉,但并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在被叫声提醒,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的不同寻常之处。

    追上来的正是固原总兵郑嘉栋。

    潼关大败,他跟着白广恩,从西门逃出了重围

    郑嘉栋和白广恩的年纪差不多,四方脸,浓眉毛,长的很威武,是世袭武职,还曾经中过武举人,但他跟在白广恩身后,亦步亦趋,气势上却比流贼出身的白广恩差了一大截。

    “正是卑职。”

    尤振武肃然抱拳。

    郑嘉栋和白广恩相互一看,眼中都有惊异,白广恩问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在这干什么?”

    “奉孙督密令,在此防卫石桥,如败,收拢兵马,有序撤退,回防西安。”尤振武道。

    白广恩和郑嘉栋更惊异,相互一看,都是不信,因为就他们所知,孙传庭一心死守潼关,绝没有二意,就算有,也应该是总兵副将一级,而不是派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年轻人守在这里。即便因为预测大雨和秦王奇案,这年轻人的名字,已经名震陕西。

    “你有多少兵?”郑嘉栋问。

    “二百。”尤振武同样据实相告。

    “啊,二百?”

    郑嘉栋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瞪着尤振武,感觉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但大败逃命之中,他却又笑不出来,只是摇头:“二百,二百,二百个天兵天将还差不多”

    白广恩也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看尤振武,问道:“你父亲尤见龙已经战死在汝州,你知道不知道?”

    尤振武低眉:“知道。我当杀贼尽忠,为他报仇!”

    “好志气!”

    白广恩敷衍一般的赞了一声,目光仔细审视尤振武,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传中,更加令人捉摸不透---这里虽然有桥,但河浅水少,但并不是天险,敌人随时都可以在他处架桥,绕行背袭。???wenxue

    两百人,桥头扎营,就想要阻挡万千追兵,完全就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可偏偏尤振武神情镇定,好似成竹在胸

    郑嘉栋则急切的道:“你父亲是勇将也,可惜老天爷瞎了眼,贤侄,潼关已经失守,闯贼大军马上追到。快带上你的两百兵,随我们一起撤吧。”

    尤振武抬头,悲痛中透着坚毅:“孙督呢?”

    “孙督在南门死战,不肯撤退,我和白总兵拼死救援,几次冲锋,但贼兵太多了,救援不及”郑嘉栋叹息一声,好像很是愧疚。

    尤振武看白广恩,

    白广恩不吱声,显然他认同郑嘉栋的法。

    “你是,孙督已经阵亡”尤振武问。

    郑嘉栋不直接回答,只痛心疾首的道:“不是阵亡,怕也要陷于贼,唉。我等死罪啊,没有能救出他老人家”着,眼眶里好像还泛起了泪光。

    周边一片寂静,连逃兵们这时也都不再鼓噪,很多人低头默哀,有几人还悄悄的试泪。

    为孙督,为死去的同袍兄弟,也为自己

    此时,李应瑞和王守奇站在尤振武身后,听到郑嘉栋的回答,李应瑞叹息,王守奇却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的不出话。

    尤振武却依然冷静,火把光亮中,他脸色无比坚毅,望着白广恩郑嘉栋以及他们身后的所有逃兵,他扯开嗓子,大声喊道:“不,孙督没有阵亡,更不会被俘!孙督对我有过密令,他一定会来到这里,如果没有意外,此时此刻他应该已经脱离险境,正撤来此处!”

    听到此言,众军一阵惊讶。

    郑嘉栋更是瞪大了眼,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尤振武,心这子莫非乍逢大败,承受不住,开始胡言乱语了吗?

    ----闯贼大军几十万,如风卷残云一般,席卷了整个潼关,官军全线崩溃,已经无人能挡,整个官军的中坚骨干,也就是潼关大战的主力大将,白广恩和他的火车营都已经被杀的丢盔弃甲、魂飞魄散,闯贼大军已经彻底占领潼关城,他和白广恩也是拼死才杀出,剩余的官兵,都已经被闯贼大军团团包围在了潼关城里,这种情况下,孙督怎么可能逃出潼关?

    “贤侄!”郑嘉栋大叫一声:“追兵在后,时间紧迫,容不得开玩笑,你快快让开吧。”

    话间,他终于是露出了不耐烦。

    此前,他一直耐着性子和尤振武话,若非尤振武带兵拦着路、若非看在榆林尤家的面、若非军中的那些传,他早就一马鞭抽过去了。

    一个的四品佥事,两百兵,在他面前,岂有撒野的资格?

    “我没有玩笑!两位总镇如果要离开,我绝不阻拦,但此时孙督正在归来的路上,两位总镇难道就不想等上一等,以见孙督一面吗?”尤振武的坚定。

    身后,王守奇迅速抹干净了眼角的泪水,别人对尤振武的话不相信,但经过这么多,他对尤振武的话,却已经不再怀疑。

    郑嘉栋心,我见不到孙督,怕是要先见到闯贼的追兵,继而就会见阎王。于是摇头:“尤佥事,听本镇劝,随我们一起撤吧。”

    尤振武看向白广恩。

    白广恩始终是面无表情,他好像一直在仔细审视着尤振武,此时见尤振武望来,他想了一下,然后问道:“你孙督派你在此,又事先安排,不知道是什么安排?孙督又如何从潼关脱困?”

    尤振武清楚回答:“我带兵扼守石桥,垒石墙,挖壕沟,多布旗帜和疑兵,以拒追兵,我兵虽少,但使用自生火铳,足可以以一当十。至于孙督如何脱困,卑职并不知道,但卑职相信,以孙督的韬略,一定会安排的恰当,让我在这里等,就一定能等到。”

    白广恩的眼中又闪过惊异,但细想之后,却是撇嘴冷笑----作为一个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什么他也不会相信,孙传庭能从重重包围的潼关逃出来,因为在逃出之前,他和郑嘉栋不是没有给过会,他们两人在城中死战,想要掩护孙传庭撤退,但孙传庭坚决不退,直至中箭。眼见大势已经,他和郑嘉栋才打开西门,从西门仓惶逃出。

    现在尤振武却,孙督早有安排,一定能撤到这里,他如何能相信?

    尤完全就是在胡八道。

    不符现在的形势,也不符孙督刚烈不屈的脾气!

    想到此,白广恩阴沉着脸,冷笑道:“尤佥事,本镇不知道你是什么用意,但这里是军前,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在腰带上系着呢,没时间多耽搁。我敬你父亲刚烈,不想与你为难,你让开吧。”

    尤振武抱拳,肃然问:“两位总镇不等吗?”

    “不等!”郑嘉栋抢着回答。

    到这时,李应瑞终于是忍不住了,大声道:“两位总镇,为什么就不能相信,督师会突出重围呢?难道两位总镇在军中,就没有听过九月大雨的事情吗?河南大败,潼关之失,一切都有迹可循,现在我们扼守五家桥,接应孙督,也依然是计划中的事情,就算两位总镇不信,也不必着急离开,就在五里桥后面扎营如何?如果我们接不到孙督,愿受两位总镇的处罚!”

    王守奇也大声:“不错,两位总镇请留下吧!”

    “九月大雨,不过是误打误撞,”郑嘉栋不耐烦的道:“我还,今冬腊月会下雪呢,难道我就神了吗?”

    白广恩只冷冷道:“不必多言,快快让开!”

    “既如此,两位总镇请过吧。移开路障!”尤振武心中叹息,脸上却从容。

    两侧通道的路障和拒马被快速抬开。

    通行的生路就在前方。

    郑嘉栋不多想,催马就向前。

    固原兵都跟上。

    白广恩却犹豫了一下,因为尤振武答应的太干脆,倒让他有些怀疑了,难道孙督真有什么安排?他是秦军第一大将,主帅陷入潼关,他却独自逃跑,如果孙督没有死,真逃出了潼关,第一个要责难的怕就是他不过这种可能性太了。

    “白总镇如果不想在这等,也可以在西安等,到时一定能见到孙督。”

    尤振武补充一句。

    白广恩面无表情,催马跟上。

    不管怎样,先逃命要紧,如果孙督真逃出了潼关,事后再向他请罪也不迟。

    但尤振武知道,有这句话,白广恩多少会在西安停留一段时间,如果真能救回孙督,沿途聚拢兵马,加上白广恩等败兵,西安或许可以坚守更长时间

    “白广恩,不过如此!”李应瑞摇头,恨铁不成钢。

    “哒哒哒哒”

    白广恩过后,马蹄声脚步声响起一片,尘土踏起,火车营和固原镇的败兵,潮水般的从石桥而过。

    眼见这么多的兵从眼前而过,而且都是白广恩和郑嘉栋麾下的精锐,于是李应瑞大声呼喊道:“男子汉大丈夫,生的双条腿不是用来逃命的,而是用来建功立业的!孙督马上就到了,可有勇士愿意留下来等候孙督?到时定是大功一件!”

    但没有一个。

    所有人都是玩命的逃,根本不理会李应瑞的呼喊。甚至还有人不满的嘲讽:“要立功你立吧,老子逃命呢。”

    ----在性命面前,一切荣华富贵都是浮云。

    但李应瑞并不放弃,每有败兵经过,他就大声的喊。

    尤振武则是默默看着,心中有不甘,脸上却平静。

    终于,败兵中有人回应道:“是榆林尤佥事的兵吗?额愿意留下。”

    李应瑞大喜:“正是!请问壮士大名。”

    “不敢,我就一个溃兵而已。”

    一个年轻军士从败兵群中走了出来,一样的大红战袄和詹帽红缨,不一样的是,这个军士在逃命之中,也没有扔掉中的火铳,他双架着,扛在肩膀上。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李应瑞喜。

    “申庆功,火车营铳。”年轻军士道。

    李应瑞将他领到尤振武面前。

    见申庆功即使是在逃命之时,也没有丢掉自己的武器,和其他败兵丢盔弃甲,除了双双脚,其他东西恨不得全部丢掉完全不同,尤振武也对这兵很认可,点头赞道:“好兵,你的铳能拿我看一下吗?”

    “能。”申庆功双将火铳呈给尤振武。

    尤振武接了仔细看,见入干净,铳管龙头等处都保养极好,心知这火铳兵珍惜武器,日日擦拭,未来使用自生火铳,也必会是一个好兵,将铳还给申庆功,道:“不错。申庆功,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转对身边的马化龙道:“带他先去休息一下,然后安排到营中。”

    马化龙点头,领着申庆功去。

    两人去了。

    听见申庆功隐隐问马化龙:“的冒昧问一句,你们营中真有自生火铳吗?”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在李应瑞的呼喊下,断断续续有两营的精锐愿意留下,有的是因为实在跑不动了,有的是饿了、渴了,有的则因为本身就是榆林人,久闻尤家,又听闻尤振武的一些传,所以愿意留下来,其他原因肯定也有,但不管怎样,经过一番收拢清点,加上原先留下的败兵,竟然聚拢了差不多三百多人。

    加上运送营原先的二百,此时尤振武麾下,已经有了五百兵。

    李应瑞振奋。

    这一大股的溃兵通过之后,路卡前面安静了许多,之后陆续又有败兵出现,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多了。

    也就是,官军从潼关逃出的主力,已经都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游兵散勇,不会有太多的人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丑时末。大约二点多,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张旺,换旗!”尤振武下令。

    “是!”

    “榆林中卫所尤”的军旗被降下,然后张旺捧着尤振武交给他的一面新军旗,令军士们重新升起。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一面什么军旗?

    等军旗升起,夜风吹过,军旗招展开来,众军这才看见了大旗上的绣字。

    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

    众军都吃惊。

    这是白广恩的将旗啊,佥事大人怎么竖他的旗?

    更重要的是,军中乱用将旗,那是大罪啊,一旦被人弹劾,佥事不入狱,也得丢官。

    但尤振武不惧,他站在白广恩的将旗之下,面色从容。

    李应瑞和王守奇却已经明白尤振武的用意----允文虽然没有能留下白广恩的人,但却是要借他的号。

    在官军的诸位总兵中,白广恩和高杰的战力最强,如果打着“榆林中卫所”的旗号驻守此处,追击的闯军一定会轻视,继而发动猛攻,只五百兵,还有三百是临时加入,纵使人人能战,又有自生火铳的加持,但终究抵不过敌军的人多势众,但换成白广恩的旗帜就不一样了,见到是白广恩的将旗,闯军一定会谨慎,除非是聚拢到足够多的兵马,否则他们不敢轻易发动进攻的。

    一句话,扯虎皮拉大旗,狐假虎威,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